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孔慶文獨自走進了審訊室,趙發強正坐在椅子上抽菸喝茶,王殿英手持皮鞭站在捆綁在刑具上的翟祥明面前,他捋起袖口,解開衣釦,胸膛一起一伏,顯然剛纔的施刑費了他不少力氣,翟祥明已經是遍體鱗傷,鮮血順着嘴角滴下。“媽的,再不說,老子打死你,”王殿英又舉起了蘸了水的皮鞭,一旁水缸裡的水已經泛着血色。
“好了,王隊長,歇會吧,”孔慶文喊住了王殿英,“你已經打了一個小時了吧,哼,據我的經驗,一般情況下,只要挺住了你頭一個小時的酷刑,他就算熬出來了,你再打也是白費力氣了,我看你還是和趙隊長回去休息一會兒,讓我來試試吧,”孔慶文邊說着邊走到了趙發強身邊的椅子上坐下。
王殿英聽到了孔慶文的聲音,隨即把皮鞭撂下,緊走幾步來到孔慶文的跟前,“吆,孔處長來了,這些共黨都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都是些硬骨頭啊,打了半天了,皮帶都抽斷了,愣是不開口啊,我真是不明白。”他順手拿起孔慶文剛剛撂在桌上的香菸,點燃後吧嗒吧嗒地猛吸了幾口。
孔慶文不緊不慢地說道:“王隊長,有的人就像是彈簧,你越硬,哼,他就越硬,你要是軟下來,他沒準比你還軟,有時候拳頭是沒用的。”
王殿英點了點頭,“孔處長,剛纔孫秘書來傳局長的命令,說是一會兒你來了,讓我們都聽你的,我早就聽說孔處長是審訊方面的高手,今兒可得露兩手兒吧,呵呵,你說吧,咱怎麼審?”
趙發強也站起身,湊近孔慶文的面前,“是啊,孔處長,這回你得露一手,讓我們好好的開開眼,跟你學學。”
王殿英和趙發強顯然是事情已經商量好了,他們倆一個吹一個捧,愣是把孔慶文架空了,但孔慶文卻轉移了話題,“哦,對了,趙隊長,今天死的那幾個兄弟,都是你隊上的吧,我剛纔每人給多開了些撫卹費,回頭你讓人去我那領走。”
趙發強沒想到孔慶文現在把這事兒提出來了,“哎呀,孔處長,兄弟我從回來就在這兒戳着,也沒顧上那事兒,我先替我那幾個短命的弟兄謝謝你了,”邊說着,趙發強邊拱了拱手。
“呵呵,趙隊長客氣了,都是自己弟兄,都不容易,能幫襯就幫襯一下,”孔慶文只是想着找一個話題岔開,好避一避剛纔他們倆的話鋒,顯然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
“看看,看看,還得是咱孔處長,”王殿英在一旁咂巴着牙花,“怎麼樣,老趙,我說什麼來着,孔處長,那叫一個仁義,”王殿英絕不會失去任何一個巴結上司的機會。
孔慶文擺了擺手,“不說這些了,二位都忙活一天了,回去歇會兒,我來審審試試,回頭要是兄弟我無能,還得麻煩二位啊。”
“孔處長,你說這話就見外了啊,”趙發強一本正經地說,“你說吧,讓我和殿英怎麼配合你?”現在的趙發強明顯的站到了孔慶文的這一邊,而不是像剛纔那樣咄咄逼人了。
孔慶文笑了笑,繼續說道:“兄弟我不才,我這審訊的方式和二位可不一樣,二位是用手審,呵呵,我是用這兒審,”邊說着,他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頭,“二位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趙發強猶豫了一下,隨即說道:“那好,那我們就先回去歇會兒,有什麼事兒,儘管招呼我們,哦,對了,我這兩個弟兄留這兒,一來能控制人犯,二來也能給你跑個腿、打個雜,”說完他就走向門口,王殿英衝着孔慶文也點了點頭,隨後跟着走開,不過從表情上看,顯得有些不是那麼情願。
