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t城固然有些失落,但s城也很合我胃口,出機場的時候整個城市已是華燈初上,我喜歡它夜晚那魔性十足的繁華。
新城市,新氣象,新生活,也會有新運勢。
他媽的,我就不信在這種不夜城,我的桃花還開不了。
嘴裡還含着飛機上拿的薄荷糖,腳就已經踏上我弟夫的地盤。還好他們倆沒和謝家長輩一起住,不然以我「綁架犯」的前科,見到長輩還真有些尷尬。
房子已經提前請人打掃過了,看起來溫暖乾淨,整體品味尚可,就是坐墊、抱枕多了些,盆栽、魚缸之類繁瑣了些,太多我從來用不着也懶得打理的東西。
太過濃厚的家的味道,讓我很不自在。
「這個房間你覺得怎麼樣?」舒念獻寶一般打開一扇房門,含情脈脈地望望我,又望望房間。
「啊?」我一腳踏進去,柔軟地毯陷了我半個腳掌,我突然起了點雞皮疙瘩。
弟夫的公寓很不錯,地段好,格局漂亮,也足夠寬敞,我相信居住的舒適度,也相信舒念待客的誠意。
但要我寄人籬下,我是絕對不要。且不說別的,這樣我以後連帶人回來過夜都不自由。若在客廳沙發上翻滾被謝炎看到,他豈不是臉色慘綠。
不僅不能住在一起,還要隔得儘可能遠才行。我纔不要有個老媽子一樣的男人對我生活指手畫腳。
「我沒打算和你們一起住。」
「咦?」舒念很是意外,失措道,「這裡其實很方便的,周圍環境也不錯,你要覺得不喜歡,等我再收拾一下,看看要添什麼東西……」
我抓住他肩膀,懇切地:「相信我,幾個成年男人,還都是同志,住在一套公寓裡,不會是什麼好事。」
「那,也出不了什麼壞事啊,」那個單純的老實男人說,「你纔來,先在這裡歇幾天,覺得不好,咱們再換地方。」
我循循善誘:「不是好不好的問題,而是會不方便。」
「不會啊,交通什麼都很便利的。」
我委婉道:「我不習慣一個人睡覺。」
舒念「哦」了一聲,想一想,用慈愛眼神看我:「那今晚我們一起睡吧。」
我的雞皮疙瘩迅速從背上蔓延到腳底。
謝炎立刻用一副被搶了老婆的深仇大恨表情望着我。
我還是不想動我的那些箱子,只取了必要的用品,省得到時候跑路會麻煩。那兩人收拾好行李,都沒力氣再出門,自家人也不必講什麼排場接風洗塵,晚飯叫外賣回來吃。
我正呵欠連天,聽得舒念跟謝炎說話:「我們等下就把小加接回來吧,我也想他了。」
「明天再去,今天不早了,先休息。小希不用接,照顧他太累,等你身體大好了再說。」
我插嘴:「你們說的是誰?」
我張大嘴巴。
舒念笑着:「小加是我領養的小孩,今年九歲了,小希是他兒子,半歲。」
「也是領養的?」
「不,謝炎的親兒子。」
我愣了一愣,「誰生的?」
謝炎好像很不願意提這個話題,乾巴巴道:「女人生的。」
我明白過來,謝家不能沒有後代,就算謝炎喜歡的是個男人,終究是要傳宗接待的。舒唸的地位還真是不牢靠,我開始懷疑來投奔他到底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看着那瘦削男人逆來順受的臉,我突然惱怒地放下筷子,「謝炎你是不是人啊?」
謝炎面紅耳赤道:「我又沒做什麼!不就是捐了灘**嗎?」
「哦,好大方,小念你哪天也去捐一次吧。」
謝炎要抓狂了,怒吼道:「再挑撥離間我跟你拼了!」
舒念反倒來調解:「也沒什麼,只是代理孕母而已。」
「而已?」我受不了他的聖母,聳肩道:「隨你,你們還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
晚飯吃得很不愉快,我早早就洗漱了回房間睡覺,惱火於自己莫名其妙的不冷靜。別人的家務事,管了也沒錢拿,與我何干啊!
