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滴形役
玄滴形役
王成平回報假笑。但嘴邊那句“呵,真希望你能多瞭解我”的反諷嚥了幾次,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唉,想想便覺得不妥,對方肯定會更刻薄的接下去:“瞭解你?你的缺點是你的事情,我爲什麼要了解你?”。
──因此當無需交流便知道彼此的想法,王成平也的確喪失針鋒相對的好心情。她百無聊賴的把臉撇過去,余光中卻知道程嶽是不慌不忙的挑眉,表情裡帶着一種不在乎的認真,依舊望着自己。
這男人!說話時冷淡的善意,不緊不慢的等待,眯着眼睛看自己的模樣,瞬間低頭鼻息的嘆息……每次見到他,有太多的情緒在太短促的時間內爆發,沮喪感和新鮮感接踵而至,並不如何強烈,卻也影響心情。
於是在這一次的反擊裡,王成平便覺得自己又敗了。
是,不管她如何刺激到程嶽,最後結果依然是她自己垂頭喪氣,那勝利的果實品嚐起來又有什麼意思!王成平簡直覺得哀傷。她認爲程嶽應該跪在自己腳前連聲慟哭,方能一洗自己之淚仇。到底不會像現在,留白的空隙裡又是她忍不住先移開目光。
真失敗!對程嶽來說,大概又是賭氣吧……
當然表面上,王成平依舊維持着可恥鎮靜。要不是對方順口說了那句話,她今天幾乎就準備鳴金收鼓,怏然而退。
程嶽擡起手腕盯着表,看不出沒話找話還是真關心:“時間不早,你應該回家了。”
很普通的一句話,最終像遲到的一耳光落在王成平臉上。她猛然回頭,出離憤怒地瞪着他──對了,這混蛋不說自己還想不起來,要不是因爲他,自己和嚴黎哪裡會鬧矛盾(雖然她很不情願的承認有自己單方面任性因素)?但磨蹭到現在這時間,王成平又該回哪裡的“家”?
也許是她直視來的目光太惡毒而仇視,程嶽也一下子愣住。但他是何等人物,立馬猜到王成平念着曾經的清晨舊事。他剛想苦笑,卻又若有所思的止住,再牽動嘴角,卻是一眼不眨的盯她看起來。
男人的眼睛並不特別冷漠,但總感覺像沒有任何溫暖從裡面流過。深不測底的靜謐,讓人隱隱不安,而王成平幾乎從來捉摸不透。
──就在她被程嶽看的寒毛倒豎,內心越來越侷促時。磨牙間,王成平的手已經無意識的舉起手包,下一秒便想直接打死這頭妖怪。然手臂剛舉到一半,她突然感受到被自己胡亂塞進包裡的手機正在震動。
理智瞬時回爐。王成平深呼一口氣,意識到如果不是在伊斯蘭國家,女人只因別人多看自己幾眼就行兇殺人,這事是犯法的。於是她遺憾的放下包在腿上,狠瞪了程嶽一眼,接着從裡面掏出手機。
乍然閃爍的屏幕光在黑暗裡很是強烈,王成平不自覺的眯縫眼睛,到底還是看清來電人照片:一隻火紅鳳凰展翅欲飛的動態圖像。
“啊,是陳皓。”她收回停留在手機上的視線,下意識的說。
而陳皓在另一頭大概也剛忙完工作,很清晰的聲音,不耐煩的強硬語調:“王成平?你下班了嗎?”
她還未來得及回答,卻望着正前方無聲張大嘴巴。而程嶽順着她緊張的眼神掃去,隨即一愣──街對角的醒目方向,陳皓的車正緩慢剎車熄火,而車前燈亮着,是他趕來接王成平了。
“你現在在哪裡?”陳皓的聲音繼續從聽筒裡傳出,他擰好鑰匙,把車窗微微摁下些。而因爲視覺限制和光線,他並沒發現程嶽停在黑暗巷子裡的汽車。但另一方面因爲角度問題,王成平和程嶽卻都能看到陳皓隱隱隔着車窗。坐在駕駛座裡。
幸好當時他們把車開來這裡──一方面,王成平和程嶽的腦海很整齊的出現這個想法;而另一方面,他們又覺得對方會比自己更在乎這個問題。於是目光接觸,卻又各自淡淡避開。
“我啊……”王成平含糊着,她眯着眼睛目測兩車間的距離,估摸自己下車後趕到陳皓那裡需要走什麼路線──自然不能直接過去,她必須先回銀行。嗯,那隻能穿過小巷子,從銀行的地下車庫溜進去,再坐電梯返回大廳,裝成剛下班的模樣纔敢出來……
“喂?快說話!”聽對方吭吭哧哧不答,陳皓又好氣又好笑,他揶挪道,“又發什麼呆!”
毋須目睹,陳皓已經想象到王成平斜夾着電話,繼續忙自己事情的樣子──這女人就是如此!對一些無所謂的問題報以熱情,對於其餘則若無其事的搪塞。不,不止搪塞,完全是不上心!
