“你是什麼人?”夜色中,慕容詮看不清她的相貌。
女子並沒有回答他,而是輕聲一笑,“呵,我知道,十爺這是被人算計了,被至親至愛算計了。”
慕容詮雖然心裡鬱憤,卻並沒有失去理智,他仔細看着面前這個女子,“你還知道些什麼?”
“謝秋顏她的確是你母親,這些年,所有人都在騙你。”那女子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挑起他剛剛平復的憤火。“不過,其實都不重要,你願意相信就相信,不願相信就不相信。只要你高權在握,一切都取決於你。跟我做事吧,那些嘴上說着爲你好的人,都只會以實際行動欺騙你。”她言語,揭着他的傷疤,亦在誘他向前。
“哈,哪裡來的女子,蠱惑人心,不怕我叫人來嗎!”慕容詮心智清醒,厲聲說道。
“呵呵,”那女子肆無忌憚地笑了,“叫人?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嗎。”她走上前幾步,柳葉彎眉柔柔意,“怎麼樣,十爺真不認識本宮了?”
“是你!”慕容詮一驚,出乎意料。
“既然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就該相信我能給你想要的了吧。”女子仍悠悠淡淡地笑着,秀色媚人。
“信你?九哥當年可是義無反顧地信你了,結果呢,紅妝出嫁的時候,你講過半分情義嗎!”慕容詮帶着嘲諷,轉身就要走。
“金銀珠玉,封王拜將,還有那個女賊,只要聽命於我,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女子不管他的去意,仍舊說着。
慕容詮的心,悄悄動了一下,權位,紅顏,九哥有的,他也可以有嗎?
這一年的除夕,來的很晚,二月將近暮尾,纔看到年的影子。又是一個下雪的日子,這一次,卻是鵝毛般的雪影,飄飄灑灑,佈滿了大地人間,宛如銀毯蓋世,不見衆生。
天剛矇矇亮,雪瑤就踏上了出宮的車輦。“吱吱呀呀,”車輪碾碎潔雪的聲音,不絕於耳。手上已經抱着暖爐,卻仍舊感到透寒的涼。
雖說這樣冷的天氣,可一年之末,怎麼說,她也還是王妃,王府的女主人,除夕都不回去,翠兒她們只怕還真以爲她是怕了她們呢。她唐雪瑤,可從來沒怕過誰。再加上和慕容詮也鬧成這樣,雪瑤自然不能在宮裡繼續待下去。
坐在車上,沒多久便回了熟悉又陌生的鎮北王府。門口處,皚皚白雪壓在沉沉灰瓦上,好似雄鷹縛住了羽翼。
好在肖如風還是來了門口接她,見雪瑤下車,便欠身一拜,“恭請王妃回府。”
“肖士將快起。”雪瑤連忙上前,扶起了肖如風,一笑中有些無奈,說道,“都是鬼門關走過來的人了,還講這些俗禮幹什麼。”
“外面風大,王妃傷勢初愈,快進去吧。”肖如風低聲恭敬說道。
剛剛回了牡丹閣,身子還未暖下來,翠兒便帶着其他幾個夫人大搖大擺走了進來。只見翠兒一身的錦衣珠飾,金玉其表,身後跟着的那幾個青樓夫人,也是個個花枝招展,步搖金釵不知戴了多少。
“王妃姐姐回來了?怎麼也不告訴姐妹們一聲,好去接您呢。”翠兒一臉笑容,不壞好意。
“翠姐姐,咱們做妹妹的,可要體諒王妃。人家在外面野了這麼久,剛回來,身子還虛着呢。”第一個向着翠兒說話的是水仙,看那神情,早已翻臉不認人,忘記自己是怎樣進府的了。
有水仙第一個站明立場,其他的那些青樓姑娘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不僅嬉笑起來,還有的,直接就敢取笑起雪瑤來,“王妃姐姐的身子當真是要調養好啊,過些時日,說不定還能懷上呢。”“說什麼呢,王爺又不在,姐姐怎麼有啊。”“呵呵。”那些尋事來的女子笑作一團。
“啪”地一聲,雪瑤猛擊在楠木桌上,幸好已沒了琉璃明鏡,不然,又是鏡碎血流,“都 給 我 滾!”她一字一頓,厲聲喝道。
失勢的鳳凰,終究還有三分餘威,她這一喝之下,那些青樓女子果然都不敢再言語了。
翠兒卻不爲所動,仍舊悠悠笑着,“姐姐別動怒,不過是玩笑幾句,大家傷了和氣,多不好。今晚除夕妹妹設下酒宴,不知姐姐敢不敢賞光?”
