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前情舊

形前情舊

當一種感情突然無法說出口,忽視就成了它的方式。

大年三十夜,因爲父母不在國內,因此和誰過都無所謂。而以王成平目前的狀況,她自然是要陪陳皓一起,共同參加李梓家舉行的party。

王成平躲在李梓家的天台上,抽空先吸了根菸。

如此浮華的酒節舞會,倒帶有幾分歐洲中世紀時的倒影。已經能聽到隱約的喧囂聲,門口越來越多名貴的轎車停下,後花園的草坪上可能也有直升飛機降落的聲音,大廳裡將逐漸會擠滿人,男人,女人,穿着華麗稀少的衣服,在觥籌交錯中調笑、問好,慶祝新年,互贈禮物。

當然,賓客們剛開始都是優雅得體和進退有禮的,但幾個小時候過後,年長者退散,年輕人逗留,覆盆子在香檳攙着檸檬冰交融飲下。然後新年倒計時正式開始,煙花在游泳池和房頂上盛大燃放。空氣裡帶着香水和火藥的甜蜜氣息,樂隊開始演奏音樂,將異性間彼此的意志力消磨殆盡……

總體來說,就像參加場電影,現在是前奏。

管絃樂隊在調音,DJ在試碟,場景佈置的舒適豪華,而除了演員之一的王成平不喜歡任何電影之外,這裡一切都很完美。

門開了,進來的卻不是陳皓。

李梓摟着一名豔妝美女,推到牆上正準備上下其手。興之所至時看到躲在盆景後吸菸,冷冷瞥着他的王成平不禁嚇了一跳。

他使了個眼色,把西服披到尷尬女人肩上讓她先走,自己來到王成平身邊,懷疑道:“你怎麼在這兒?”

她懶洋洋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施主你太強求了,把那姑娘再抓回來吧。”

從陳皓被她帶的嘴巴越來越壞開始,李梓就該知道不要和王成平爭論任何問題。他只好乾笑兩聲,皺眉上下打量她。

今晚的王成平很漂亮,超過以往任何時候的漂亮。長髮是精心打理後的垂散,典雅中帶着幾分俏皮浪漫,鬢邊垂下的水晶耳飾修飾她最近略微瘦削的面龐,顯得氣質圓潤柔和;她的米白色露肩禮服用最輕順的綢緞製成,有着無風自飄的柔感。因爲今晚以陳皓的未婚妻身份出現在正式場合,上戒指必不可少。而在得知自己新訂做的戒指不可能送達前,王成平很不情願的戴上原先鑽戒,卻又巧妙的在同一支手腕上戴上大串華麗的珍珠手鐲,以期柔和分開別人注意力。

總之,如果現在她沒有把禮服裙襬粗魯堆在膝蓋,單手夾煙,王成平還能勉強混個名媛模樣。但現在,女人的盛裝打扮和她眼睛裡強烈的漠然成了鮮明對比。

李梓突然想到他第一次見到王成平,當時在昏暗的歌房,她穿着運動服面無表情的喝酒,卻也是這種奇異的搭配與和諧感。

“你怎麼了,不開心?”他好奇問。

王成平把眼睛平平轉過來,訴苦道:“陳皓把我的安眠藥收走了……結果我一宿都沒睡,現在好睏啊。還有你家外面真是吵死了。”說完,她把手裡燃盡的煙自然而然的就扔在李梓拿進來的酒杯裡。

李梓呆滯看着杯子裡那優美沉落的菸頭,片刻後他責備道:“王成平你有點太過份了……”

“別怪我啊,是你告訴我這裡嚴禁煙火的。”王成平站起來,拍拍手。她從隨身包裡拿出化妝鏡,仔細的檢查臉上妝容,“總之希望快點結束,我沒睡好的時候心跳的就特別快。嗯,還有你家今晚這場party幾點算散場啊?再讓我把意思說的直接點,我和陳皓十點多走還算是比較禮貌吧。”

李梓挑眉,他把杯中的酒隨手潑了,再插着兜陪王成平走下前庭樓梯:“你倆隨便吧——我還以爲你早就習慣了這種場合。”

“我是早習慣了,只是不太適應。”王成平苦惱道,她曾經以爲頻繁的參加這種酒會是身份的象徵,後來發現這隻代表她必須買很多套一年只穿一次的禮服,以及浪費整晚的光陰去賠笑說話。

現在,王成平頭疼欲裂,困的渾身上下慵懶的似乎都可以陷進地上柔軟的地毯。但是她的頭腦還在提醒自己去找陳皓。

他正和別人說話,正看到她和李梓,連忙走過來。

“怎麼了?”陳皓責問道,再不快的把王成平拉到自己的身邊。

李梓聳聳肩,只對王成平道:“你以後還必須學會適應更多東西,這就是我對你的勸告。”

兩人都皺眉看着他轉身離開,再異口同聲的問對方。

“你怎麼認識這種敗類朋友?”

“李梓都和你說什麼鬼話了?”

