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端正的坐在偏殿中,等候着薛流嵐登基大典的開始。詔書早已經下了,薛流嵐登基之後,守着“皇后出慕容”的祖上規矩,立慕容瑾爲正宮皇后。而當時娶進門的偏妃蝶曼被封爲蝶妃,也賜了院子。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薛流嵐竟然還接着封了第三個人爲妃子。那女子長得傾國傾城,閉月羞花自然不必說,關鍵是來歷非凡。她是郭尚忠的侄女,名義上的女兒,郭聆雨。
喜慶而莊嚴的鳳袍穿在慕容瑾的身上,垂着流蘇的金飾落在眼前。她垂着頭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指,袍子紅色的顏色襯着她的手,越發顯出她手上顏色的蒼白來。
“靖北將軍慕容巖覲見。”門外,太監高聲喊着。
慕容瑾擡頭,自己的父親已經闊步走了進來。他穿着一身墨色盔甲,面上的皺紋猶如刀刻的一般。歲月在慕容巖的臉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卻始終無法磨滅掉他眼中堅毅的神色。
“臣慕容巖參見皇后娘娘。”慕容巖踏上前一步,單膝跪在地上拱手道。
慕容瑾纔要動身形,頓了一頓之後又坐了回去。她知道,這是皇家的規矩。如今已經成了皇后,很多事情她就已經身不由己。
“父親大人請起,快賜座。”慕容瑾伸手向着凝碧指了一指。
凝碧這邊早已經備下了椅子,見慕容瑾吩咐,忙着了兩個小太監搬了椅子放在慕容瑾的手側。
慕容巖拱手謝恩之後坐在旁邊,側首看着自己女兒的時候,略微有些心痛。
當年慕容瑾在武川何等巾幗英雄的形容,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她眼睛中亮晶晶的神色都不會消失。可是現在的慕容瑾卻失魂落魄的坐在榻上,眼神呆滯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小瑾,可是出了什麼事?”慕容巖忍不住走上前去,將手搭在女兒的肩頭。
“沒事。”慕容瑾抽了一下鼻子,勉強自己擡起頭笑道。“爹,我在這宮裡面好好的,能出什麼事兒啊。”
“是不是薛流嵐欺負你了?”慕容巖沉了臉問道。“還是你爲了他封妃的事情?”
慕容瑾愣了一下,忽然失笑:“爹,他現在可是皇上了。”
“呃。”慕容巖自己也是一愣,跟着忍不住和女兒一起笑了起來。“爹可真是老了,一衝動起來竟然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慕容瑾握着自己爹爹的手許久沒有說話。
“小瑾,你從小什麼事情都瞞不過爹爹這雙眼睛的。”慕容巖用手撫在慕容瑾的頭上,任由女兒將身子依靠在自己身上。“你娘沒的早,你從小就在爹爹身邊,有什麼事情不能和爹說的?”
“是騏兒,爹爹。”慕容瑾無力的低聲道。“前幾日,騏兒才被人下了毒。”
“你說什麼?”慕容巖一把推開女兒,雙手按着慕容瑾的肩頭直直的看着她。“是誰幹的?如今可解了?”
“已經沒事了。”慕容瑾見自己父親着了急,連忙站起來扶住慕容巖的手臂。“爹您彆着急,這毒已經解了,下毒的人也找到了。”
“小瑾,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慕容巖長嘆了口氣。他清楚生在皇家的孩子有多麼難以長大,尋常的公主皇子尚且艱難,更何況是身爲長子的薛騏呢?“原本後宮之中一個蝶曼就已經夠你應付了,現在又來了一個郭聆雨,小瑾,你以後更要加倍小心騏兒了。”
“嗯,我知道。”慕容瑾死死的垂着頭,半晌隱隱傳來啜泣的聲音。慕容巖頓時慌了手腳。他這個女兒從小到大哭的次數有限,但是每一次都足以讓他這個指揮千軍萬馬,泰山壓頂不動的將軍手忙腳亂。
“小瑾。”慕容巖慌忙把自己的女兒摟在懷裡,僵硬的拍着她的脊背。
“爹,我只是想讓騏兒能好好的長大,我只是想讓他安安靜靜的像一個普通人一樣長大啊。”慕容瑾抓着慕容巖的衣襟哭泣着。
“小瑾,你也知道這根本不可能。”慕容巖苦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兒。“生在帝王之家,他就註定了要去承擔那些責任,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你所能做的,只是守着他,讓他長大到足以自己面對這些事情。”
“我知道,爹,我知道。”慕容瑾不管不顧的在慕容巖的懷裡搖着頭。道理她都明白,慕容皇后活生生的例子就放在眼前。可是,很多事情不是理解了,就能夠接受的。
慕容巖也沒了辦法,只能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任由自己穿着繡着百鳥朝鳳袍的女兒在自己懷中哭的像個孩子。
薛流嵐就站在門口,安靜的看着偏殿中發生的事情。慕容瑾的哭聲一陣一陣像刀子一樣割在薛流嵐的心上。
“皇上?”凝碧手中捧着熱水詫異的看着站在門口的薛流嵐。這大冬天的他不進去,怎麼在這裡凍着?
