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若相惜三

煙雨江南作品 塵緣 塵緣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一 若相惜 三

在范陽西南紮營的紀若塵大軍,此時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洶涌,濟天下實際上將五千胡人壯丁也訓練了起來,除了配備的兵器盔甲不足,均與尋常健卒無異,軍中每千人爲一隊,共分成八隊,分列八卦方位紮營,另外二千人則是五百人一隊,在大營外分列東南西北各立了一座哨營,營中是一大片空地,正中孤零零豎着帥帳,極是扎眼。

此時夜色已深,除了巡夜兵隊的馬蹄聲外,紀若塵大營內可謂鴉雀無聲。

“嘎!”一羣夜驚的烏鴉在大營上方盤旋數週後,紛紛落向樹梢休息,內裡有一隻烏鴉不肯休息,又多繞了幾圈,在它那琥珀色的鳥瞳中,清清晰晰地反映出整座軍營的形貌,隨後鳥瞳中的景物不住放大,被它凝視的營帳厚重的幕幄竟然變得透明起來,裡面二十名兵丁正在酣睡,渾不知正被人窺探,然後又是一座營帳被放大,內中也是滿滿的兵丁在熟睡。

烏鴉又繞飛了一週,在它瞳孔中,數道淡淡的黑氣正從四面八方而來,目標直指大營中央的中軍大帳。

烏鴉低沉地叫了幾聲,將那中央大帳不住放大,象晨曦穿透夜幕般直視入厚厚的帳布之後,中軍帳中金碧輝煌,極盡奢華之能事,營帳正中放一張太師椅,椅上端坐着黑衣散發的紀若塵,出乎意料之外,紀若塵竟也在仰頭望天,雙瞳中映着無月夜空,空中一隻烏鴉,正在盤旋不休。

烏鴉駭得雙目血紅,急速拍動翅膀,便想逃離,但見夜空中血氣一閃,它已凌空暴成細細血霧。

北地夜風強勁,早將這團不大的血霧吹散。

此時五個黑影已然穿過重重兵帳,聚集在了中軍帳外,在夜色掩飾下,他們只有一個極模糊的輪廓,不要說面貌,就是是何種族也看不出來,五個黑影互相打了個手勢,其中三個驟然爆發出強悍無匹的氣勢,挾帶着陣陣腥風,從三面衝入中軍帳內,另一個黑影則無聲無息地繞到帳後,如一片影子,消散在黑暗之中,厚厚的帳布,在他們面前直如無物。

最後一個黑影則極輕盈地躍起,落在了中央帳頂,手中已多了兩把漆黑無光的匕首,只待帳中激戰起時,便要以雷霆之勢自天而降。

可是那黑影足足等了可以呼吸三次的時間,帳中仍是全無動靜,四個先後入帳的黑影如泥牛入海,再也沒有了聲息,帳頂黑影深知同伴的修爲威能,三息的時間何等漫長,足夠入帳的四人擊殺百名軍卒了,可是怎地現今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它立時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一躍十丈,身影閃動間已穿出大營,向西北方逃去。

它奔跑速度之疾,比飛鳥猶過三分,可是跑着跑着,它忽然心生異感,猛然向左面望去,但見一個一身黑衣的年輕人就在不到一丈之外,正與自己並肩奔馳,這年輕人黑髮飛舞,髮梢處卻化處點點湛藍星屑,久久不散,在身後拖出一道長長尾跡,說不出的詭鷸絢麗,而他雙瞳深不見底,在極深處卻又閃耀着隱約的藍炎,儘管看上去異象如此明顯,可只要這個年輕人閉上雙眼,便是氣息全無,似完全溶入了天地之間,即便以黑影高出尋常修士數倍的靈覺也感應不到他的氣息。

黑影不知這年輕人已與自己並肩奔跑了多久,只知道他便是自己此行要刺殺的目標,安祿山先鋒主將紀若塵,而且在他目光注視下,自己潛影匿蹤的法術正被一層層的剝去,逐漸現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來。

她心下駭然,對手顯現了完全顛覆她修行至今所認知的威能,無法抑制的恐懼從心底最深處溢出,撼動着她的心神,她的目光忽然掃到紀若塵左手掌心中託着的小小銅鼎,鼎口藍焰吞吐不定,猛然間,千百年來關於此鼎的種種恐怖傳說全都涌上心頭,一想到身入鼎中的悽慘,無邊無際的恐懼決開最後一道鎮定的防線,立時充斥全身,將她最後一絲力氣與勇氣都驅除得乾乾淨淨。

