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如情舊

形如情舊

程嶽給陳皓打電話,說的話很簡單:“王成平在我旁邊,她說她想見你。”

陳皓頓了頓,他的聲音居然也沒有驚訝,只說:“那麻煩飛子你幫我把她送過來,我在門口等你們。”

幾個小時後,程嶽開車到達陳皓家小區門口,他的嘴脣比任何時候都剛毅。而陳皓已經在門口等待他們,從他目前被寒風吹的發青的臉色看來,大概他是一接到程嶽電話便迅速下樓,一直守候在門口。

陳皓沒問王成平爲什麼和程嶽在一起,也沒有問程嶽爲什麼花費了這麼長時間纔來。

車還沒停穩的時候,王成平便立刻拉開車門跳下去,直接撲到陳皓懷裡,摟着他的脖子怎麼也不肯鬆手。

陳皓被王成平撲過來的衝力帶的往後一退,隨即他右手一帶,下意識的卻也緊緊回抱住她。他只朝車裡面色坐着的程嶽點點頭,轉身便要擁着王成平離去。

程嶽臉色蒼白,剛想對陳皓言明王成平所受的傷勢,卻見陳皓好像低頭對她說了什麼,再俯身打橫抱住她。王成平的頭安靜靠在他肩上,隨即,兩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拐角處。

剩下的那片安靜,就好像程嶽在山上幫她包紮傷口。他仔細地把她傷口進行簡易清潔,整個過程中兩人都是沉默,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在安靜起伏,山風涌滿了這天地間。輕輕一聲,比任何時間都漫長。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所以,程嶽,”方纔下車前,她的聲音淡而淺,眼淚溢出到手時捂着嘴,在溼潤的嗓調裡有光潔柔軟的質地,能輕易切開一切剛強心扉,卻輕輕鬆鬆說出口,“請你還是繼續討厭我吧……”

程嶽便無端想起兩人幾天前曾爬山看日出,山頂上異乎凜冽的風把王成平的捲髮吹散。他們之間隔着一掌的距離,他轉頭看她,她卻一直固執的看着逐漸明亮起來的天空。而最後,王成平也是這種語調說:“我們走吧,看到日出就已經足夠了。”

彼時矜持截斷,留下斷層。倘若他日再見,會不會只看一眼便諱莫如深。

……

就在那一天,王成平知道自己原諒了陳皓。不是出於她忍受不了肉體和心靈的疼痛,而是因爲她理解了陳皓,所以不得不原諒陳皓。

沒什麼你損我得,她和陳皓兩人都是被愛和生活折磨到無足輕重,卑微可笑的棋子。他們同樣缺少理性,缺少勇氣,互相被一些“不值得”的東西折磨內心──但有什麼纔是值得呢?彷彿愛情只有想不想要,沒有值不值得。

所以如果連她都不原諒陳皓,知法犯法的自己又該受到怎麼懲罰呢?

王成平已經知道她不瞭解自己,而現在她甚至無法把握自己,無法再對自己嚴厲苛刻。是愛情最終打敗了她,絕望又使她找不到任何希望。王成平只好認命,乖乖的回到陳皓身邊。

陳皓曾經逼着她去原諒他。王成平記得自己當時答應他,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會去原諒他。而這一點,王成平一直都很努力的去做。

──儘管這件事對她越來越艱難。已經不止第一次,王成平陷入對自己和陳皓的雙重厭惡,他們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感情。

那個夜晚,她知道他身體冰涼,從電梯出來,陳皓打開門後便開始重重吻她,一言不發。王成平只覺得自己的眼淚開始往下掉,悶的心內要炸開一樣,卻忍不住也重重咬上陳皓的脣,直接。

這種劇痛使陳皓驚訝擡起頭來,他看到王成平睜大的眼睛和迷失的樣子,而她滾燙的淚水正低落在他手背。

“我根本不應該來找你的……”王成平在他脣邊喃喃道,神經質的用手指撫過他的眉眼。

陳皓終於能感受到她內心存在的那個絕望黑洞。這是王成平一切慾望的起始和終結點。但這黑洞裡其實早傳播到他身上,同樣讓陳皓感到疼痛。

這是他第一次聽王成平尖酸抨擊青梅竹馬時感到的痛苦……

是他站在冬季街頭時看着她背影的的痛苦……

是他一次一次被她莫名拒絕時的憤怒……

陳皓用更激烈的吻去報復她,直到鹹溼的味道充斥兩人口腔。

他鬆開王成平,盯着她道:“你現在來找我,是還想和我在一起嗎?這次不是鬥氣?”這女人直到現在仍在哭,他已經不知道這是不是更加殘酷的後路,“你不能總是這樣任性的來,任性的去,我後背現在還發涼──你是不走了嗎?”

王成平身體突然一動不動。她垂下頭來,但是手卻沒有從他臉龐拿開。

自私,霸道,這個傢伙簡直是粗心到幼稚,真是個完全沒有成長的男人!

真是的,她愛的人並不完美,充滿了各種隱瞞、佔有和痛苦。到底是整個世界都是不完美的,還是說她永遠得不到完美的東西?