躺了一會兒就聽得敲門聲,開門看見舒念穿着睡衣抱着枕頭站在那裡。
「吵架了?」我怎麼覺得我語氣好像很期待。
他愣了愣:「不是。你一個人不是睡不着嗎?我來陪你。」
白癡。我悻悻地。
結果真的跟那男人睡在一張牀上,兩人並排躺着。
「謝炎的事,他也不是背叛,只是妥協。」
我嗤了一聲。
舒念還是溫溫的:「人不能太貪心。不是想要一百分,就一定能有一百分。怎麼可能萬事只順一個人意呢。」
「要是我只想自己如意,他只想他自己如意,這樣下來,誰也不會如意。他們接受我的存在,已經是很大的讓步,我也是該讓一讓。」
我打個呵欠:「那如果有一天他要和女人結婚,你也不介意?」
他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說:「想跟謝炎在一起,這些我都是料得到的,所以說什麼『接受不了』,那太矯情了。」
我只覺得怒火又熊熊起來,咬牙切齒地:「真受不了你。有你這麼賤的嗎?」
我還以爲我已經夠賤了,柯洛猶勝於我,想不到這位更是登峰造極,我們三個是犯賤大比拼嗎?
舒念倒也沒生氣,依舊望着天花板,好脾氣地:「想得到什麼,是不需要付出代價呢。」
我冷笑:「那也要看你得到的是什麼了。」
「沒關係,我只要有一點點就好。比什麼都沒有要來得好。」
他看起來溫吞軟弱,其實卻很清醒。只是我們倆的遊戲規則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根本就是地球兩極。
這麼悶葫蘆的一個人,在愛慕的人面前簡直要卑微到土裡去了,他以後要怎麼辦?
我忍不住伸手憤怒地掐住他的臉頰。他吃了痛,輕輕叫了一聲,把我的手抓下來,而後就那麼抓着。
兩人手牽手躺在一起,很安穩,很安寧。
第一次被他這樣叫,我突然口乾舌燥起來。
「你留下來吧。」
「我以後可以做很多東西給你吃。」
接下來的生活,我打算命名爲「與柯洛無關」。
原本是計劃在s城觀光旅遊一陣子就跑路,反正我不愁沒錢。柯洛敢給我空白支票,我就敢填,缺錢的時候寫個數目大的,不必工作也可以好好過上幾年。
結果卻在他們這公寓裡暫時住了下來。舒念實在太窩囊,我看不慣,李家人不能這麼沒種,任人揉扁搓圓,拉低我們整體氣勢水準。我要調教他。
我跟舒念約法三章,如果讓我撞見他們在臥室之外的地方進行兒童不宜的行爲,刺激我這單身老男人的心,那我馬上就搬。
舒唸對我言聽計從,所以慾求不滿的謝家少爺每日都仇大恨深。
那天之後我見到了舒加小朋友,長得清秀聰明,也很乖,一見面就分了我半塊巧克力吃。迅速贏得我的好感。還有謝希然小嬰兒,軟綿綿地,白白嫩嫩,瞳仁又大又黑,不停咯咯笑,倒是比他老爸可愛很多,也贏得我的認可。
謝家父母我也見過了,以舒念孃家兄長的身份,寒暄過後,便坐下來面對面地談。
舒念在謝家當陪讀玩伴長大,就像是半個傭人,日後給謝家打工,又成了謝少爺的地下情人,一副生是謝家人死是謝家鬼的模樣。夫妻還有離婚協議,他連紙都沒一張。
風平浪靜的時候這沒什麼,看起來和和美美,一旦出問題,翻了臉,他會連渣渣也不剩。
我要知己知彼,然後給某個沒用的傢伙謀取最大福利,免得他日後年紀一把被拋棄了還得靠我養老。
基於我在談判中的優異表現,談完之後,他們就變成我的老闆和老闆夫人了。
有份工作當成一種過渡還挺不錯,對謝家瞭解多一點,也算是我的興趣所在,雖然我很不樂意稱謝炎爲上司。
謝炎和我相處得不好不壞。整體來講他可以歸在好男人那一類,但作爲我的弟夫就得容我挑剔了。我們成天鬥雞般地爭吵不休,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家裡每天都很熱鬧。