隨即相對一笑,再互相握住了對方的手。

……

正如所有具有成熟社交面具的人一樣,王成平那個晚上把自己的躁動心情收拾的很好。她陪着陳皓,不厭其煩的向各路人馬問好,笑臉相迎,適時的展現甜蜜得體的微笑。

“非常高興認識您……”那些扯皮寒暄、恭維招呼、含蓄的自我介紹如同大腦裡早已儲藏好的清水,只要王成平需要,任何時候都能順着開關源源流出。

她總是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每一句,每一顰,每一步。而如果有人要誇讚王成平擅於交際,老天才知道她最初並不擅長此道,是在說錯多少話,臊過多少臉,碰過多少壁後才被迫磨鍊出來,因此現在的敏銳也並不值得稱道。

陳皓悄聲問她:“累了?”

王成平笑容不褪:“咱們到底什麼時候走啊?”

“至少等第三場華爾茲跳完──”陳皓看懂她的眼神,笑道,“你別這麼鄙視的看我,舞會這種東西是李梓搞出來的,不是我。”

王成平從鼻子裡輕哼一聲,詆譭道:“見多了這種不土不洋的東西。”

陳皓嘴一挑,他沒告訴她正式的宴會都是如此模式。隨後陳皓帶着她來到吧檯:“要不要先喝點東西,吃點水果坐一會。”

王成平點頭,直接對調酒師道:“給我來雙份威士忌,純麥的,不要混合酒。”

太不含蓄了。意識到陳皓在旁邊瞪着她,王成平只好改口:“嗯,那我還是要混合的威士忌好了。”

無可救藥!陳皓把她的酒杯接過來,不遞給她卻貼近自己的脣邊,又吩咐調酒師:“給她拿杯水,純水。然後把那碗草莓拿過來。”

王成平有點不滿意,她剛要開腔,眼眸落在人羣裡一人身上卻微微收縮。

蘇素捏着小包里門口走進來。和幾位相熟的女客親熱的吻過面頰後,她將貂皮外套嫺熟的遞給侍者,露出天藍色的禮服,再優雅的拿起一杯酒。

與王成平後天形成的毒辣審美相比,蘇素的品味是自小拿各種奢侈品鍛鍊而成,她早懂得如何揚長避短。現在系在腰畔的蝴蝶結將蘇素纖細的腰肢襯托的如柳枝般撩人,修長的脖頸只有水滴般的銀飾,而合適剪裁的前胸領口和V字形的後背開衩露出大片肌膚,洋溢着嬰兒般純潔的光輝,卻又有種讓人無法自持的誘惑與嫵媚。

王成平從蘇素身上收回目光,她的胸口傳來一陣收緊。

她認爲自己需要呼吸,或者是趕緊拉着陳皓迅速離開,不讓他見到蘇素。儘管王成平已經努力讓自己不要去介意陳皓的往事,她也努力讓自己堅信在以後的時間裡能全面奪過陳皓的心,但事到臨頭自己卻又膽怯了。

怕的要死。王成平低着頭,只能儘量讓自己像個撲滿,慢慢的往嘴裡塞着草莓。

“你怎麼了?”正舉杯喝酒的陳皓察覺出她的異樣,低頭凝視她,“這麼想喝酒?”

王成平艱難的搖搖頭,又點點頭,低聲道:“有點氣悶,想趕緊回家。”

陳皓安慰她:“你還是刻意把自己弄得累一點吧,這樣回去就直接睡覺吧,也不會失眠了。”

“要一杯Gimlet。”

聽到這嬌脆輕柔的聲音,王成平和陳皓兩個人身體都一震。

陳皓轉頭,很驚訝的看着蘇素。他已經很久未再見過她,刻意有之,躲避有之。而蘇素現在見到他,眉毛不由自主揚起來,明亮如星般的眼睛裡折射出杯中的光輝。

但從王成平的角度,她只能看到陳皓的後腦勺和蘇素嬌媚漂亮的臉頰。再越過陳皓的肩,王成平看見蘇素已經懶洋洋的坐在他旁邊,絲毫不在乎她存在似的,只從嗓子眼裡發出譏諷的微笑,並向自己投來極度厭惡的眼神權作招呼。

“素素,你來了?”陳皓身體在那一刻變的有些不自然的僵直,他朝她點點頭。又彷彿感受了什麼,陳皓下意識的要回頭去看王成平的表情。

但王成平已經迅速低下頭。

他爲什麼要這麼抱歉的看自己,而不是出言趕走蘇素?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青梅竹馬,陳皓爲她量身定製的寬容。

怒火和嫉妒在她心頭隱隱升騰,體內全是負面的情緒,盤桓不去。

“‘現在喝Gimlet,還太早了呢。’”王成平淡淡的對蘇素所點的酒水發表評論,口吻中透露着嘲諷,但又顯得無動於衷,完全嗅不到醋意似的。可當陳皓將視線移到她臉上,再握住她的手時,王成平的神情有些改變,平板的口氣也多少呆了幾分舒緩,“呃,這其實是一部小說的臺詞,我突然就想起來了。”

“我知道,這是RaymondChandler的作品,《永別》。”蘇素從調酒師手裡取來杯子,刻意忽視桌面上兩人交握的手以及王成平戴的戒指,蘇素只微微的噙着笑看她,抿一口,再自顧自的說下去,“看來從上次見面後,王小姐你還真的讀了點書呢,不錯,很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