她腳下一軟,登時栽倒在地,紀若塵則說停就停,靜靜地站在三尺之外,看着面前這個一身深黑緊身打扮的女孩,她身材凹凸有致,衣衫極薄,又是緊貼肌膚,幾乎將她每一分曲線都襯得清清楚楚,不光胸前兩點櫻桃清晰可見,便是胸口脖頸上急速起伏的青筋血脈也是清清楚楚,她悽然擡起頭來,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容貌柔美,秀目傳神,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公子……”她咬着下脣,柔柔地喚了一聲,一時間悽悽慘慘,這是族中故老相傳的保命秘法,若是落在了年輕有爲的人類修士手中,這樣多半能保得性命,甚至保得身子。

紀若塵靜靜地看着她,如同未曾聽到她說話一般。

她立時知道不妙,忙望定紀若塵雙眸,道:“我是文婉天后同宗晚輩,身有天后血脈,公子若肯留我一命,無論天材地寶,還是法器秘典,冥山必定不會吝惜!”

這是她族中秘傳保命法門的第二項,對各族修道之士,無論男女老幼,皆有明顯效果。

紀若塵仍無動於衷。

她數着心跳,三下之後便知不能再等,當下一咬牙,忽然撕開了自己衣衫,將整個上身都裸露出來,火樣的美眸盯着紀若塵,毅然道:“若蒙公子不殺之恩,在冥山贖金到前,文姬這清白身子,便是公子的了,文姬定當竭盡全力服侍公子!”

冥山妖族祖訓,一切以保命爲先,萬般委屈皆應受了,何況這紀若塵本領神鬼莫測,文姬又看得清楚,他也非人族,日後就算有了他的骨血,生爲妖族的可能也居多,而且孩子得了他的血脈,定有強大秘法異能傳承,細細說起來,對冥山還是件好事,只是……還只是什麼?千百年來,只有最強大的妖族方能選擇自己的運數,她雖是冥山新一代中的翹楚,可與修煉經年的老妖相比,道行修爲仍是相去甚遠,強如天后文婉,也在西玄山中被鎮煉了數百年之久,何況是她,爲了一族興盛和宗祧延續,她沒有選擇。

她望着紀若塵,只希望這張英俊近妖的面容能夠沖淡一點心中悽楚。

不過她並不知道,紀若塵此際身體仍有一大半是虛幻,並無實體,虛無部分便包括了下體,如果是幾個月後,或許文姬的提議還有幾分吸引力。

紀若塵望着文姬,不知爲何,如萬古堅冰的心中忽然起了一絲裂隙,似乎這個女孩與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有一兩分相近,可是那身影究竟是什麼?他完全記不起來,同時眼前這個女孩也令他感覺到了一絲危險,一絲令他心志動搖的危險,此次迴歸人間,他便如始終行走在絕壁邊緣,維憑堅定心志不斷向前,如果往下看了一眼,便有可能永墜深淵。

這些想法在紀若塵心中一閃而過,即被冰封,他心念一動,文王山河鼎迎風而長,化作丈許高下,當頭將文姬罩在其中。

“紀若塵,你與天下妖族爲敵,必不得善終!” 在靜夜下,文姬淒厲叫聲越傳越遠,逐漸遠去,紀若塵並未運用神通掩蓋她最後的詛咒,自是爲了讓冥山潛藏的妖衆聽到,好回山秉報。

只怕你們不來!這是紀若塵原本的想法。

以山河鼎收煉文姬之後,紀若塵並未就此回營,除卻空中那隻烏鴉,今晚冥山遣來的弟子皆精於刺殺隱匿之道,論修爲倒不是太強,收了五妖的精氣,也不過令紀若塵目力範圍擴張到方圓十里左右,靈力則小有增強,可在五十丈內自如馭使文王山河鼎,他真元仍不算深厚,距離上清境界仍是差了兩層,不過在紀若塵心中,提升真元是最不着急的,排序仍在重塑身體之後,現今一切之首,即是提升雙瞳與靈力。

