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袍澤(九)

退已是沒有可能,放手一搏還有一線機會。

“弟兄們,跟我衝啊!”陶成已經別無選擇,拔出“橫刀”率先衝了過去。衆兵勇見自家旅帥如此果勇,亦被激出了胸中的激情,一個個緊隨自家旅帥奮勇衝了上去。

“一羣不自量力的東西!”楊亦伯輕蔑一笑,揮了揮手,示意“長槍手”上前“結果”這羣莽夫。將令一下,城西垛口處待命的數十名長槍手立時端平了槍桿,朝衝擊者的下盤刺去。那一隻只八尺“長槍”就如同吐信的毒蛇,襲向自己的獵物。

“啊。”一名兵勇被“長槍”擊中膝蓋,一時吃痛向前仰面倒了下去,他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方長的是什麼樣便重重摔在夾城下的氈毯上,高聲呻吟不止。

“衝,不要看兩邊。他們人少,我們總有人能衝過去。”陶成大聲呼喝着給弟兄們打氣,敵方在城西垛口處的守軍不足二十,只要有人衝上了牆頭,形勢便會發生逆轉...

與此同時,李括麾下的新三旅已是繞到了城南。起初城樓上的守軍對他們這支高速移動的偏軍還很警惕,在發現他們只是虛張聲勢後也漸漸懈怠了下來,任由他們圍着城牆跑圈。

李括回首朝城西方向望了望,見雙方激戰已至白熱化,咬了咬牙沉聲命令道:“傳我的將令,新三旅所有兵勇皆銜枚攀行,不得聲張!”(注1)

濮大錘已是恨得牙癢癢,聽到這句話拍了拍大腿,低聲傳令道:“旅帥大人有令,全軍銜枚攀行,不得發出聲響。待爬上城樓,殺他孃的個底朝天!”濮大錘奮力揮舞着將旗,最後毅然的指向城牆頂部的垛口。

衆兵勇皆是取出別於腰間的木枚含於口中,輕手抽出繫於腰間的繩索奮力朝城牆頂部的垛口拋去。

“叮,叮”鑌鐵鉤子碰到牆壁發出輕微的聲響,衆人皆是深吸了一口氣。

“我說老王,剛纔是什麼聲音?”南牆上留守的一個守衛似察覺到了什麼,低聲提醒道。

“啥?”

“我說有什麼聲響,你沒聽見嗎?”

“有他孃的聲響,你別在這草木皆兵了。城北面,西邊打得正酣,敵軍哪會有閒工夫分兵來攻南城。估計是隻耗子,你別疑神疑鬼了,快點壓。壓大還是壓小,輸了可不許賴賬!”老王頭沒好氣的夾了老搭檔一眼,打趣道。

“貼着牆壁,都別發出聲!”竇青行軍經驗豐富,低聲提醒道。

那守衛擡首朝城下望了望,見沒有人影也有些悻悻然,遂轉身與老夥計一道押寶去了。

“籲。”衆人齊舒了一口氣,如若剛纔那守衛走到垛口朝下一望,衆人便無所遁形。只需高聲呼喝一聲,來上二十兵勇便能將堡塞南牆封鎖個水泄不通,衆人要想出奇制勝便絕無可能。

“都輕聲些,手腳麻利點!”竇青不住提點着袍澤,在他看來這就是一場豪賭。雖然常言道,兵者詭道也。但似如此大膽激進的戰術,他還從沒有遇到過。

衆兵勇緊緊抓着繩索,一步步的朝城頂挪去。雖然連夜建成的堡塞多是用蒲包堆積,但事後大夥兒用糯米粘土填了縫,又撒上了一桶桶的桐油。雖然城牆看上去坑坑窪窪,有許多落腳點,但實際上比光滑的石牆仍難攀援。

一尺、兩尺...無聲的寂寞壓得衆人喘不過氣來,虛汗從手心滲出來,使得本就不易握束的繩索變得更爲油滑難持。一個新兵一腳沒有踩穩,朝下劃了一步。

“嗚,嗚嗚...”低沉的呼鳴從口中傳出,衆人皆是一驚。竇青一把拽住新兵,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小心行事。那人委屈的點了點頭,拽緊了繩索便又上前攀去。

