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巖凝眉,總覺得自己女兒這話中透着幾分不祥和。
“小瑾,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只是一個假設。知女莫若父,爹爹您也知道,女兒是很想念武川的,也許什麼時候就想要回去看看呢。”慕容瑾一如當時還在父親膝旁一樣,偏着頭靜靜的笑着。
慕容巖拍了拍女兒的頭道:“爹答應你,若是有一天你想離開了,不管用什麼方法,爹都會接你回去。”
“一言爲定。有爹爹這句話,女兒心裡就放心了。”慕容瑾高高的揚起眉頭,露出笑意。又轉頭看向一旁的左尋蕭。“那我爹爹就拜託你們了。”
慕容瑾說着話,可是目光也只是落在左尋蕭下頜處,並不直視他的眼睛。縱然他到最後還是站在慕容家這一邊的,在慕容瑾的心裡,也早已經物是人非,那個可以並肩作戰的人化爲了過去。
左尋蕭點了點頭,最後深深的看了慕容瑾一眼。他知道,一別經年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慕容瑾。而他也將會在武川娶妻生子,從此遠離金都是非。
如此別離,從此各自珍重吧。左尋蕭最後在心裡默默的對慕容瑾說着,而後策馬揚鞭,與慕容巖絕塵而去。
下了轎子,慕容瑾沿着宮中的長廊慢慢的走着。長廊從花園經過,此時已經是雖然已經是冬末,但園中樹木依舊只有光禿的樹枝,承受了積雪的重量之後幾乎折斷。
慕容瑾略略停了停腳步,驀然覺得寒氣逼人,冷冷的風直從披風外面吹到心裡。她伸手裹了裹身上的狐裘,繼續向前走着。
漸漸的,遠處的雪地上傳來嬉笑的聲音。慕容瑾站在廊下,遠遠的能夠看見在假山之下的空地上,一片奼紫嫣紅,彷彿春日已經提前到來。
心下有些疑惑,慕容瑾不由得舉步向着假山那邊行了幾步,一直沿着長廊走到假山的一邊,打算繞過面前巨石一看究竟。
才擡腳,只聽石頭那邊傳來女子的嬌笑:“哎呦皇上您太壞了。”
“哈哈,這一次抓住你,看你還往哪裡跑。”
緊接着傳過來的男子的聲音慕容瑾再熟悉不過。驟然心裡一緊,一口氣彷彿將肺裡吸成了真空,一陣窒息讓她有些眩暈,忙伸手扶住面前的巨石。
“什麼人?”守在旁邊的侍衛猛然出手向巨石後面抓過來。
慕容瑾冷然一笑,錯步躲開侍衛的擒拿手,回過身一掌擊在他胸口。那侍衛悶哼一聲,倒退了幾步跌在雪地中。
這時慕容瑾纔看清這假山之下的空地。樹枝之上是用紅絲綢做的花朵,樹葉用的是翠綠的翡翠,中間的花蕊用的都是上好的珍珠或瑪瑙。花朵錯落有致的掛在樹上,有的掛在用金子做成的花枝頭插在地上。全然是在寒冬的天氣中人工造出了一個百花盛開的情景。
而薛流嵐蒙着眼茫然的站在百花叢之中,手中還攬着嬌喘未平的郭聆雨。
“怎麼了?”薛流嵐笑着問郭聆雨。
郭聆雨示威般瞪着慕容瑾,一面嬌媚的回答:“皇上您爲什麼不自己看看呢?”
“朕說了,若是你不親手摘下這矇眼的絲巾,朕就不摘的。君無戲言,怎麼能和你一個小女子耍賴?”薛流嵐嬉笑着,一面摸索着敲了一下郭聆雨的額頭。“愛妃覺得呢?”
“臣妾覺得正是呢。”郭聆雨的眼睛仍舊在慕容瑾身上。“對了,臣妾還沒謝皇上隆恩,見了這座園子呢。”
“看來郭公公說的沒錯,愛妃果然歡喜得很啊。”薛流嵐放聲大笑道。“只要愛妃喜歡,朕就高興。”
郭聆雨在薛流嵐懷中,示威一樣的瞪着慕容瑾,嘴角的嘲諷笑意更加明顯起來。
倒在地上的侍衛發現方纔襲擊了皇后娘娘,嚇得魂不附體,跪在地上顫抖着等候慕容瑾的發落。
慕容瑾只是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從侍衛的身上輕描淡寫的移開,看向薛流嵐。他仍舊笑着,懶懶的帶着寵溺的神色。一月不見,他倒是沒有多大改變。
攏在袖子裡的手緊了一緊,放在袖中的白玉盒咯得手生疼。慕容瑾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淡漠的轉過身離開。
身後傳來薛流嵐疑惑的聲音:“愛妃,怎麼了?”