回營之前,紀若塵習慣性地以神識掃過所及範圍,除了兩團正在迅速遠遁的妖氣外,並沒有什麼特異的東西。

恰在此時,東北方忽然闖進來一團極爲玄異、前所未見的靈氣,筆直向遠離的妖氣追去,這團天青色的靈氣雖不甚強,但內有浩浩蕩蕩之意,就以紀若塵縱橫無忌的心情,居然也隱隱生出高山仰止之感,這團靈氣速度較妖氣何止快了一倍,眼看着不出裡許,就能追上正狂奔回冥山報訊的兩個小妖。

紀若塵破空而來,軀體由虛而實,又神遊十載,對天地間萬般靈氣皆無比敏感,速度更可謂驚世駭俗,當下再無保留,全力施爲之下,幾乎是心念動時,人就已攔在那團靈氣之前,文王山河鼎憑空而現,鼎身溟炎繚繞,便向那靈氣罩下。

只聽噹的一聲大響,有若悠悠鐘鳴,瞬間傳遍荒野,又聽一聲龍吟,那靈氣一扭一彈,竟然把文王山河鼎生生頂開一線,硬從山河鼎口的吸力中脫身而去。

脫困之後,那團靈氣不但不就勢逃走,反而盤踞在十丈外,雙目如炯炯燈火,緊盯着紀若塵,氣勢漸升。

剎那一擊,紀若塵全是憑本能行事,這時纔看清靈氣原身,他雖心意堅定,此刻腦中也是一聲轟鳴。

竟是一條真龍。

“何方妖孽,膽敢攔吾真身,吾乃東方真龍,身系天下運命,與吾爲敵,即是與天地爲敵,爾等小小妖孽,竟敢以煉妖鼎對吾,真不知死活嗎?還不退開,,如非看在煉妖鼎故往傳承份上,今日早用真雷將汝化爲灰燼!”

這陣排山倒海、海嘯風詠般的龍吟竟能穿透層層防禦,直接在紀若塵意識中浮現,真龍之威,果然難測。

紀若塵微微一笑,收起了文王山河鼎,撫了撫身上衣衫,攏一攏微亂的鬢髮,但令真龍出離憤怒的是,那似人非人的小小妖孽這番做作,並不是要禮而避退,眼見周身燃起熊熊藍焰,他竟然,竟然踏火而來,妄想屠龍。

真龍一聲龍吟直上雲霄,方圓數裡剎那間雲消風停,生靈顫抖俯伏,萬物在這無比威能的存在前收斂起所有的氣息,真龍緩緩舒展身體,須角賁張鱗甲炸立,雲滾電閃虹起,周身無數異象涌動,揮爪擺尾,迎上了如電而來的紀若塵。

一人一龍已戰在一處,只在剎那,天雷雨落,地火如泉。

這條真龍通體碧綠,長還不足一丈,看上去體形不大,然而畢竟是真龍,神通絕非尋常妖物魔神可比,它進退如電,所過處雲生霧起,凜凜威嚴,實可令人不戰而自潰,而且真龍不論是揮爪進擊,抑或是龍尾抽掃,都是力可穿金裂石,紀若塵也不敢硬擋,真龍過處,雲裡霧中都時有道道青色雷光,紀若塵偶爾一個疏乎,便被其中一道青雷擊中,立時小腿洞穿,隨後青龍便極爲惱怒地發現,這個對手的腿居然只是一片虛影。

青龍大怒之餘,突然張口噴出一團薄薄水霧,這片水霧迅捷無倫,且深具靈性,竟然對紀若塵緊追不放,紀若塵速度已提至極致,可仍是比這無形無質的水霧慢了三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水霧撲上身來。

水霧一上身,即如春雨潤物,悄無聲息地滲進了紀若塵軀體之內,但凡水霧過處,紀若塵身軀都化作了虛無,就連從來無往而不利的溟炎也大片大片的熄滅。

青龍見噴出的龍氣建觀,當即仰首長吟,聲震雲宵,其實這場戰鬥一開始,青龍便被牢牢地壓在了下風,它速度快,可是紀若塵更快,而且來去全無蹤跡可尋,剛一接戰,青龍便接連中六七記,青龍雖是神獸,身軀水火不侵,縱是尋常法寶也傷它不得,可是紀若塵身上藍焰看似在熊熊燃燒,實則冰寒到了極處,那至陰至寒、至兇至厲的藍焰只消沾上一點,便滋滋地燒個不休,要青龍連噴數口太一水氣,方會熄滅,而且它頭頂數根龍角歪斜,還缺了一片鱗,在迎戰紀若塵前這條青龍就已受了傷,大戰至此,青龍更被燒得遍體鱗傷,方纔那一團水霧,乃是它將本命丹氣混和在龍氣中噴出,方纔一舉建功,擊中了行動詭異的紀若塵,現下它傷上加傷,要再噴出一團丹霧來,那是萬萬不能了。

