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期我暫且回家繼續住着。
其實也沒什麼,日子過得還是很悠閒,我成天就是吃吃暍喝,看看電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連擦澡也要舒念幫我動手。
雖然謝炎對於舒念需要面對我的**這種事實非常抓狂,但我覺得,被看光的我纔是吃虧的那個。
那些事情,想起來便是一團麻,心口都揪着,想得多了,只怕我從陽臺蹦下去的心思都有了。若能不去想,倒可以過得無憂無慮,所以我便選擇了無視和失憶。
忘記跟邵言在一起從開始到結束的或甜或苦,無視手術的不適,換藥的繁瑣和疼痛,堪比木乃伊歸來的造型,手暫時拿不了東西,走路目前比舒念還要不靈便。
而我自己的人生規劃,也只得先不去想了。
雖然我青春不再,對於時間流逝非常敏感,但理想總是要給現實讓讓步的。我就算想身殘志堅,也不能以這種鐵柺李加木乃伊的形象去開創事業吧。
成曰吃喝發呆倒頭睡的生活也是不錯的,頂多夜深人靜的時候偶有心酸罷了。
這天在客廳裡看小加帶着小希玩耍,一邊無聊地計算,等他們成長爲青春美少年的時候我年紀是該有多大,得出的結論非常之令人沮喪。
舒念在陽臺上打電話.這次倒是很快就結束,返身進來,就有些怯怯地對我說:「哥,柯洛要來了。」
我「噗」地一下把嘴裡的棗核吐了出來,瞪着他。
「不是我說的啊,」舒念嚇得亂擺手,「是他看到新聞重播了……他問我,我又不會撒謊……」
媽的,我心口立刻就撲撲跳,二話不說趕緊回房間,穿上大農,戴上墨鏡口罩手套,還取了帽子,再囑咐舒念:「你就講我出去拜訪朋友。」
而後便一瘸一拐出了門。
大冬天的,我這種打扮也不算太稀奇,招了一輛taxi,坐進去就開始環城之旅。
不指明目的地,繞了有大半天,我在後座又是變態怪人的裝束,陰森着不講話,司機都覺得怕了,漸漸要天黑,那憨厚的中年男人終於忍不住說:「先、先生……在前面下車好嗎?我要交接班去了……」
我只得下了車,找個茶餐廳(販賣各類港式點心的中式餐廳)坐着,不過也發現我這麼全副武裝,走在路上也就罷了,坐在室內,就等於無聲地吶喊「大家快來看變態」。
於是又出了門,四處晃盪。
公園也已經關門了,免費長椅是流浪漢們的地盤,當冬日街頭遊民的滋味還真不好受。我左走走,右晃晃,躲起來拉下口罩喝了杯熱奶茶,深夜了才慢悠悠逛回去。
擡頭瞧上去,公寓的窗戶是暗的.確認柯洛已經走了,我總算可以放心打道回府。
才進了大樓,就見電梯門邊上有個人站着。
我心中警鈴大作,忙轉身就要一瘸一拐地溜出去。
那人在身後喊:「lee!」
靠!我這樣他都認得出來!
要跑是來不及了。反正都碰到了,我也索性轉過頭,隔着口罩哈哈笑道:「這麼巧!你也在啊!」
他好像又長高了些.穿了一身黑,只有露出的襯衫領子是雪白,不知怎麼地看着就很有大人的模樣。年輕人就是一直在往坡上走,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好,而我們是已經在往坡下滑了。
「恩,舒念他們出去找你了。」
「找我幹嘛,我只是拜訪朋友去了,不是跟舒念說過了嗎?」
柯洛看了我一會兒:「你沒事就好,我們回去吧。」
我略微尷尬,嘴裡哼哈着,伸手去按電梯按鈕,明明顯示就停在一樓,哪知道按了半天也不見它開門,竟然是壞了。
還能有更爛的運氣嗎?