“除夕,應該是本宮設宴吧。”雪瑤冷冷看着她,揚聲說道,“夏兒,去告訴肖士將,今晚本宮在明景軒設宴,讓他邀上蓮公主。”說罷,頓了頓,雪瑤又冷笑說道,“還有,稱本宮姐姐,你,和你身後的這羣妓女,也配嗎?”
雪瑤的話一出,在場的夫人們臉上,都是暗無光彩,隱隱有憤恨之色,不過礙於她的王妃高位,不好太過放肆。
“王妃教訓的是,高貴的公主,怎能是尋常巷陌的女子能相提並論的呢。”翠兒的話裡,帶着芒刺,暗點着她,隨後,又向身後衆人道,“妹妹們,王妃的地方,寸土寸金,豈是咱們隨便呆的,咱們走。”
“不送。”雪瑤壓着憤火,冷冷說道。
那些走後,夏兒柔聲說道,“王妃,咱們在王府裡過生活,還是要拉攏人心的好。這幾個月啊,那個翠夫人,可是把人心都收買盡了,這樣下去,對咱們很不利。”
“收買人心也要看對象吧,和那些人爲伍,本宮不屑。”不知是真的忘了本,還是骨子裡天然的高傲,雪瑤半點不饒人。
“可越是小人,才越是危險。”夏兒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想勸她,卻見雪瑤已別過頭去,也就不再說些什麼了。
除夕晚宴,蓮公主在場,那些夫人們自然不敢造次。不過整場家宴的氣氛,不是沉沉悶悶,便是官話客套,未到深夜,也就散了。
散席後,照例還是肖如風來送慕容蓮。
雪已經停了,大地上,依舊銀白一片。夜幕的襯托下,潔白無瑕,甚是好看。
“一年又一年,這年華,可真是一點都不等人。”慕容蓮忽然無奈地嘆息起來。
“是啊,當年大家***獵的情形,好像還是昨天呢。現在,公主和王爺都已經權傾朝野了。”肖如風也不禁感慨。
“權傾朝野有什麼意思,還不是人老珠黃。”慕容蓮在無奈,也像撒嬌。
“怎麼會呢。公主福澤綿長,必定青春不老。”想都沒想,肖如風脫口而出。
“呵,還羽化登仙呢,就知道哄我。”慕容蓮正說着,突然腳下一滑,似乎就要跌倒。
肖如風眼疾手快,登時一扶,慕容蓮已靠在了他的懷裡,嘴角上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
“公主——”肖如風輕輕喚了一聲。
“我腳上扭傷了,抱我。”她的氣息,就流溢在頰邊,不容置疑,又柔情滿懷。
肖如風抱起了她,臉上,染上些緋紅。他們離的這樣近,他仍不敢看她的眼睛,緩緩地,他向了她的車輦走去。
悠悠雪裡,盈盈帝姬。今朝玉露,何期相許。
車輦上,她依舊抓着他的衣襟,他卻低聲說了句,“公主一路安好。”便轉身要離去。
她是公主啊,他不能跨出逾越的步。
她是公主啊,他要走,她只能放。
那一邊,雪瑤回了牡丹閣,清冷寂靜的牡丹閣,一杯又一杯,她不停地灌酒。
府裡的人見風使舵,紛紛向着翠兒那邊,不是公主的事實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了,還有一羣的青樓夫人要應付。她現在算什麼?寄人籬下嗎?