而且這青龍後爪上還繫着一條斷裂的鐵鏈,看上去不粗,可是偶爾自地面上劃過,便會犁出一道深坑,可見鐵鏈之重,繫了這樣一條鐵鏈,縱是青龍,行動也受羈絆,這是因此,它身爲真龍,纔會在戰這樣一個小小妖孽時,也會落於下風,還好有一口丹霧在,不然今日還不知該如何收場。

然而水霧中忽然藍芒一閃,然後熊熊溟炎不可抑止地衝出,頃刻間竟將混了青龍丹元的水霧燃盡。

紀若塵有如出水,緩緩自藍焰中升起,雙瞳已盡轉深藍,他已只剩小半身子,腰際以下軀幹盡毀在青龍丹元中,可是環繞着軀體的蒼藍之焰,卻更甚往昔,他左手舉在身前,掌心上,文王山河鼎凌空一寸懸着,正不住旋轉。

青龍看到紀若塵雙瞳,竟也感到了些許戰慄,不禁喝道:“妖孽,你祭出煉妖鼎來,想做什麼?”

紀若塵此刻已沒了笑容,冷道:“當然是煉了你這條小龍!”

青龍一聲長鳴,大笑道:“吾乃東方真龍,區區一個煉妖鼎,煉煉尋常妖怪還行,想要煉吾等真龍……”它一句話沒說完,便見山河鼎已化作丈許大小,當頭壓下。

這一罩全無先兆,青龍大駭之際,使盡全力才堪堪躲過。

紀若塵右手一招,山河鼎又回覆成寸許大小,浮在掌心上,他望着青龍,淡道:“區區一個煉妖鼎,你怎也要躲!”

青龍一時語塞,體會過鼎中冥炎的威力後,當然暗道不躲纔是傻瓜,可是嘴上卻如何說,還未等它想出措辭,眼前忽然藍焰滔滔,山河鼎又罩了下來。

這一次青龍別無它法,回頭轉身,捨出龍尾探入鼎口狠狠一擊,噹的一聲巨響,青龍藉着龍尾一擊之力,終逃出山河鼎覆體之禍,帶着半身藍焰,一飛沖天,它長嘯不已,顯是被溟炎燒得痛極。

“吾當……吾當……你們都是壞人,,等我回去告訴媽媽,用青雷把你們通通劈死!”

場面話扔下,但見小小青龍直衝雲宵,倏忽遠去,連回頭看看都不敢。

儘管趨退之速遠有過之,但若論穿雲破宵,直上青冥,紀若塵仍是遠不及身爲神獸的青龍,他立了片刻,笑了笑,收回了文王山河鼎,鼎身上刻印着的貪狼星君忽然拍掌大笑,道:“你可真是貪婪,連青龍都敢惹,這下我看你如何收場!”

紀若塵看着貪狼星君,微笑道:“我如何收場,倒無須你擔心,你如此處境,仍不死心,自然是有所依仗的,我還記得,當日施展兇星入命大法時命宮中共引入四顆兇星,現在只收拾了你一顆而已,還有三顆,你說會是如何下場!”

貪狼星君面色大變,登時再也笑不出來,他面容身形逐漸僵硬,又化成了文王山河鼎身上的一幅刻象。

將山河鼎收歸體內後,紀若塵望着自己只餘小半的軀體,微微皺眉,此間非是蒼野,精進之道也有所不同,沒有一個純粹的軀體,仍是不足,以往沒有遇上勁敵,缺陷不顯,今日對上了真正強敵,這缺陷便明顯了,他一身溟炎足以壓制青龍龍氣,可是身軀太弱,如果這條青龍年齡稍稍大些,此戰結果便會倒轉,那時他溟炎仍盛,可是身軀盡毀,又有何用。

紀若塵稍一思索,便決定今後所得靈氣,先行凝聚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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