她替陳皓感到失望,卻又原諒了他。

王成平擡起頭,看着陳皓的眼睛,臉上淡淡帶着那種古怪的嘲諷笑意:“是啊,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走了,那咱倆永遠都別分開行嗎?”

吻,洶涌又激烈,脣舌糾纏的發痛。兩人再次擁吻,沒有開燈,齊齊就倒在地上。

四下的黑暗面無邊際,無法自辯,無法倚靠。王成平四肢遍疼,全身的傷口都在發麻腫燙,她衣衫被剝除,後背貼到着沁涼的大理石地面的瞬間居然感到一種舒心。她看到極遠處的窗外有燈輝閃爍,王成平皺眉望去,忽視了陳皓手指在他下方的放鬆和開拓。

而再一會,陳皓腰肢往前,慢慢的往裡施壓。王成平感受到了他,終於從黑暗裡收回注意力,身體難耐的抗拒又接受,忍不住發出想哭般的呻吟。她不知道自己什麼表情,卻只清晰聽到那人火熱的呼吸就在耳旁,隨着他緩慢到加快的抽動,意識便漸漸分不清痛楚抑或被更大的恍惚所淹沒。

到底怎麼才能找到聯繫,剪不斷,大於束縛又超越現實和自由的羈絆界定?怎麼才能跨越自我,用掉私情,只一味的蔓延,不輔助任何情慾的只純粹感情用事?

王成平總不明白,弄也弄不明白,但她實在不想忍受每天睜眼前和閉眼後都意識到自己仍然愛着陳皓的痛苦。

也許因爲兩夜沒睡,王成平在第二天早上黎明的晨光裡,她覺得自己的確是老了。從肌膚、心情、一直到生命都彷彿被縮短了。

“你的手怎麼受傷了?”陳皓驚道,卻看到地面上血跡斑斑。

“嗯,你把醫生叫來家裡給我看看吧,我不想去醫院。”王成平用眼睛朝他疲倦的笑笑,“我實在要睡一會,太困了……真的,陳皓,我覺得你總有一天會害死我的。”

……

一般在兩種情況下,口蜜腹劍派的王成平纔會謹慎選擇對人實話實說,完全坦誠。

第一種情況是初次見面。他們這個行業裡小人甚多,各個強人都練的火眼金睛,對別人的真情假意一眼便知。王成平知道自己不掏心窩便難以讓人信任,便大方至極,久而久之倒成爲社交習慣。初次見面,沒人不說王某是位直爽利落有話便說的女人。而王成平對陳皓說的百分之八十的真話也都集中在兩人初識階段。

另一種能讓王成平說真話的時機,是完全撕破臉皮也不可挽回的情況。

這兩種情況現在爲止都沒發生,。

王成平和陳皓和好了。他倆簡直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般,她絕口不提蘇素,他絕口不提分手,兩人倒有模有樣的開始正式商量婚期,互拜父母之類的大事。

相比王成平不得不去思考她該怎麼向自己父母交代之前撒下的謊言;她又該僞裝成什麼溫柔良善的嘴臉去參見陳皓他可敬的母親。陳皓這邊倒顯得輕鬆自在。

他根本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兩人分手之事。

這件事的處理上,陳皓嘴風緊的驚人。就連八卦之後李梓還以爲王成平最近工作太忙,陳皓獨自從上海歸來,兩人近期不能頻繁見面而已。

“你之前的行爲是夠混蛋的,但我知道咱倆沒完,你一定會來找我。”陳皓邊拆外賣盒子,邊肯定道,“嗯,就你那車還停在我這兒,我之前給你的小區磁卡和你之前的衣服你也沒想着退回來,這根本不像你的絕交行爲嘛──”

見王成平躺在沙發上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陳皓便立刻蹙眉改口:“不,其實我還真不確定,你這人狠起心來根本就不管這些亂七八糟。對了,我爲什麼就這麼肯定你會回來找我呢?莫非我的條件太好了,讓你欲罷不能?”

“你想到正確答案時麻煩告訴我聲,我也很好奇自己的扭曲心理。”王成平輕啐了聲,垂下眼眸,繼續躺在沙發上翻書。

但過了會,她發現自己想的是既然陳皓沒有和任何人說他倆的事,那程嶽之前又是怎麼猜到她和陳皓分手的?這個男人總是讓人難以琢磨。

“想什麼呢?”陳皓擠到她旁邊來,“張嘴,吃東西!”

王成平微笑放下手裡的書,故意皺眉道:“是我選的那家印度料理店嗎?”

陳皓翻了個白眼:“咱倆正好再討論下這個問題。一連兩天你都選擇同家印度餐廳的咖喱,那些檸檬黃的飯菜對人體真的好麼?”

王成平把頭默默的靠在陳皓身上。

她的感情從來不太豐富,更因爲性格里的少許傲慢,鮮少因爲別人性格里的一點點優點就去欣賞整個人。誠然程嶽身上有不少優點,但王成平想在職場裡也不是沒見過同般老謀深算的男人。與他們相比,程嶽絕對特殊在別的方面,以致最初自己對他格外留意。

王成平清楚發生在他倆之間的那個吻,絕對不是幾句話和道聲誤會就能開脫。

只是比起照顧程嶽的心情,對自己更重要的事情還有太多,她已經做出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