舒念一開始驚惶失措,漸漸也習慣了,對爭吵中火藥味含量的高低了若指掌。只要沒到警戒線,我們吵得再大聲,他也能趴在地板上和小加專心致志地看故事書。
「爸爸,爹爹和伯伯在做什麼?」
舒念安撫道:「那是他們交談的一種方式。」
「爲什麼聲音這麼大呢?」
舒念捂住小加耳朵,替我們某些不雅字眼消音,而後解釋:「他們晚飯都吃得比較多,需要幫助消化。」
週末我陪了舒念去逛超市。
一起住了一段時間下來,我覺得他簡直就是全職保姆,過着比一般已婚婦女還要黃臉婆的生活。
每天就是公司上班,準時回家,有時候自己去接小加放學,回了家就是無窮無盡的家務事,打掃或者做點心,夜深了就被謝炎拖進房間做某種下流的事,一天就這麼結束了。
雖然他好像挺快活,很是充實,但是……娛樂呢?娛樂在哪裡?這種日子讓我過一個禮拜我就會發狂獸化。
光是在超市裡走了五六分鐘,我都快瞌睡了。我無精打采地看着舒念往籃子裡放杏仁片,在海鮮區挑螃蟹,呵欠連天,直到他拿了個榴蓮,我才被那味道嗆得打了個噴嚏清醒過來。
「我說,你每天這樣過日子,有意思嗎?」
他被我這麼一問倒顯得很驚訝:「啊,你覺得有什麼不好嗎?」
「我都沒見過你和朋友出去聚會。喝酒?打牌?等下,你有朋友嗎?」
「有啊。公司同事什麼的……但沒什麼好聚會的……我可以跟謝炎喝酒,現在不是還有你嗎?」
「喂喂,你不能只靠着謝炎過日子啊!除了他以外,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舒念想了想:「我覺得我不需要,我跟謝炎就可以……」
我青筋暴突,咆哮道:「跟你說了,只有謝炎是不夠的!」
「我,我很夠……」
「謝炎對我很好的。」
「拜託別再說了,」我受不了地,「你這麼說,我會覺得你更可憐!」
舒念不敢再說話,我們推車去結帳,瑣瑣碎碎一大堆東西。大包小包提着繞到停車場,坐進車裡了,他突然說:「電梯故障時,我腿腳不方便,他會揹着我上樓的。」
我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數了一下樓層,嗯,那暴躁男體力還蠻好的嘛。
我嘴硬:「那是因爲你太瘦了。背個紙片人有什麼難啊。哪天再故障了你叫我背,我上樓還能用跑的呢。」
舒念嘿嘿地傻笑了,抓住我的手。
哼,這傢伙真肉麻。
暫住的這段時間,舒念買了不少東西給我,他自己樸素節儉,在給我買東西的時候就毫不手軟,上輩子欠了我一樣。我也不客氣地照單全收。
其實不少衣服在我看來都蠻蠢的,根本不值得買。他對時尚的嗅覺……
其實哪有嗅覺可言,我覺得他根本就是鼻子失靈了。黑色風暴早就是去年的事了,英倫紳士做派那是去年的去年,今年我要的是法式情懷。還有,那是什麼鬼領帶啊。
但我還是會穿出去,自我安慰說,反正我已經修煉到了可以用自身來襯衣服的境界了,重在搭配,重在搭配,再糟的選擇老子也能化腐朽爲神奇。
因爲那傢伙成天一副眼巴巴的殷切模樣,打擊他好像很不道德。
而且我這麼多年來,還是頭一回收到來自家人的禮物。感覺有點……微妙。
但發現他晾在外面的衣服裡那皮筋都變得鬆鬆款款的寬大格子睡褲和非常乏善可陳的舊內褲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喂!你是三十三,不是五十三!穿得跟老頭一樣是怎麼回事!」
舒念驚恐道:「啊……那個不錯的啊,很舒服……」
「你對這些也太不敏感了吧?完全不夠gay。」
他這種細膩敏銳的類型,本該像我在la的那幾個狐朋狗友,說起保養和時尚,理論一套一套的,相當在乎自己的腰圍臀圍,勤於健身,大跳太空舞,把自己扭成麻花。
