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險團二團這次承擔了抓捕工作。何足道身爲政委,肯定要親自指揮這次行動。災民的營地何足道來過多次,這是與保險團同樣的設計。井字結構,道路筆直,間隔完全相同。在小道圈出的空地上,建起了一個個的完全一致的草棚。唯一能區別這些草棚的就是柱子上釘的標牌。
這畢竟是幾千人的營地,露天伙房,洗澡房,還有在外圍修建的廁所,佈置相當合理。整個營地井然有序。雖然二團出動了十個連,近兩千人。每個營地都能分配到兩個連,四百人。但是這四百人分成多路進入營地,卻有種進入廣闊迷宮一樣的感覺。
在二團出動的預備會上,柴慶國認爲只需要出動五個連就該能搞定。但是何足道認爲得出動十個連。這意味着二團要出動兩個半營,一大半部隊都要投入這次行動。
“何政委,沒必要這麼興師動衆吧?”柴慶國很不解,抓些蟊賊根本用不着這麼費事。
“問題是,要抓七百多人。咱們動手的時候,還要防止他們四處逃竄,出動十個連不多。”
“要抓七百多人?”柴慶國也被這個數字嚇住了,“前幾天不是已經抓了二百多人了麼?”
“這七百多人和那些人都有些瓜葛,總得有些陪綁的吧?”何足道笑道。不過他的笑容不是那麼自然。
這次行動前,何足道專門向陳克請示過這件事。陳克的安排並非簡單的要解決一些匪徒,如果僅僅是如此,完全不用動用到二團。每個營地裡面本身就有自己的護衛隊。陳克現在要這麼做的另一重原因就是爲了收穫時節的紀律。
災民們餓了這麼久,大家到了收穫期肯定希望都能給自己多存些糧食。所謂手裡有糧,心裡不慌。這本來無可厚非。但是百姓與保險團的合作關係說白了遠不是什麼軍民魚水情,如果百姓有了能夠養活自己的糧食,與保險團現在的合作關係立刻就會出現問題。
雖然陳克堅信“人民革命”的立場,但是現在的陳克也有着政治家的鐵石心腸。爲了達成目的,在最終的“分地”這個大殺器完成之前,陳克絲毫不認爲該讓百姓獲得自由行動的能力。
不過陳克雖然有這個打算,卻沒有在會議上直說。這也算是對同志們的一次考驗,看看到底誰能提出這個建議來。更重要的是同志們到底會以什麼樣的態度來提出這個建議。
何足道是值得信賴的,陳克向何足道全面透露了自己的想法。
“陳,如果這樣的話,我這次到底要打擊哪些人呢?”何足道根本不討論陳克的對錯,他是直奔自己工作的主題。
“誰最容易偷東西?”陳克問。
“這個……”何足道還真的沒考慮過,思忖了一陣,他才答道:“走投無路的吧?”
“哈哈,足道,我說你也在上海這麼久,那些癟三有幾個是走投無路的?真的走投無路,那些人可以去賣命。小偷小摸的絕大多數都是些懶人。好吃懶做,不肯幹活。又沒膽子當強盜,只好去小偷小摸了。”
聽了陳克的解釋,何足道思忖了一陣,也真的有豁然開朗的意思。“那陳的意思是?”
陳克把一份厚厚的名單地給何足道,“路輝天這件工作乾的不錯,他把那些好吃懶做的逐漸給分了出來。抓捕的時候,你們把表現最差,最愛偷懶的那幾隊人給我抓起來。”
這份名單拿在手裡面沉沉的,何足道不解的問道:“那些人現在好像什麼都沒幹吧?”
“有些時候得防患於未然。我們管不了他們現在是不是清白,我們得保證關鍵時刻不能出事情。”陳克的聲音輕描淡寫。但是何足道有些不太能接受。“陳,這次是要抓捕犯罪份子。這些人若是沒有犯事,我們是不是沒必要這麼狠?”