九尺、十尺。近了,近了...攀爬至據城頭一半,李括的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求生慾望。這是他獨領一旅的第一次攻城戰,這是他證明自己的絕好機會,一定要把握住它,少年緊緊的攥了攥繩索。

數百名兵勇便在古銅色的牆壁上攀援着,宛若靈猿。

又一架雲梯被守城方掀了下去,連帶着正在攀援的三名兵勇一齊重重的摔在了氈毯上。不過顯然守城方的“滾木”和“滾油”都用的差不多了,新兵們明顯感受到自己上方壓力的減小。

“衝,他們沒守城器械了。跟我衝上去!”一個火長模樣的漢子大聲呼喝着,力圖穩住幾近潰散的軍心。他左躲右閃,奮力攀援。在距垛口只有兩尺的時候奮力一躍竟是跳上了城牆。

“唔。”剛剛站穩腳步,漢子便兜頭一刀“做掉”了一個守軍。可還沒等他找到下一個目標,憤怒的守軍便圍攏過來,一人一刀將他砍成了“肉醬”...

衆新兵見火長大人“慘死”城頭,一時都失了攀援的勇氣。守軍抓住機會,一齊用力將一架架緊扣在垛口的雲梯用力掀翻了去。

“旅帥大人,我們撐不住了啊!”一個個新兵從城北的主牆上摔了下來,看着一個個“陣亡”的弟兄,二隊隊長元有德苦着一張臉,向自家旅帥報訴。

“撐不住了也得撐!”吳海捶打着自己的額頭,喝道。自己一旅的損失太大了,一百來個攻城的弟兄已經“犧牲”了一半。倘若再這麼僵持下去,自己旅營很有可能全軍覆沒。但他不能退縮,他要給袍澤爭取時間。

吳海擡首望了望城西的夾道,發出一聲長嘆。

他這時卻不知道,城西的陶成所部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僅僅用了十幾個長槍手,守軍便完全封鎖住了垛口,臨時搭起的馬道太過狹窄,長槍手根本不需花費什麼心思,只需握住那杆八尺長的長槍衝衆人下盤一掃,便能“結果”一票人等。

“跟他們拼了,抱成團,衝過去!”陶成像一個野獸一般嘶吼着,現在已經談不上任何戰術可言。如若不突破這道防線,自己旅營的一百來號弟兄全得“橫死”在這狹長的馬道。抱成團快速的衝擊過去,總有袍澤能到對面城頂。“殺”一個夠本兒,“殺”兩個賺一個!

急紅了眼的二旅兵勇戰鬥力大增,前排的士兵已經在與長槍手近身搏鬥。長槍雖然覆蓋面積大,卻沒有“橫刀”來的靈活。陶成抽出腰間“橫刀”兜頭便朝一名身材健碩的長槍手砍去。待得長槍手反應過來,力圖反抗自衛時腰間已是多了三道白線。長槍手懊喪的將兵器往地上一扔,垂首而去。陶成卻並不停歇,側身一轉躲過一支迎面射來的羽箭便有朝下一個目標砍去。他不能停下來,後面的弟兄需要時間登上城牆。自己多“殺”一個人,他們便有更大的機會奪下這個垛口。陶成機械般的“收割”着生命,在夾道上憋悶的窩火瞬間傾瀉而出。

“跳上城牆去,貼着身子跟他們纏鬥!”陶成高聲呼喝着,他已爲袍澤們打開了一個缺口。弟兄們要做的便是沿着這個缺口衝進去,將他撕扯的越來越大。

“不對,老王,這不是耗子的聲音!”南牆守衛耳廓顫了顫,聽到了粗重的喘息聲。他匆匆跑到垛口出,朝下一望瞬間嚇得跌坐在地上。近百名敵軍竟然沿着城南攀爬了上來,他們還有五六尺便要爬上城樓了!

“敵襲,敵襲!”守衛爬轉過身,衝城樓正中的方向呼喝着奔跑過去。他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此時他只希望這個錯誤發現的不是太晚。

注1:古代行軍打仗爲了隱蔽,常常要做消聲處理。經常“人皆銜枚,馬皆裹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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