屋中的慕容瑾驟然擡起頭來,和慕容巖一起看向門口的薛流嵐。
“臣參見皇上。”慕容巖先反應過來,單膝跪在地上拱手道。縱是心裡有萬般不滿,千般氣憤,到底現在薛流嵐是皇上,到底現在還是在皇宮大內之中,該守的禮數他是不能落下的。不然落了把柄在別人手中,連累的恐怕就是整個慕容家。
“國丈請起。”薛流嵐幾步走到慕容巖面前將他扶了起來。
嘴上說着話,薛流嵐的眼神卻看向慕容瑾。她的眼睛哭得通紅,臉上還掛着淚珠兒,此刻正看着別處,一面用手胡亂的抹着自己的臉。
“請岳父大人移步,我想和慕容瑾說幾句話。”
“時辰快到了,臣就先出去了。”慕容巖最後看了一眼慕容瑾,然後躬身退了出去。
薛流嵐環視了一下屋中剩下的人。凝碧手中端着熱水,而身後跟着的侍女們捧着毛巾,還有胭脂,玉篦等梳妝的東西。想必是凝碧料到慕容瑾會用得上。
“你們放下東西也都先出去吧。”薛流嵐揮了揮手,再看慕容瑾時,她已經整個兒身子都轉了過去,似乎不打算讓薛流嵐看見她雙眼通紅的樣子。
凝碧帶着人識相的退了出去,屋中恢復了寧靜,只剩下薛流嵐和慕容瑾兩個人。
“不打算轉過來嗎?”薛流嵐好整以暇的站在慕容瑾的身後問道。
“你不是忙前朝的事情,怎麼來偏殿了?”慕容瑾仍舊用手抹着臉上的淚痕,一面將抽噎的聲音儘量壓抑回去。
“正午之時登基大典才正式開始,在前面一個人坐着心裡惦念,就過來看看。”薛流嵐見慕容瑾怎麼也不回過身來,只得擡步繞到她面前。“哪知道正撞上你對岳父撒嬌耍賴。”
“我沒有。”慕容瑾悶聲回答,轉了身就要伸手去拿搭在盆邊上的毛巾。
慕容瑾才伸出手去,薛流嵐就已經跟着伸了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中。接着力道將她拉向自己,薛流嵐垂下頭正好對上慕容瑾略帶幾分驚愕的眼眸。
薛流嵐的指尖在慕容瑾的面頰上輕輕的撫過,沿着她的眼角一直到下頜,淚水流過的地方還有溼潤的觸感。
“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怎麼一直都不對我說?”薛流嵐溫柔的看着慕容瑾。
慕容瑾別開目光,帶了幾分賭氣的道:“我說與你聽,你就不封那個女人了嗎?”
薛流嵐聞言失笑:“既然你如此在意,我廢了她就是。跟我來。”
說着,薛流嵐拉起慕容瑾的手就要往外走。慕容瑾忙向後撤身子,拉住薛流嵐。
“做什麼去?”
“去書房啊。這裡沒有筆墨,如何寫詔書?”薛流嵐理所當然的看着慕容瑾。
“我,我是說笑的。”慕容瑾無語的看着薛流嵐,轉步走到他面前,仰起臉看着他。“不管你方纔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很高興。”
薛流嵐也收斂的笑容,認真的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子。生死關頭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她,現在卻哭得眼睛桃子一樣,精緻的妝容也微微有些花了。
“對不起,慕容瑾。”薛流嵐的聲音低沉着,染了幾分愧疚和嘶啞。他一直都這樣連名帶姓的稱呼着自己的妻子。因爲薛流嵐一直都記得,曾經慕容瑾說,嫁給了薛流嵐的慕容瑾就只是五皇子妃,而再也不是當初的慕容瑾。
“只是玩笑的。”慕容瑾見他的臉色驀然沉下,帶着說不出的哀傷,忙輕笑着。“我知道,若是你不封郭聆雨,只怕騏兒的性命就難保了。”
“可終究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薛流嵐猛然一把將慕容瑾拉進懷中,緊緊的收攏手臂抱着她。“對不起,我沒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
慕容瑾木然的擡起手放在薛流嵐的後背上,半晌才輕輕的拍着他:“我知道你心裡也是不願意的。可是,我們都無法選擇不是嗎?”
“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薛流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相信我。”
“我相信你。”慕容瑾笑意盈盈的道。“就像我相信我可以做得和母后一樣好。”
“不,我不需要你像母后那樣做。”薛流嵐搖着頭,有些緊張的道。慕容皇后的一生處處爲着先皇着想,哪怕是後來殞命,都爲了自己的兒子找好了退路。“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好好的陪着我。”
慕容瑾放在薛流嵐後背上的手停頓了一下,好一會兒才重新揚起脣角:“薛流嵐,我們一言爲定。”
“嗯。”薛流嵐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一面將慕容瑾從自己的懷中釋放出來,打量着她已經花了的臉。
“怎麼了?”被薛流嵐看不過,慕容瑾有些心虛的問。
薛流嵐擡手指了指慕容瑾的臉頰,而後笑着拿過毛巾,輕輕的爲慕容瑾擦拭着。然後又將慕容瑾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
“做什麼?”慕容瑾盯着薛流嵐平攤在手中的毛巾。
“總不能讓你就這樣出去給我丟人吧?”薛流嵐揶揄着笑道。
“放心,我慕容瑾絕對不會丟了你薛流嵐的人。”慕容瑾也挺起身子來仰頭看着他,就如同當年初初嫁給他那天一樣,他們針鋒相對着。
對視了一會兒,兩個人都忍不住笑出聲音來,薛流嵐仍舊細心的爲慕容瑾將臉上的妝拭去,指尖在侍女端來的胭脂上點了一點,最後落在一個瓷瓶上。
映紅,是他專門送給她的禮物。
薛流嵐攜着慕容瑾的手,沿着臺階緩步登上高臺,在上面供着的大鼎面前停住腳步,兩個人轉過身來,並肩俯看着臺下所有的文臣武將。
抽出腰間的寶劍,薛流嵐轉過身去,一把將劍刺進了大鼎的正中央,意味着問鼎天下,君臨超綱。
慕容瑾在一旁安靜的看着那劍柄上飄揚着的流蘇,心中默默的道了一句,從此便又是一番明爭暗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