“他們有可能幹,有可能不幹,但是我們不能冒這個風險。而且我把話說在頭裡,這只是剛開始的清理。這些人不過是強制勞動而已,既然不肯勤快的幹活,我們就幫他們把這些懶毛病給改過來。再往後,我們還得清理不少人,那時候就絕對不會這麼客氣了。”陳克的聲音淡淡的,但是何足道卻從陳克的聲音裡面聽出了濃烈的殺氣。
柴慶國這些日子以來,學了不少文化知識。至少保險團的白話文公文已經能夠看得明白了,他翻了翻厚厚的名單,又擡頭看了看何足道。柴慶國敏銳地發現了何足道的異樣。
“何政委,怎麼了?這些人有什麼大問題麼?”柴慶國問道。
“沒什麼大問題,我只是覺得抓了這麼多人,不太好向百姓們交待。”何足道很好的搪塞了柴慶國的話,畢竟是工作了這麼久,何足道不再是那個文弱單純的青年了。更何況這話並沒有問題,柴慶國完全沒有看出來何足道想的是與此完全無關的事情。
“你當政委的,這種事情自然得你來辦。我就不操心了。”柴慶國笑道。
何足道苦笑着搖了搖頭,“那我得和路好好談談呢。他負責營地的事情,要向百姓交代,這可輪不到我出頭。”
“你何政委也有推託工作的時候,難得啊難得。”柴慶國乾脆放聲大笑起來。
何足道也不做任何解釋,商量完出動的兵力規模之後,他真的去找路輝天商量怎麼向羣衆交代的問題去了。
路輝天是保險團裡面爲數不多戴眼鏡的人,但是今天卻沒見他帶。看到何足道拿來了一份文件,路輝天摸出眼鏡。只見斷了的眼鏡腿用根木棍綁住,看着就夠寒酸的了。
“路,這……”何足道看着路輝天吃力的調整着眼鏡的位置。忍不住說了一句。
“何政委,這沒啥,至少鏡片保住了不是。”路輝天笑道,“我聽說遊正在搞玻璃的生產。能生產鏡片了,自然能生產眼鏡框了不是。白麪饅頭會有的,大塊豬肉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路輝天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這是陳克在會議上爲了鼓動大家的士氣所說的話,一時成了保險團裡面的流行語言。
說笑歸說笑,但是路輝天面對工作可一點都不馬虎,把要抓捕的這幾百人的名單翻看了一遍。路輝天這才把名冊交還給何足道,“何政委,就是這些人。平日裡總是偷懶,聽陳說這些人要在你們的監管下勞動改造。你們把這些人抓去後好好訓訓。這些人平日裡又饞又懶,很是影響士氣啊。把他們清理乾淨,是件好事。”
“路,這些人平日裡有沒有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情?”
摘下斷腿眼鏡,路輝天揉了揉鼻樑,“偷雞摸狗暫時沒有,你也知道營地裡面的東西都是統一保管的。糧食統一發放,根本沒有什麼可偷的。而且營地裡面巡邏的很多,就是防備有人幹壞事。”
何足道和路輝天不是很親近,但是能把幾萬人的營地管好,哪怕是陳克設計的制度再好,沒有些真材實料也是不行的。路輝天雖然不是什麼開創型的人才,但是很有些守成的能耐。
“一下抓這麼多人,怎麼向百姓交代呢?”何足道問。
“你覺得老百姓看這些人很順眼麼?”路輝天反問道。
“這……”何足道還真的不是很瞭解百姓的感受。
“足道啊,說真的,我現在還真的很佩服百姓們。你們的工作我就不說了,辛苦的要死。老百姓們也辛苦啊。但是真的和老百姓們說明白了,他們也是很明白道理的。大家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老百姓們也不希望這條船上都是些懶人。見到莊稼長出來了,老百姓們就放心了。對這些人,你們大膽的抓,沒事的。”
“對這些人的家屬怎麼說?好歹也是把人家家人綁走了啊。”何足道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路輝天無奈的搖搖頭,“陳讓我準備一個公審大會,把那些犯事的公開判刑。那些偷懶的,其實和那些偷盜糧庫的也不是沒有關係。只是抓去幹陣子活,我這邊大概能壓得住。別把他們打死弄殘就行。”
“這……”何足道還是覺得不太合適。雖然沒聽說過冤假錯案這個詞,但是這樣的使用暴力,何足道始終覺得有些不太對頭的地方。
“組織上都安排了,咱們就上吧。如果不把這些犯罪份子的囂張氣焰打下去,民心也不穩啊。咱們不能沒有條件的退讓,讓人覺得保險團嚴厲點,沒啥。若是讓人覺得保險團可欺負,那就不行了。你看這些天抓那些參與盜竊的,老百姓也沒有說什麼不是。”路輝天安慰道。