像是在電影院裡看科幻電影,王成平看着看着都能突然說“唔,我晚上不太想吃茄子燒肉”或者“你覺得在門口賣爆米花真的能暴富嗎?”──總之,陳皓也發現王成平神魂天外的功力可惡至極。而自然,他把自己歸爲“正事中的正事”一列,需嚴厲提醒她認真對待。
但被男友連續追問,即使知道陳皓並沒有察覺此刻情景。但王成平很有點內心忐忑。勉強定下心神,她硬着頭皮只強笑道:“我已經,已經……在回家的路上……”
謊還沒扯圓,她卻突然聽到身邊有極響的電話鈴聲炸起,在寂靜車裡格外的清晰。而王成平當場就瘋了。立刻雙手捂住話筒,眼睛殺人似的狂剮程嶽,口中無聲罵着髒話。
原來是很不湊巧,是有人撥打程嶽的車內電話進來。對方只好很無奈的先躲過王成平的無言詛咒,再面無表情的俯身向前,去把電話按成無聲。
但王成平手機那頭的陳皓已經聽到異聲,他只冷笑道:“編吧你就,王成平!你現在還在辦公室吧,什麼回家的路上!別廢話了,加班便加班,沒人敢教育您!但現在,快收拾收拾趕緊下樓,我在你銀行門口呢。”
王成平抽搐着嘴角,握着手機只好苦笑。而同樣把陳皓話聽的一清二楚的程嶽卻不由扭頭,淡淡向外看去,避免去看王成平的鬆懈表情──儘管他知道下一秒,女人即會毫不猶豫的拉開門,轉身走出去,直接奔回陳皓身邊。
這女人向來如此。程嶽早看出來,王成平對嚴黎、對陳皓、乃至對程一。只要她想,她便能輕易的去討別人的歡心,展現溫柔甜蜜體貼寬容。但對自己,王成平卻只有橫眉冷對兼無數背影──但這也是應該的。對無關緊要的人。再怎麼冷漠也是應該的。
“不,陳皓,我現在可不在辦公室哦!”然時間跳到下一秒,程嶽卻只聽王成平對陳皓這般言道。而接着,她在自己愕然回眸的目光裡,展現一個極冰冷,然而又幸災樂禍而驚人美麗的微笑,用她無法模仿的惡意聲音道,“我現在正和一個人在一起哦,但具體情況我懶得解釋,你直接跟這人說話好了!”
接着。王成平粗暴的把電話塞到猝不及防的程嶽手裡。等他下意識拿穩,王成平揚着下巴道,淡淡道:“麻煩您快點說話,我這個月手機費報銷不了那麼多,而我和陳皓的時間很貴的!”
然後她又放低聲音,瞳孔裡閃着報復的光輝,輕道:“哈,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你不是最能圓謊嗎,最討厭演戲吧,這次你別想再威脅我!”
程嶽拎着王成平手機,陳皓正在話筒另一方迭聲詢問。而他拋也拋不得,終於啞然失笑,卻是氣樂的。
他知道,記仇帝王成平是回憶起他們兩人初次在車內的談話。
程嶽不否認他曾經對她耍了個花槍,而當時王成平明知自己設計於她,卻因無法試探陳皓對她信任,也並不敢反抗。不同的是現在,看來王成平已對她和陳皓關係有足夠自信,不僅欲報舊仇,更隱隱約約想借此事,來破壞他和陳皓間友誼;並樂得在旁邊看自己好戲……
所以,如果真有複雜和天真的綜合體,應該是面前的這一位吧。
程嶽揚眉,卻無言地拿起電話,低沉的“喂”了聲,說:“我是程嶽。”
同一時間裡,不知發生何事的陳皓聽到一把男聲,不由也愣住,頗感意外。反應過來,他才頗遲疑道:“是……是飛子?你?你怎麼和王成平在一起?”心中果然立有了想法,不好的預感。
“是我──”程嶽欲言又止,自己笑笑,接着道,“陳皓你在哪,正好也想叫你來結賬,一塊來和我們吃飯吧。”
“等等!”冤大頭立馬當上。陳皓顯然沒搞清楚目前的複雜狀況,他皺眉道:“是怎麼個意思?你和王成平怎麼湊在一起吃飯,你倆……”話到這裡頓住,陳皓繃住嘴角,先冷靜的確認道,“不會就你們倆個吧,你們旁邊還有誰?”
“你需要和程一說話嗎?”程嶽在王成平的目光下說,他有十足的耐心。
陳皓那頭卻恍然大悟,果不其然!他就知道!陳皓不由沉默,再嘆口氣。他想自己應該感謝他沒聽到敬部長的名字──雖然程一這名字也非自己所期。那個令人鬱悶的腦殘小姑娘,陳皓可沒心情沒時間像王成平那般去哄她。
而只聽話筒裡,程嶽淡淡說“程一她……”,陳皓立刻反對,只強笑道:“不必不必!你幫我向一一問個好就行,讓王成平和她接着聊天吧,咱倆先說咱們的,反正這是她的手機。”
空城計全然得逞。程嶽尚面不改色,而王成平在電話那頭聽見,卻只氣的眉毛眼睛都翹上去。她本想禍水東引,冷眼旁觀坐看程嶽如何在陳皓面前演戲。但此時此刻,王成平覺得程嶽是太陰險,而陳皓是太無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