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自而知

越自而知

越自而知

她想冷笑,然而笑不出來。王成平靜靜的把眼光收回來,這時她看到眼前的甜品,分三層有序而精緻擺放在架子上。她突然用叉子插起一塊,將它全部的塞進嘴裡,強迫自己吃下去。

“王成平!”程嶽皺眉喚她。

她不回答,只是奮力咀嚼,隨後拿起另外一塊、接着又一塊的想塞進嘴裡,大快朵頤。

程嶽着惱的要將她拉開,王成平卻猛地把餐具摔在桌上,站起來向他大喊道:“程嶽,你裝什麼好心!你明明都知道,你明明什麼都知道,但蘇素和陳皓的事情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怎麼能什麼都不說呢?!看我笑話很開心是吧!”

面對女人莫名其妙的遷怒,程嶽冷冷的瞪着她,手隱忍而剋制的抓着餐具。片刻後他垂下眼眸,漠然道:“你說陳皓和蘇素?難道你自己就從沒想過嗎?”

王成平呼吸一起一伏,然而她望着他,再次發不出任何聲音。

第一次見面,蘇素便對她表現出強烈的抗拒;什剎海旁,陳皓向她說起青梅竹馬的淵源;還有安卓看向她時不懷好意的眼神;孫樂樂曾經的意有所指;李梓的幾番含糊其辭,那麼多明顯的線索都聯繫着蘇素和陳皓──

這還需要說麼,還需要誰來通知她麼?那些事情根本就是昭然若揭,光天化日下血淋淋的擺在眼前,只有她自己才轉過頭去不看不想不聽。

記得曾經幾個人出去玩,王成平進屋時看到陳皓正和蘇素說話,見到自己出現後立刻停止。當時她下意識的就想這兩人心虛什麼呢。然而王成平接着便認爲這樣的想法很討厭。因此她拒絕,她說不,自己纔不要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

她把這些都堂而皇之的忽略,只有等真相全部砸碎在眼前時才嗅到那股刺鼻而濃重的血腥味──還記不記得最早的時候,鳳凰是怎麼答應和自己相親?他是陪蘇素看腿的時候才遇上劉阿姨的呀!

老天,自己真是蠢到自己都目瞪口呆的地步!王成平全身顫抖,心砰砰的跳着,太快了,簡直不堪忍受。

她推開椅子,奔到牀邊拿起手機。開機,直接給陳皓打過去。

“王成平?你到底在哪兒?”陳皓接到她的電話先發制人,聲音依舊是渾然不覺的衝,“你倒好,發短信讓我早回家,還貼心’的讓人把花和飯都送到家來──但你現在的人呢?”

王成平張了張嘴,好不容易剋制的眼淚再次涌上喉嚨,控制不住的想哭。

陳皓繼續,語氣依舊不善:“你到過我家,什麼時候來的,但怎麼又走了?我看到你給我留的那張紙條──什麼叫你今晚有別的事情不能來?你不是耍我呢?”

她再緊緊抓着手機。王成平想自己必須開口,開口說下去。比起咒罵,也許自己該質問他“你還愛我嗎?”,這份愛還存在嗎。

但她做不到。王成平只顫抖着說了個“你”字,便撐着牀而趴在地上乾嘔,胃裡卻什麼東西都吐不出來。

程嶽吃了一驚,連忙走過來,他拍着王成平的後背,就要接過她的手機向陳皓說話。然王成平不放手。

“還給我!”她厲聲道。這時王成平突然有了股勇氣,她奪過手機,劈頭便對那頭的陳皓冷笑道,“你管我在哪兒,我今晚就是不想見你,完全不想見到你──你能怎麼着,陳皓,你能怎麼着?”

女人的口氣極其糟糕,電話那端的男人大概也是驚訝的,他靜了靜,隨後沉聲道:“王成平,你怎麼了?你現在在哪兒?”

王成平直起腰,內心巨大的厭惡感讓她吐不出任何,她身上發冷、毛骨悚然。

她一字一頓道,“陳皓,我之前說錯了,我是真的沒法原諒你,我不能原諒你!”

最後瞥了眼時間,九點半。把手機關機后王成平便衝進衛生間,藉着冷水把胃裡的東西吐的一乾二淨。她癱在浴缸裡,拿着花灑開始放水。

絕望,絕望就像熱水一樣。溫暖的液體迅速蔓延過她的腳踝、小腿、膝蓋,胳膊。王成平眼睜睜看蒸騰水汽在狹小空間漫延開來,想到幾個小時前,自己還縮在很冷的壁爐裡,很認真的想到底要不要爲陳皓生個孩子。

她聽了陳皓的話,她什麼都聽見了。陳皓對她真的很好,也爲兩個人的前途想了那麼多,而自己是否也該承擔更多責任呢?如果陳皓覺得兩個人有孩子比較好,即使幼稚如她也並不介意學着當母親。

真的,只要他在她的身邊,她就覺得很好,什麼都可以滿足。

然後陳皓輕輕說,是蘇素。

王成平想尖叫,想痛哭。她真的不要青梅竹馬,不要男方愛了女方許多年,到了生死危機的關頭纔看清楚內心卻已經和別人訂婚!真是令人噁心!