“沒什麼呀皇上,只是方纔有個奴才不小心跌倒了而已。”郭聆雨的聲音清脆甜美,還伴着毫不掩飾的得意。
身後的歡聲笑語還在繼續,慕容瑾的腳步卻越來越快,一直沿着長廊走到盡頭,才無力的伏在柱子上。淚水從眼眸中溢出,落在披風華美的皮毛上,晶瑩剔透得可以映得出她通紅的眼和微微滲着血絲的下脣。
“皇后娘娘,您這是怎麼了?”看見慕容瑾哭紅了的眼睛,凝碧嚇了一跳。
慕容瑾無力的擺了擺手,扶着桌子沿坐下:“你先出去吧,讓我靜一靜。”
“是。”凝碧也不敢說什麼,只能悄聲從屋中退出去,將門輕輕的掩上。
慕容瑾呆坐在屋子裡,用手撐着額頭。可是,頭依舊很痛,耳邊不斷的迴響着方纔聽見的那些歡聲笑語。
原來,這世間最難算的真的是人心。所有的一切都在計劃中,如今的事情她也預料過,可是,偏偏沒有想到自己仍然會這樣的難過。
華燈初上的時候,凝碧站在門外,手裡還端着慕容瑾的晚膳。屋子裡的燈仍舊是暗的,有那麼一瞬,凝碧竟然覺得屋中無人。
“皇后娘娘,吃點東西吧。”凝碧小心翼翼的道。
慕容瑾晃了晃神,開口問道:“什麼時候了?”
“回皇后娘娘,酉時才過。”
慕容瑾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身子骨,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皇上呢?”
凝碧聞言一窒,好一會兒沒有回答。該怎麼說?又在郭妃那裡?皇后娘娘應該是在明知故問吧?
見門外沒有聲音,慕容瑾便也就心下了然:“呵,是我糊塗了。我還不餓,你先下去吧。”
“皇后娘娘,您好歹爲了小皇子也要好好顧及自己的身體啊。”凝碧終於還是忍不住勸道。“皇上他……他心裡還是有娘娘您的。”
凝碧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幾乎已經聽不見了。慕容瑾失笑,搖了搖頭:“我自己的身子管他什麼事兒?你只下去便是了,這大冷的天,回頭當心受涼。”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的消失,慕容瑾在黑夜中也落下勉強揚起的嘴角。伸手抹了一把臉,滿手都是溫熱的觸感。
“怎麼不吃飯?”驀然,窗上映着一個人的影子,玉冠束髮,側了身如一抹剪影。他的聲音低沉着帶了幾分感傷。
“嗯?”慕容瑾迅速偏過頭來,卻發現窗上那影子卻已經消失了。只留下匆匆而過的腳步聲,再一個縱身就不見了行蹤。
想都不想,慕容瑾猛然開門追了出去。傍晚時分開始飄着雪,現在雪地上只有幾個略輕的腳印,似乎是故意留下的。剛纔的聲音似乎是薛流嵐,可又似乎不應該是薛流嵐。
他此時該是在郭妃那裡溫香軟玉在懷纔是。慕容瑾皺了眉頭想着,足下卻加快了速度。她明知道這個人的武功高過自己,而且敵友不分,可還是一意孤行的追了出去。
慕容瑾在賭氣,然而並不自知。
腳印在一個屋子前面消失不見,慕容瑾也跟着停在了院子中。她只穿了薄衣出來,方纔發力飛奔又是一身的汗意,此時驟然停住才感覺到周圍森森的寒冷。
用手搓了搓手臂,慕容瑾一面看着周圍的情況。擡頭正對上那屋子前的匾額,竟然是御膳房的門前。
身上一暖,慕容瑾驚得顫了一下身子,垂頭看時,一個墨色的大氅已經披在了自己的身上。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面龐,嘴角揚着的仍舊是那一抹慵懶的笑意。
“薛流嵐?”慕容瑾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伸出去想要觸摸他面龐的手頓住,竟不敢再向前探。
薛流嵐心疼的握住慕容瑾的手貼在胸口,吻了吻她的額頭:“憔悴了很多,今日聽你走路的聲音都有些輕了。”
“今日?”慕容瑾擡起頭凝視着薛流嵐。“你知道我出現過?”
“我還知道你哭過。”薛流嵐的指腹落在慕容瑾的眼睛下面。他認真而仔細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她的面旁消瘦了很多,眼中的神色也暗淡了些許。
慕容瑾握住薛流嵐的手,輕笑:“可你當時蒙着眼。”
“當思念一個人到了刻骨的時候,只有聲音就夠了。”薛流嵐溫柔的笑道。“況且,能夠在一招之內放到大內侍衛的人可不多啊。”
慕容瑾抿嘴一笑,由着他的手環住自己。
“你就這樣追出來的?”薛流嵐搖頭嘆息着看着慕容瑾。“若是對方武功高強,你這樣孤身一人實在危險。”
慕容瑾揚一揚眉笑道:“怕什麼,昔時征戰疆場,不也一樣孤軍深入敵後嗎?”
聞言,薛流嵐的臉沉了一沉,略有幾分威脅意味的收攏手臂,將頭垂下來貼在她額頭:“可你現在是我妻子,遇上危險只要在我身後就好。”
“可若是你不在身邊呢?”慕容瑾脫口反問,而後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沉默了一會兒,慕容瑾先開口笑道:“既然已經到了御膳房,正好可以補上晚膳那一頓。”
說着,慕容瑾反手拉着薛流嵐的手就要走。
薛流嵐沒有動,臂上用力將慕容瑾帶了回來。慕容瑾一頭撞在他肩頭,悶聲道:“怎麼了?”
“過了這一段時間,我會好好的守在你身邊,終此一生。”薛流嵐沉了聲音承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