饒是我竭力要維持紳士風度,一天憋下來,到這個時候也忍不住朝電梯門發狠踹了兩腳。
踹完臉都扭曲了。傷殘人士連電梯都鬥不過。
柯洛伸手扶住金雞獨立着,在口罩裡痛得齜牙咧嘴的我:「沒關係,我們走樓梯吧。」
兩人進了樓梯間,我突然覺得世界變得好灰暗,拾腿作勢要上樓梯,竟然邁了個空。正在尷尬,聽得河洛說:「你晚上還戴墨鏡,怎麼看得清楚。」
我打着哈哈:「晚上也有紫外線嘛,對眼睛不好的。」然後竭力要走得英俊瀟灑。
柯洛說:「我來揹你上去。」
喂,我還沒瘸呢。
「但你腳上傷還沒好啊,」柯洛笑着走到我身前,竟是蹲了下來,「上來吧。」
看着他背部的輪廓,就會覺得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若要死撐,我走走停停爬到大半夜估計也能到家。只是在外面晃了一天,我也元氣大傷,難免生出偷懶的念頭來。
終於我還是趴到他背上,覺得自己姿勢像個青蛙。柯洛託着我的腿,幫我穩了穩,而後站起來。看樣子特輕鬆,年輕人體力就是好。
我不知道舒念被謝炎揹着上樓是什麼樣的心情。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很可能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對他早就無所謂了,他不過就是個爲殘障人士獻愛心的義工甲。
只是他的背很燙,臉貼上去的時候,微微的,眼睛也有一點熱。
興許是憐憫弱小的天性在作怪,柯洛對於照顧傷殘人士真的滿積極,天天都來舒念這裡,而我卻無福消受。被他看到我去了口罩墨鏡之後的鬼樣子,沒什麼好驕傲的。
我這輩子落魄的模樣,他幾乎一回也沒錯過,媽的!
心情煩躁的時候,我就大聲咆哮:「你別再跟着我了!搞不好拆了紗布我就是怪物史瑞克!」
柯洛只是笑。
「還有,我告訴你,以後我就不會是原來那個樣子了,我會去整容.到時候保證你認都認不出來!」
柯洛吃驚地「咦」了一聲:「爲什麼?你現在這樣,又不是一定就會留下疤痕,醫生說恢復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可是我已經厭煩這張臉了!」我說得鏗鏘有力,帶點報復的快感,「我想換一張,你不介意吧?」
柯洛望了我一會兒,而後說:「你自己的臉,只要你喜歡就好。只是整容是有風險的,你要三思。」
還思什麼,老子想擺脫你夢中情人那張臉已經很久了。
我遂多了一件事情可做.一覺得無聊就和大家共商整容大計,把歐美各大男星的照片擺了一桌子。
舒念苦笑道:「這,就算要整,也是黃種人才比較接近吧。」
於是我只要見到長得不錯的男人,就會指着詢問:「這個怎麼樣?」
被全體否決了無數次之後,電視開始播放那起爆炸事故的調查報導,我作爲受害人,角落裡也放出我的大頭照一枚。
柯洛笑着說:「我覺得還是這個最好。」
舒念則連連點頭附和:「對啊,哥你這樣多帥啊!」
謝炎也說:「沒錯,鼻子、眼睛都不缺,這樣挺好,你就認了吧。」
我一邊既謙虛又驕傲:「不不,那張照得不好。沒能充分體現出我的英俊,我下巴哪有那麼長!」一邊警告道:「你們不要以爲這樣討好我,我就會改變主意。」
柯洛轉頭看着我:「我們當然是希望你少冒風險。不過如果你喜歡,」他笑着指指換了頻道的電視屏幕,「我覺得這個很適合你。」
我一看,動物世界.好大一張雪白的狐狸臉特寫,不由得勃然大怒:「我眼睛比那個大多了!」而後毫不留情地用抱枕矇住他腦袋,用堪比武器的石膏左手壓住他,將他一通亂打。
柯洛笑着掙扎.謝炎最喜歡人家打架,舒念也看得很開心。
這樣的時候。又好像很溫馨。
我也會想,如果他的溫柔,可以給一張全然不像舒唸的臉,那是不是表示我終究是能有一點期待?