「起碼也要有情趣一點的內褲嘛。」
「咦……」他有些無措,微微臉紅,「我不太懂那個…」
「你真的是同志嗎?」
謝炎似乎只要衣服容易脫他就沒意見,在一邊插嘴:「他不一定是同志,他只愛我一個男人而已。」
這種欠抽的話說出來,舒唸的反應居然是露出高興的表情。
我瞪着他:「你平時的娛樂是什麼?」
「呃,看書,打掃,做菜……」
「打掃也叫娛樂?」我拍拍他肩膀,一臉淫笑道,「週末跟我出去,帶你去很有趣的地方,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娛樂。」
謝炎滿頭青筋,丟下雜誌,像只弓起背的貓:「你敢!」
我一天到晚慫恿他老婆去尋歡作樂,他快抓狂了。
舒念忙勸阻:「算,算了,我也不需要娛樂的……」
我和謝炎對瞪,毫不示弱:「你別以爲把他關在家裡,讓他缺少交際,你就可以高枕無憂沒有危機感!」
謝少爺惱羞成怒地漲紅了臉:「他就是愛我,聽我的話,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沒錯,謝大少全身是刺,我沒法拿他怎麼樣。不過……
「嘿嘿嘿。」我捧住舒唸的臉,淫笑着朝他慢慢逼近。
房間裡的空氣也慢慢凝結成固體,在我「啾」地親了他嘴脣一下的時候,終於爆出好幾條裂紋。
「啊啊啊啊,我殺了你!」謝炎徹底暴走。
我得意洋洋,揚長而去——看你還敢跟我作對。
隔天起牀吃早飯的時候,我發現舒念又習慣性駝背了。看他走路時兩腿微微哆嗦。恩,看來昨晚真激烈啊。
舒念邊往四個杯子裡倒熱牛奶,邊被我不懷好意的眼光看得窘迫不已。
「喂,做了幾次?」
舒念受驚之下差點把杯子都打翻了。
「你這麼虛弱,是爽的還是痛的啊?」
舒念瞬間面紅耳赤,耳朵裡幾乎要猶如火車頭一般撲撲地噴出白煙來了。我想答案應該是前者。
「都在牀上?有沒有洗衣機啊,陽臺之類的場所?」
「沒,沒有……」
「別這麼小氣嘛,你看我單身很久,好歹說點讓我分享啊。」
這個老實人猶豫了一下,囁嚅道:「椅子裡……」
「客廳那張扶手好高的?」
舒念頭都擡不起來了:「嗯……」
哦哦哦,有情趣,真是會咬人的狗不會叫。以後我坐那個椅子恐怕要想很多。
他們倆的恩愛不是別人能插得進去的。我想着柯洛的單戀,有點幸災樂禍的快感。
爽,他就白等一輩子去吧。窗外的陽光真好啊。至於我自己,不想也罷。
晚上我去酒吧逍遙,s城雖然沒有我如魚得水的narcissism,但憑我敏銳的嗅覺,要找到同類的聚集場所也不難。
這家bar的酒還不錯喝,來玩的人也算順眼。
只要不把眼光死鎖在鮮嫩美少年身上,我要找一兩個模樣尚可的人來打得火熱,是很容易的。
老子又英俊又瀟灑又有才,錢也不少,這麼有男人味,多討人喜歡,瞎了眼的纔會錯過我。
今晚運勢很不錯,在吧檯前搭訕與被搭訕了五六個,但因爲我沒有過夜的意向,到最後也只得拿着幾個手機號碼獨自坐在那裡,索性和調酒師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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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那個身材很棒耶,爲什麼不跟他出去?」調酒師年紀不大,個子不高,臉也小,短短的頭髮蠻有型,顯得很可愛。
「是還不錯,但要上牀,火花還不夠啦,」我搖頭晃腦,「小朋友,我可不是隨便的人。」
小朋友很是老練,嗤了一聲:「這麼有節操,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我嘿嘿一笑。