該知道的已經都知道了,能走,又不想走。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今朝今日當然有,卻是人去樓也空。
這些,怪誰呢?自作自受。
一杯一杯,酒入愁腸否;
一杯一杯,心絃堪酒苦。
甘甜也好,苦澀也罷,眼見冬日就要過去,春意,才姍姍來遲。
牡丹閣裡,雪瑤漸漸學着忍耐,學着安靜,學着用權謀爲自己添上鋒利的羽翼。可她,仍舊是唐雪瑤,那個耐不住寂寞,帶着滿滿的霸道,拿了一把厲匕又對誰都敢衝上去的唐雪瑤。
陽春三月,東風撫寒,日光伊正好。
“王妃,十爺來了。”夏兒走了進來,輕聲說道。
自從出了那件事以後,身邊可信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夏兒了。
雪瑤面上一喜,說道,“讓他進來吧。”
真沒想到,她騙了他,他卻還能來看她。雪瑤扶了扶髮髻,三步並兩步就來到了客室。早早便看見了他,不知怎麼,那一瞬間,雪瑤突然覺得他長大了,更成熟了,眉眼間,不像當年梨花樹下的大男孩。
原來,讓人成長的,從來都是世事無常。
“雪姐姐近來可好?”慕容詮一如既往地笑對雪瑤。
“挺好的呀,都住這麼久了,還能有什麼不好的。”雪瑤淡淡笑着,委屈不是沒有,可縱然說了,有什麼用。
“也對,”慕容詮凝視着雪瑤,又說道,“我應了朝中的兵部侍郎,所以最近忙了些,來不及看你。”
“哦,怎麼想起入朝了,我記得你不是不喜歡那些的嗎?”眉間一絲詫異,不過隨即又快語道,“不過這樣也好,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做點大事。”
“哈,”慕容詮苦笑一般,“是啊。再過幾個月,我就要封王了。本來早該封的,端和王他們打壓,所以一直就拖着。”
“那可真是要恭喜你了,封號說了沒?”雪瑤一臉笑意,笑靨如花。慕容詮也做王爺了,這樣他的勢力大了,也可以更幫助自己吧,真好。
“還沒呢,皇上的意思,還要等九哥回來行分封禮,到時候再宣封號。”
“一定要取個霸氣的封號,把他們都壓下去。呵呵。”一時間,雪瑤又頑皮地笑起來,“還說呢,封王這麼大的事,我也應該送你份大禮的,”雪瑤四顧看了看,微微翹起了嘴,“可惜我這兒也沒什麼好的,我又笨手笨腳,什麼都不會做。唉。”悄悄地,她嘆了口氣。
“什麼都不必送,你在這裡,就是最好的。”心裡掩藏已久的話,慕容詮終於脫口而出,忽然,他一把拉住了她的玉手,“雪瑤,和我走吧,不敢你是誰,我愛你,我願意照顧你一輩子。踏出了這個門,你也一樣還是王妃。”他的心,是真的;情,是切的;滿滿的真情融在暖暖的話裡,又怎不打動人心。
兩手相握,溫情暖意,那一刻,雪瑤似乎也神迷了,眼前的少年,清朗俊秀,他說他愛她,他無所謂她的身份,他還能給她同樣的高位。只要她應了他,所有的煩惱就此拋下,從今往後,錦衣玉食,高枕無憂,她不必再擔心什麼。
心已經動了,這樣的美好,這樣的真情,就在眼前,她能夠拒絕嗎?
芳脣還未啓,突然,“當”地一聲,門開了,是被幾個嬤嬤踹開的。幾人開路之下,翠兒大步踏了進來,她的步子,忙又緊,她的神色,急也悲。嬈魅的眼角眉梢之上,似有淚水的痕跡,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