而至於邵言那件事,怎麼說呢,我在圈子裡這麼多年了,很清楚遊戲規則。所以沒什麼好打擊的。
我想,可能什麼東西也傷不了我的心,無論邵言還是柯洛,頂多是刺痛一下罷了。
在家休養了一段時間,我漸漸已能行動自如,木乃伊的全套裝備也拆得差不多,只有臉上和手上還包着紗布,左手的石膏尚未取下。
整天在家裡待着,快把我憋得生出蛋來了。我臉皮漸厚,現在也不再怕被人看,乾脆就帶着一堆紗布,以及有着小加愛心塗鴉的石膏手,驕傲地出門,四處溜達溜達,呼吸新鮮空氣。
柯洛把義工的職責進行到底,陪我上街,耐心十足地跟着我到處逛,買了一堆東西,吃了不少雜七雜八的零食甜點,還看了場電影,最後去一家鍾愛的餐廳吃晚飯。
舒念怕我身上留疤,對一切關於疤痕的說法都深信不疑。
不能抽菸,不能喝酒,不能碰咖啡,辣椒、醬油、姜、蒜、醋更是都從家裡絕跡,牛、羊肉不讓吃,海鮮也不行,桔子都不可以。縱然他廚藝了得,頓頓都如此,也讓我欲哭無淚。
而今天終於嚐到滋味濃厚的菜色,雖然也是柯洛排除數種之後選定的,我還是吃得感動不已,涕淚交流。柯洛一直笑着看我吃,他自己倒沒怎麼動嘴,只忙着幫我用餐刀切肉排。
柯洛電話響了,聽他用沉靜冷漠的聲音談公事,很破壞我暴飲暴食的氣氛,他便起身走遠了去講。我正以獨臂大俠的姿勢吃得不可開交,突然覺得有陰影籠罩在我頭上。
擡頭一看,站在我桌前的男人正居高臨下,帶着點扭曲的笑容看我。
而我竟然還能鎮定地與他打招呼:「邵公子。」
「你看起來過得不錯嘛。」口氣滿是嘲諷。
我點點頭,「託你的福。」
「想不到你還能有命來這裡吃飯。」
我笑道:「我也想不到你還能有錢來這裡吃飯。最近沒有被追債嗎?」
他咬牙的動作讓臉部肌肉都**起來,「李莫延,你這個賤人,你別以爲我是真的迷上你。」
我差點把嘴裡未嚥下去的食物渣渣噴在他臉上。
哇,一個人撕破臉前後能有這麼大區別,饒是我見多了翻臉如翻書的,也着實覺得驚訝。
不過我也不會輕易被挑撥激怒。他現在翻臉不認人,但以前我們之間的甜蜜種種,倒未必就假了,我不是傻子。只是,大概世上的東西,來得容易的,往往去得也容易,感情亦如是。
「也不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頂着一張爛臉還敢出門。就憑你這麼個老掉牙的男人,也想癩蛤蟆吃天鵝肉,你連那話兒都站不起來了吧?」
啥,敢羞辱你爺爺我,我若真卯起勁來,能罵他一整個鐘頭都不帶重複字眼,更不用說一拳就能打斷他鼻子。
我正迅速思索是要文鬥還是武鬥,或者兩者一起上,就聽得「碰」的一聲悶響,而後是撲通撞倒桌椅的聲音。
柯洛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在我倆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就揮拳揍了他。
之後就是我張大嘴站在一邊,呆看兩人一言不發地大打出手,明明只見過一面,卻猶如仇人相見般,直到餐廳經理慌慌張張率衆保全來,才勉強息事寧人。
我看得瞠目結舌是因爲對此場景嚴重不適應.跟邵言打得難分難解的人,本來應該是我纔對。柯洛竟然替我出手,我這算是被他保護了嗎?