小朋友立刻星星眼地:「那,你的那位,一定比剛纔那個人更帥吧?」
「那當然。我喜歡上的人啊,」我抽了口煙,眯眼做回味狀,「非常帥,年輕有才,清白,多金,無不良嗜好,有情趣,牀上技術好,廚藝好,體貼,能幹,又癡情。」
小朋友聽得口水直流,眼睛發直:「靠,有這種好男人,你還來泡吧?」
我哈哈大笑:「可惜他癡情的對象不是我啊。」
他嗆了一下:「呃……這的確是人間慘劇。」
我又叫了杯酒。
喝得有點臉紅腦熱的時候,我想起柯洛,黑得很乾淨溫柔的眼睛,他說:「對不起,我忘不了他。」
是啊,我明白的……我也忘不了你。
不知不覺,又一個週末來臨,總算不用去逛超市了,改成在寬大的陽臺上陪舒念老頭子一樣曬太陽,聽催眠的音樂。
我在躺椅上睡着就很懷念黃金沙灘上的細沙,海水,穿泳裝的壯男們,熾熱夏日。可惜身邊只有讓人毫無性致的家居服情侶一對,正太一枚,花草若干。
爲了營造氣氛,我換了音樂,戴上太陽鏡,只穿了個遭謝炎怒罵的沙灘短褲,秀出美好身材,讓舒念給我塗防曬油。
結果舒念擦着擦着,說在我頭上看到疑似白頭髮的東西。我簡直五雷轟頂。
一下午時間都花在仔細查看我的頭髮上了。邊翻邊聊天,最後曬太陽曬得困了,也沒翻出什麼成果,反倒是那傢伙在我旁邊睡着了。
我無可奈何爬起來,身上的防曬油也只擦了一半,還不均勻,不知道等下會不會變成斑點狗。看身邊那瞌睡中的男人,睡着的樣子看起來智力也不太高。
這笨蛋。我把他抱進客廳,給他蓋上毯子。
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感覺。
有時候恨恨地想如果沒有他的存在就好了。但有時候,讓他一點點給我梳理頭髮,也會覺得很安慰。
受到那「白髮懷疑論」的打擊,我當天便下定決心要抓緊時間享受殘存的大好年華。
平白就浪費了兩週時間,我可是立志要一生酒間花叢過的,趁着白頭髮還沒出來,趕緊爭分奪秒風流。
這次到酒吧,才坐下,酒都沒喝完一杯,桃花運就過來了。
「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嗎?」
我看了這朵桃花一眼。
「我姓盧,叫盧餘。」
我又看了他一眼。
身材頗高大,五官尚可,可惜長相,氣質,談吐,連名字,都完全不是我的菜。唉。
「對不起。」我點一點頭,轉身擡腳就走。
才邁一步,迎面兩個彪形大漢挺着鼓囊囊的肌肉胸脯逼上來:「小子,你不要不識擡舉!」
不是吧,黑社會也帶保鏢混gaybar?
好吧,出於禮貌還是要聊一聊的,說不定能聊出火花來呢。
結果火花沒有,火焰倒是差一點就燒起來了,因爲興趣娛樂人生觀愛吃的食物,居然沒一樣能對得上號的,幾乎要吵架,若不是有兩個壯碩保鏢在我可能會直接揍他。
意識到自己是在白白浪費寶貴時間,我攤攤手,準備換個位子,盧餘不捨道:「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我隨口報了一個。
他居然立刻當着我的面撥打,把手機放在耳邊聽了聽還說:「打不通啊,你騙我。」
我瞪着他。
見過不識趣的,沒見過這麼不識趣的。
「你別不識擡舉!」兩個壯男齊聲吼道。
好吧好吧,不識擡舉的是我。誰叫我不是黑幫老大,肌肉沒人家多呢?我認輸地給了號碼,得以解脫,繼續出發去踏上尋找我的桃花的漫漫征途。
哪知道那位黑幫老大開始三天兩頭打電話來找我,要約我出去打牌,吃火鍋,看脫衣秀,看現場火併等等等等,無奇不有。聽說我在美國多年,於是一打電話過來就吆喝着用破爛的英文跟我談天,說要練習英文會話。