既然路輝天也這麼說,何足道也只能認同這種想法。儘管如此,當何足道親自帶隊抓捕的時候,他依然覺得心裡面隱隱的有些不舒服。雖然多次來過普通災民的營地,何足道對這裡不算陌生,但是一想到萬一百姓們不能接受保險團的說法,一起鬧起來……。這片巨大的營地突然就讓何足道有了陌生的感覺。四百多人在這幾千人的營地裡面根本不算什麼,就跟在水缸裡面散了把米一樣。因爲大部分百姓都去勞動了,營地裡面空蕩蕩的,這讓何足道突然有了一種不安的感覺。
一號男性營地那些馬上要被抓的人有一百二十多人,他們根本不知道即將大難臨頭。自從路輝天開始分隊之後,根據勞動量提供伙食,勞動多的隊伍食物就會增加。這些人既然不肯好好幹活,伙食改善的很有限。保險團最初提供的伙食就是爲了保證不餓死人,吃飽是不用想了。幾個月食物不足,加上這些傢伙們都不是那種好勞動的人,自然沒有那種勞動者特有的生氣。看上去都是少氣無力的。
路輝天讓他們在營地中心的操場上列隊站好,等他們發現四面八方圍上來幾百士兵的時候,這些人是慌了。可保險團的戰士們雖然工作重,但是飲食尚可,能半飽。而且紀律性和組織性遠超這些懶人。加上保險團軍事訓練到位,何足道當衆宣佈,這些人因爲參加了盜竊糧庫的事情,需要帶走協助調查。
這幫人不知道“協助調查”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是二團士兵衝上來捆人的行動,讓他們明白髮生了什麼。這些人徹底慌了神。可無論怎麼哀求,二團士兵們也沒於絲毫的鬆動。
何足道在出發前親自做的動員工作。看着戰士們一個個生猛的表現,他忍不住會想起動員時的情景。
“同志們,今天我們要去抓人。抓壞人。他們幹了什麼?他們到保險團的糧庫偷東西。糧庫裡面放的糧食是給誰吃的?”
“給老百姓吃的!”戰士們紛紛答道。何足道這些天一直在各部隊士兵會議上與大家談話,交心。這個概念是反覆灌輸的。
“咱們保險團是誰的隊伍?”何足道繼續高聲問道。
“咱們是老百姓的隊伍!”這是標準的回答。
“咱們既然是老百姓的隊伍,那麼有人偷老百姓活命的糧食,咱們能放過他們麼?”何足道繼續問。
“不能!”
“對,我們不能放過他們!他們不僅偷東西,還糟蹋了不少糧食。這個災年,被他們糟蹋得糧食又能活多少人命?他們這不是在偷東西,他們這是在害人,這是在害人命!”何足道一氣喊完,接着掃視了一圈戰士。只見戰士們一個個情緒激動,戰前動員起到了效果。
“現在,咱們就要出發去把他們抓出來。把這些人抓出來,就是在救老百姓。大家覺得能幹好麼?”
“能幹好!”戰士們異口同聲的喊道。
“很好,現在就出發!”何足道發出了命令。
這些經過戰前動員的戰士們面對“犯罪份子”毫不手軟,兩個摁住一個,不管這些被抓的人是不是哀求,哭泣,求饒。摁住就綁起來。也不管到底捆的是不是認識的人。
“軍心可用啊。”何足道只能這麼評價了。
張秀華趕到營地的時候,正好遇到何足道帶着部隊壓着那些人從營地裡面出來。見到營地門口來了一位身穿保險團軍裝的女性,戰士們紛紛用好奇的目光看過去。張秀華被這麼多人一看,臉登時就紅了。她往後退了幾步,想繞個到另一個門去。正要轉身,就聽到一聲尖叫,“姐!姐!救我啊!救我啊!”
轉頭一看,竟然是張秀華的弟弟,張四弟。這孩子看到姐姐,立刻就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開始呼救。張秀華連忙走上去,想拉住弟弟。卻被二團的戰士擋住了。
“這位……,這位同志,你要做什麼?”說話的是一位班長。他好奇的眼神中帶着警覺。
“那是我弟弟,你們爲啥要抓他?”
“他和人一起偷盜。我們得把他們帶回去。”
沒等張秀華說話,張四弟已經喊了起來,“姐,我沒去啊,我沒去。他們叫我的那天,我的吃得被搶走了一半,餓得要死。我根本不想動,就沒去啊。我真的沒偷東西啊。”
這種情急之下的辯解,卻成了“供詞”,張秀華心中大罵弟弟不中用。
張四弟這麼一鬧,隊伍立刻就開始有些混亂。片刻之後,何足道與路輝天都趕過來看個究竟。
看到一位女性戰士出現在隊伍旁邊,而被抓的人裡有好像還有她的親戚,兩人一位走漏了消息,路輝天連忙站出來了,他眯縫着眼睛仔細辨認了一下,“這不是張同志麼,你有什麼事情麼?”
“路,這是給你的文件。”張秀華倒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
“哦,那進去說吧。”路輝天不願意讓大家堵在門口。
“路,能不能先把我弟弟放了?”張秀華連忙說道。
“這個不行。”路輝天答道。他本以爲張秀華會繼續哀求,卻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