上了車,我還在爲這件事消化不良。柯洛他今天實在很盡職,十足是個捍衛公主的騎士,雖然他捍衛錯對象了,老子我也是個騎士,偶爾還會是大淫龍。
「柯洛,剛纔謝謝啦,你很仗義。不過我可以自己動手的。」
「嗯,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種被罵年紀大和臉爛就只會心酸落淚的弱小羣體,我就算只用一隻手,也能把他打得暈過去。」
「我明白。」柯洛笑了,「我知道你很厲害,不需耍靠別人替你出頭的。」
我相當滿意地「嗯」了一聲。
柯洛發動車子,「我只是想那麼做。」
我過了一會兒,才又笑着「嗯」了一聲。雖然我並不需要誰爲我做什麼。只是這輩子還是頭一次有人明知我的強大,還站出來保護我,感覺有些微的複雜。
「要回家嗎?還是再逛逛?」
我很想這種感覺維持得久一些:「再逛逛吧!我難得出來一次。今晚不是有煙火秀嗎?」
我們驅車到廣場附近,找地方停好了車再步行過去。天色不太好,我們還取了車裡的傘,但廣場上仍聚了許多人,大多是年輕情侶,都擡頭看那不斷在夜色中升起、爆開的各式各樣絢爛煙火,煞是熱鬧。
看得正起興致,一道近乎紫色的閃電夾在煙火中,硬生生把夜幕劈開,而後頭頂突然炸開一個悶雷,雷聲滾動着,衆人正被驚得凝神屏息,下一秒鐘便有雨點落在頭上。
一瞬間便熱熱鬧鬧下起暴雨來,雨勢之大,一下把所有的火光都澆熄了,人羣立刻嘻笑尖叫着四下逃散避雨。
我們動作慢了,只躲到一家關門的商店凹進的拱形店門下,空間尚可容立足,撐開傘橫在身前,把被狂風吹得斜進來的雨點擋住,倒也可以免受雨淋之苦。
聽着雨劈哩啪啦敲打在傘面上的聲音,腳上也變得冰涼溼潤,這雨竟然差不多是橫着下了,好大的風。
狹小的空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傘也有限,兩人都緊縮着貼着背後的門站立,動彈不得。看不太清,但暴風雨的聲響裡卻聽得見他的呼吸聲,明明滿鼻腔都是雨點砸在地面的溼潤土腥氣,卻仍然聞得到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清新味道。
我不知道我的感官是哪裡出了問題,頓時有些微妙的緊張感。
過了一陣,雨勢不但不緩,反而更大,劈頭蓋臉的氣勢,我不由得叫罵道:「媽的!老子要溼了!」
柯洛側頭看了我一眼。我是說要身上被雨打溼了,傷口沾不得水,碰到這種天氣真晦氣。
柯洛換了一手握傘,一手開始解大衣的扣子,示意我再靠近一點,而後把我面對面摟進懷裡。
我瞬間僵硬,兩人角色換過來還比較差不多一點.跟林竟交往的時候,天冷時我不是常對他做這種事嗎。
「這樣會好一些吧。」
我被大衣嚴實裹住,下巴擱在他肩頭上,臉頰貼着他的脖頸,又哪裡能說得出「不好」,沒心猿意馬起來就不錯了。
兩人姿勢類似於一個擁抱,交疊在一起,就不再會各自有半邊胳膊被澆得透溼了,從避雨的角度來講也完全說得通,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有一些遮雨之外的私心。
我頭昏目眩地想,這下可好了。除了呼吸,連心跳聲也聽得清楚,叫我怎麼把持得住。這種氣氛太適合發生一點什麼。
老子發抖不是因爲冷的關係,x火中燒纔是實情。
拜託別用這麼純真不設防的聲音叫我。
我現在是戀情受挫、精神空虛、內心飢渴的色老頭一枚,美少年們若要保證安全,都該與我保持十米以上距離纔對。
他側過臉的時候,我也在做方向相對的同一件事,毫無準備地,嘴脣碰到一起。
溫暖柔軟的觸覺,還有那種乾淨氣息。