我可不負責免費教學,不給錢絕對不幹活,這個是原則問題。即使受到他的肌肉保鏢威嚇也一樣。於是額外又有了還不錯的收入。
日子這麼一天天過去,我一邊敷衍鱸魚老大,一邊繼續苦苦等待豔遇降臨。但因爲有這麼煞氣十足的大漢存在,完全沒再有人敢跟我搭訕。
我一時門可羅雀,完全沒行情可言。
而這尊阻礙我桃花運的瘟神卻是怎麼也趕不走。他似乎不理解「拒絕」這個詞的意思,也感覺不到被摔電話被破口大罵的打擊。何況我一掀桌子,露出暴力傾向,「刷」地就有黑洞洞的槍口對着我腦袋,唉。
幸而這位老大本身是比較寬容的,只要我不露出攻擊意圖,保鏢倒也不會亮槍,於是我只能在嘴巴上刻薄他,過過嘴癮。
這樣「火辣辣」地來往了快有一個月,不知道那條鱸魚是怎麼跟蹤到我的住址的,居然還追上門來。
能躲的掉我也就躲了,假裝家裡沒人。
但一來舒念好客,二來我也怕那倆保鏢又掏出槍來二話不說「piapia」把門打出兩個洞,事後又得修理,所以不得已的時候也只得放他進來。
還好上門拜訪的時候,鱸魚老大倒還是儘量做出一副良民面孔。甚至發現有小加存在後,第二
次他便帶了禮物來,以嚇人的笑容去哄小朋友。虧得小加神經比我還堅韌。
另外需要一提的是,自從住在舒念家裡以後,我才知道柯洛每週固定會打一次電話來,和舒念聊一些零碎的家常,近來天氣冷暖之類,事無鉅細地彙報一切瑣事。
我在一邊聽那嘮嘮叨叨的充滿老年人氣息的對話,都聽得都不耐煩,謝炎居然很大方,不以爲意。
而我硬氣得很,儘管摸準了柯洛來電的時間都是週五晚上七點至八點之間,但從來不會過去接那個電話。就算舒念問我「有什麼要和小洛說的嗎」,我也必然意志堅定地搖頭。
只是他們通話時間的長度,會有那麼一點點,輕微地影響到我當晚的心情。
那種感覺我很難以形容。於是打電話跟林竟探討,林竟說:「心如刀割?」
屁,哪有那麼誇張。只是一點點的鈍痛。
有一次鱸魚大佬大駕光臨的時候,正值舒念和柯洛通話之時,他們對話的背景音裡就有了個聒噪豪爽的大嗓門。
我一邊如喪考妣地對着電視吃爆米花,一隻耳朵嗡嗡響着聽大佬手舞足蹈跟我講述最近某筆大生意的趣事,另一隻耳朵聽舒念講電話。
「是啊,是我哥的朋友……恩,對,還蠻好的……是很快啊,他從來就是很快能交到朋友的,
他討人喜歡啊……恩,還當人家英文教師……恩恩……他有很多朋友哩……」
我邊吃爆米花邊想,舒念這傢伙多不開竅啊。他起碼也該跟柯洛說我現在有個窮追不捨的愛慕者,好讓那小子知道我不是沒人要,錯過我是他最大的損失。
想着想着,一轉頭,正看到盧餘咧着嘴巴衝我笑,露出半口牙。
唉,算了,想要刺激柯洛,我也該找個像是我會迷戀的類型的。
等大佬告辭了,謝炎對舒念說:「你別傻了,那人明顯就是個混黑道的。lee你不會是欠債被追殺吧?超過千萬我們是絕對不會幫你還的。」
舒念倒對盧餘印象不錯似的:「怎麼可能。我覺得他人不錯。不管他是做什麼的,只要合得來,就可以當朋友。」
謝炎摟着愛妻舒念,幸災樂禍看着我這個大舅子:「朋友?我看是肉票吧。你小心別被綁架,我們不會幫你付贖金的。」
又過了幾天,我扛不住鱸魚大佬的一再邀約,以及他身後兩個巨漢的無聲恐嚇,答應晚上去酒吧見面。
哪知道剛走進去,就聽得有人喝道:「站住!」而後將我一把擒住,手腳麻利地給我蒙上黑眼罩。
靠,不是吧!我幹了什麼啊!難道真被謝炎那個烏鴉嘴說中了!這是要被滅口嗎?
戰戰兢兢被推搡着往前走了一段,終於得以站定,一片陰森的沈寂裡,眼罩被扯了下來。
靠,滿眼鮮紅——眼前全是大捧大捧的紅玫瑰,薰得我差點沒暈過去。
「喜歡嗎。」黑幫老大喜滋滋地問道。
我青筋浮起。
正常人要給「驚喜」不是應該讓對方「閉上眼睛」嗎?居然直接上眼罩!