她掩着面,控制不住的發抖。

王成平耳邊一直迴盪着陳皓的話,他心裡的人是蘇素,但他依舊說會和自己結婚,那又是什麼意思呢?換句話說,王成平可以擁有陳皓直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而如果真有世界末日,他便會離開自己?

──如果這就是考驗,曾經安子說自己會被一個更強大的東西所淪陷,那現在這個嚴峻考驗已經出現。如果王成平想打敗它,必須鼓起勇氣,用她特有的冷漠無情、鐵石心去回擊。

然而她就這麼敗了。

王成平想如果早知道陳皓和蘇素的關係,當初她還會和陳皓交往麼?答案很明顯,不,絕對不會。

當然,她可以冠冕堂皇的聲明自己並不喜歡和別人“爭”,她有多不屑靠“爭”才得來的東西。但事實是王成平之所以不喜歡“爭”只是因爲“爭”這個字有傷自尊。

王成平這才知道自己太驕傲了,她根本就不允許自己放低一絲一毫的姿態。而之前故意蒙上眼睛不看外界,只是因爲她想要心安理得的和陳皓在一起。

今天出租車上聽到的廣播,那首歌很緩慢的吟唱。她不知道在裡面待了多久,最後是程嶽破門而入,把她從水裡拉出來。

王成平知道自己被放到牀上,有人取熱在她額頭上敷。她睜開眼睛,安靜等待程嶽主動評論點什麼,嘲諷也好譏笑也罷。但他讓人撤掉冷卻晚餐,又爲她燒了點水,最後拉了把椅子坐在旁邊,只淡淡道:“等你睡了我就走,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從始至終,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問,也真不愧是程嶽。

王成平微笑,不知道那裡面有多少涼意和沮喪。日光之下無新事,新的一天能有多新?

但頓了頓,她還是問道,“現在幾點了?”

程嶽擡腕:“還差一個小時就到了零點。”

她嗯了聲,忍不出去想陳皓會滿世界的找她麼。但想着以陳皓的脾氣,認爲他不去找自己也很有可能。總之,兩個人的關係已經無法恢復了,即使誰願意去原諒,但能不能真正原諒又是另一回事。

“我不知道你和陳皓髮生什麼事情,”程嶽道:“但你現在喝醉了,先睡覺吧。有什麼事情都明天再想。”

她依言閉上眼睛,卻道:“程嶽,你看過一部法語電影嗎?”

不需要睜眼,她知道他在注視着她,並安靜的聽自己講話。

“呃,簡單來說就是一對青梅竹馬,男生和女生明明是相愛,然而他們總是在打賭互相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於是兩個人就比着誰比誰更心狠、誰比誰更絕情。爲了賭氣,女生選擇了和別人交往,而男生則和另一個女人結婚,他們就這麼互相折騰、樂此不疲,彼此倒是開心了,卻害身邊的人都成了他們的感情道具??”她黯然的笑道,語速拉的很慢,“在這個故事裡,我就是那個死跑龍套的。我沒想到自己成了映襯別人的道具,我從沒想過。我以爲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十幾歲的傻姑娘了。但現在看來,我的確沒有任何長進。”

程嶽終於深深的吸了口氣,緩慢問道:“王成平,你是真的從不知道陳皓和蘇素的事情?都這麼長時間了,你居然一絲一毫都沒察覺?”

他不相信,不想去相信,然而看着王成平再次捂住嘴,努力壓着喉嚨裡的哽咽聲,程嶽便知道女人的演技再一次把自己騙了。爲什麼他以前會覺得這女人聰明呢?此刻程嶽突然覺得自己說什麼都蹩腳無力的,他心漸漸發起酸來了。是怎麼一回事?陳皓和蘇素做了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很抱歉,我一直以爲你是知情的,你只是──不在乎。”

“程嶽你曾經警告過我,有一次在車上你就提醒過我。但當時我沒明白你的話,以爲你只是讓我別不自量力的去靠近陳皓。而陳皓呢,他也並沒有刻意瞞我,他只是不敢和我說而已。”王成平伸手擦掉眼淚,但眼淚卻不停地不停地墜落。她今晚一直在哭,糟透了。

“知道麼,我剛纔說的那部電影,結局還是讓男生和女生在一起了。他們拋棄了互相的伴侶,重新選擇了對方,很服務大衆的片子。”這是她的總結。

程嶽靜默。陳皓那場情事持續了那麼多年,他已經聽膩了。但程嶽低頭的時候看到王成平正躺在牀上喝水。女人潮溼髮捲的頭髮,很薄的鎖骨,手指尖尖而木訥的捧着玻璃杯子。那普普通通的亮光一下子就刺進他眼睛裡,卻把他向來很堅硬的心腸驟然感化。

劈手奪去王成平水杯的時候,程嶽同樣感覺很茫然。他總覺得自己隔很久才見王成平一面。其實要見她不是難事,然而這種想見面的念頭總是縈繞心頭,並不容易打消,很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