不知道我多久都沒經歷過這種腦子瞬間空白的感覺了。
等意識迴歸的時候,我們已經在接吻了。甚至不記得是不是我先強吻了他,然後才被迫變成這種互相親吻的局面。嘴脣火熱地相貼着輾轉吮吸。舌尖相碰觸的瞬間,心臟猛地被提高,一口氣幾乎順不過來,胸口像要炸開。
這僅僅只是接吻而已。
有那樣一個人,他讓你手心出汗,心跳加速,覺得人生圓滿,你和他加起來就是整個世界。
可他不屬於你。
不知吻了多久,感知裡似乎只是電光石火的那麼幾個瞬間,但又相當漫長,雨停了我沒發覺,雨傘掉了也不知道,直到他捧住我的臉.我才重度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柯洛意識到是手指壓到了我臉上的傷口,忙連連說「對不起」,我也大度地說「沒事沒事」。
但魔法已經消失了。兩人面對面站着,對剛纔莫名其妙的失控都很不自在,就和躲雨過後看見我們在親吻的路人一樣尷尬。
臉上覺得痛,我纔想起那些可怖傷口。平時反正自己也瞧不到,看不見的就當沒存在,何況它們還有紗布遮掩。
這時候我突然根想正視自己當前的面目,便藉着燈光看了一下在櫥窗裡的倒影。咩哈哈哈,那顆豬頭怎麼那麼搞笑。
我頓時覺得興味索然,「我們回去吧。」
虧他還能吻得下去,真不容易。
就算沒有舒唸的存在,即使我知道他對我還是有熱情可言,可我對他來說,年紀也已經太大了。我都快四十了,連排隊等侯我都已等不了。
我不肯承認我會自卑。只是,在他面前,再驕傲也會覺得,其實我真的不夠好。我已經很不好了,原本沒有的東西更加沒有.原本擁有的東西也在變得沒有。
柯洛中途回了一次t城辦事,再過來的時候,還給我帶了禮物。他從盒子裡拿出禮物來,我一看就瞪圓了眼睛。
「lee,這個你帶着吧。」
「這是什麼鬼東西啊!」好醜的一個掛墜,八卦模樣。
「這是保平安的。很靈驗。」
「是真的靈驗,特別替你求來的。你要信,它纔會靈。」
我一直咕咕噥噥的,嫌它沉,嫌它難看,嫌它一定是騙人的。挑三揀四,咕噥到最後,也就摸着它沒再吱聲了。
有些真話我說不出口。一旦說出來,自己就真的輸了、賤了。
我又動了一次手術,麻醉的滋味真不好受,我不喜歡那種身體逐漸失去控制的感覺,但這一套又是次次都少不了。
幸而修整的進展狀況都不錯,斷裂的鼻骨也恢復良好。
讓醫生困擾的是病人和病人親友對於整形修復的態度。我強烈要求修整得不一樣,與原來偏差越大越好,而舒念堅決反對,謝炎當然站在他那邊,柯洛則是不發表意見。
眼看我們爭執不下,醫生只得建議我們先去商談好了再來,便打發我們回家,免得擾亂醫院安寧。
一路上舒念都沒再和我說話,開門的時候插鑰匙也很用力。他是真的生氣了,這傢伙發火的模樣難得一見。
進了屋子,關好門,他瞧着我,臉都漲紅了:「你根本不是什麼打算變帥,或者弄成哪個明星,你純粹是討厭我跟你長得像而已吧?﹗」
我無奈道:「我沒有討厭你,我只是不想別人把我們倆弄混。」
「沒人會做那種事的!」
「有啊,」我笑道,「多喝幾杯灑以後就會了。」
謝炎立刻受到大驚嚇,倒退一步,「喂喂!我沒對你做過什麼吧?昨晚那個人是小念沒錯吧?」
我跟舒念一起瞪了他一眼。
兩人僵持依舊。舒念受傷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不想過被他的身影籠罩的人生。
一直略微尷尬地站在一邊的柯洛突然開口說:「lee,我們都知道你不是舒念。沒有人會把你們倆混淆在一起,你是你,他是他,就算長得像又怎麼樣呢?」
唉,長得像會怎麼樣,難道你不是最清楚的麼?