那以後要放焰火他是不是直接就上機槍掃射啊。
「喜歡我爲你做的一切,就跟了我吧!」
黑幫老大沒覺察到我僵硬的臉色後面情緒如何翻滾,依舊胸有成竹地在等我的反應。
我咳了一聲,嚥了點唾沫,打算跟對付以往那些糾纏不清的人一樣,不客氣地讓他滾回去找個鏡子自己照照。
但氣沈丹田醞釀好了準備開罵的時候,突然看見他歡喜的,帶着邀功和期待神情的臉。
看着他,那一瞬間好像就看到我自己。
我之於柯洛,也許也正如這條鱸魚之於我。
我跟柯洛一樣都不手軟。人好像都習慣於對愛自己的人殘忍。對爲自己赴湯蹈火的人無動於衷,爲對自己無動於衷的人赴湯蹈火。
從前我只傷別人的心,從不知道被傷心是什麼滋味。這輩子一直都做被等的人。
而到現在,終於也做過一回等人的人。
有過那麼一場,想起來也會覺得,可能應該對愛你的人好一點,哪怕好那麼一點點。
我吸了口氣,拍拍他肩膀:「謝謝你的好意。但是對不起,我不適合你。」
驚詫的沉默過後,黑幫老大憤怒地咆哮:「你說什麼?!」
「不喜歡也是沒辦法的事,一直吊着你不是更不厚道嗎。」
「你也應該清楚我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做情人總有一天會有一個被搞瘋的。咱們做朋友吧,或者不做朋友也行。」
過了一會兒,鱸魚大佬居然掉眼淚了。一個筋肉一身的大男人在掉淚,這種場景讓我有點受不了。
但換成是柯洛這麼對我,我還指不定要怎麼傷心呢。有什麼立場嘲笑他。
半晌,他抽噎道:「那我不跟你做朋友了。」
「行,那上次你給的錢我會還給你。」
「我們以後不來往,不再跟你練習英文會話,錢也該退給你的。」
鱸魚大佬紅着眼眶想了想:「那還是做朋友吧。」
這個男人有很多缺點,但有一個優點,就是待我很真心。只憑這一點,我就不該肆無忌憚拿他取笑。
我安慰他:「天涯何處無芳草啊!我老實跟你說,其實我很多毛病的,我花心,嘴巴壞,心眼也不好,花錢還很厲害,而且生活太**,搞不好還有點什麼病呢。年紀也不小了,我快四十了啊!你不知道吧?我在家還會做面膜呢,嚇到了吧?」
我擁抱了他一下,拍拍他的背:「錢仍然還是要還你的。但可以找我再練英文。朋友之間我不收你費用。」
接下去我點了根菸,也替他點了一根,耐心地陪他坐着直到他哭完。
我以前的那麼多年裡,心高氣傲,還從來沒對一個我不在意的小人物這麼客氣友好過。
大概因爲我在那些時候,都不知道自己也只是個配角的緣故。
從t城到s城,柯洛並沒有從我的生活裡被完全切掉。且不說他和舒念千絲萬縷的關係,就算只談公事,陸風也和謝家有生意來往,大家難免要碰面。
而我至今還留在s城,而不是在地球某個角落的小島上打獵捕魚,剛好就可以向大家證明我離開t城不是求愛不成夾着尾巴落敗逃跑,而是失去興趣因此坦蕩瀟灑的擡屁股走人。
「喂,lee,柯洛他們已經到了。快收拾東西,陪我去籤合同。」
我躺在辦公室沙發上,對弟夫露出一臉苦相:「我肚子痛,去不了了,你讓別人代勞吧。」
由於舒唸的緣故,謝炎不能強逼我幹活,只得悻悻道:「媽的,上個月你也是這麼說,你不會是每月來那個了吧?」
我儘量避免見柯洛,可不是膽怯的表現。我只不過需要時間調整,修復並加強一下我的防禦罩。
想我當年是臉皮多麼厚,多麼善於找樂子,調教美少年的一個人,才一兩年竟然變成散發着潦倒枯萎破產氣息的老頭子。
這顯然是某種病毒過度入侵的結果。我要等修煉到可以滅殺一切柯氏病毒的時候再去找他比試高低。
說不定十年風水輪流轉,將來就輪到我對他愛理不理,棄如鄙履,而他追着哭着喊着求我抱他。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總之在我修煉出關之前,我是不會跟柯洛打交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