我心裡也混亂,便去找盧餘出來喝酒。其實是他喝酒,然後我眼巴巴看着。
不然若讓舒念聞到我身上有酒味,只怕他會拿鍋鏟打我。
盧餘見了我這種豬頭模樣就義憤填膺,「這仇我會幫你報,絕對搞定,你放心!」
「謝啦。不過今晚不是要說這個。我跟你講,我打算徹底整容。」
盧餘噗地噴了口酒,「你開玩笑吧!」
我略微想了一下。奇怪,人在當着不是那麼熟的朋友面前,反而可以說實話。
「我有個弟弟,長得和我很像.我不想別人把我當成他的替代品。」
「長得像的人很多啊!何必搞這麼麻煩!」
「這個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你們那些奇怪心思啦,」盧餘想了一想:「那,你喜歡自己的臉嗎?」
廢話。當然了。我一向覺得自己超級無敵帥,拿布萊德·彼特的臉跟我換我也未必高興。
「這就好了啊.喜歡還讓給別人,你幹嘛突然這麼大方啊。」
「再說,會搞混的人沒幾個吧!哪來那麼瞎的傢伙啊。」
我苦笑道:「但有人就是會那麼瞎。」
「可數量很少吧。難道你就要爲那麼一、兩個人的意見去換一張臉,他們算老幾啊,值得你這樣。」
我呆了半響,突然有些戰慄的感覺。
原來我翻來覆去的,失望一陣期待一陣,到了現在,竟然對柯洛還是不死心。
口口聲聲說不在乎他,卻又連自己的樣子都可以拋棄,只爲了抹掉身上那一點他愛的人的影子。
我不是活在舒唸的陰影裡,是活在自己的陰影裡。
假如我已經沒指望得到他,一心只當他的長輩,那又何必在意他眼眶裡我像誰。
我從小到大,對任何東西都沒有輕言放棄過。
爲什麼現在要做丟盔棄甲逃跑的那個人。我不甘心。
「還是儘量修復成原來的樣子吧,」我最終對醫生說:「差得太遠,我怕自己照鏡子會不習慣。」
接下來斷斷續續地做了幾次手術,我儘量耐心地對待自己的臉.無條件服從舒唸的一切嘮叨。強忍酒癮,吃清淡,三餐也不再沒完沒了地抱怨。
舒念想要一張完好無損的臉都不可得,我又何苦自暴自棄。
終於到了最後拆線的那天,舒念比我還緊張,手指把我摳得生疼,痛得我直嘆氣。
我自己也總算在鏡子裡看到結果,這次我比舒念幸運太多,除了有些地方暫時不是太自然之外,一點痕跡都沒有。
舒念高興得一把抱住我。
我無視謝炎散發妒意的眼神,也第一次反手抱了他。眼角餘光看到柯洛的笑容,不知怎麼地心情複雜。
我突然厚臉皮道:「喂,你們要不要也來抱一下?」
謝炎捂臉大叫:「我不要我不要!」
舒唸白他一眼,忙一把將柯洛推過來,硬往我懷裡塞。
柯洛笑着把胳膊交疊在我背後,我數着時間,一共九秒鐘。而後他像是不由自主地,就親我的臉頰。
謝炎立刻驚叫道:「哇,不用這樣吧,肉麻死人了……」然後就捱了舒唸的打。
柯洛有些不好意思,抿住嘴脣,他害羞起來的樣子很讓人遐想,連我也心跳失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