“王隊長,”孔慶文喊住了王殿英,“你的那些經費,局長批了。”“哎呦,我的好哥哥誒,你讓兄弟我說什麼好,咱、咱、咱……”王殿英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詞來表達自己的驚喜心情,“咱、咱日久見人心啊!”王殿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轉身就走了出去。孔慶文的一句話就徹底大笑了王殿英內心所有的顧慮,趙發強和王殿英肯定是受了林炳輝的暗示,他們倆一定是想全程監視孔慶文的審訊,但孔慶文絕不可能讓他們倆存在於審訊現場,要想把他們支開,只能是抓住他們倆的弱點,而這次,孔慶文拿捏得非常準確。
看着王殿英帶上屋門,孔慶文轉身坐下,屋裡只有兩盞燈,一盞是桌上昏暗的檯燈,一盞是翟祥明頭頂刺眼的吊燈,“把他解下來,讓他坐下。”孔慶文命令兩個手下,兩人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解開了鎖鏈,把翟祥明拖到孔慶文對面的椅子上,孔慶文把檯燈轉向翟祥明。
孔慶文的目光犀利,眯縫的眼睛一直盯着對面的翟祥明,他好像是要看穿對方的心裡,翟祥明斜倚在椅子上,他的餘光不住地掃着對面的孔慶文,但孔慶文那種犀利的目光讓他的內心有些懼怕,他的目光開始有些躲閃,他不知道對面的這個被稱爲孔處長的男人到底想如何審訊自己。
時間一點點流逝,孔慶文倒也不急於開始審訊,從翟祥明的目光裡,他意識到對面的這個共黨分子的意志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堅強,換句話說,這個人遲早會叛變。孔慶文就是有這樣的能力,這種能力是多年的鬥爭經歷所磨練出來的,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更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爲孔慶文這種身份和職業讓他只能相信自己,依靠直覺。
孔慶文整整抽完了一支菸,他用腳尖慢慢地將菸蒂踩滅,他終於開始審訊了。“翟老闆,我看你不是個粗人,我也不喜歡動粗,那咱倆就好好談談,”孔慶文邊說着邊給翟祥明的面前放了一杯水,他繼續緩慢地說道:“你不需要回答,聽我說就行,”他的兩眼透過黑暗直射向對面的翟祥明。“你年齡比我大,我得叫你一聲老哥,我也知道咱倆信仰不同,立場不同,我能理解你,你也要體諒我,如果咱倆今天換個位置,我想我也會像你一樣沉默,“他有意地停頓了一下,“那你呢,能像我這樣嗎?”
“哼,日本人的狗!”翟祥明擡起頭看了一眼孔慶文,他沒有想到孔慶文會這樣開始審訊,他的問題讓自己無法回答,但是立場的不同還是讓他掙扎着罵了一句,罵完這句話,他又閉上了眼睛,扭過了頭。
“你能看着我,罵我,這就說明你覺得我和剛纔那些人不一樣,對吧?!”孔慶文繼續問道。他的這句話又讓翟祥明轉過了頭,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中充滿了疑惑不解。。
“今天,我們不論誰對誰錯,坦白地說,我看不起你,因爲你沒能保護好你的組織,甚至是你的家人,”孔慶文看到翟祥明面部的肌肉明顯地抽搐了一下,他能感受到自己這句話讓翟祥明內心產生的那種痛苦,他繼續說道,“就在今天,你的夫人就死在你的面前,我不知道爲什麼,你老婆在臨死前沒有給你留下隻言片語,甚至沒有看你一眼,”說道這裡,孔慶文突然提高了聲音,“因爲她根本就不是你老婆,你倆是假夫妻,”他的聲音又恢復了低沉和緩慢,“我說的沒錯吧?!“
翟祥明的眉頭輕輕地皺了皺,這一細微的變化堅定了孔慶文的判斷。“我們的人在調查監視你的時候,把重點都放到了你身上,而忽視了你身旁所謂的夫人,我也是從今天你夫人反常的舉動上猜測的,那好,我來告訴你,我判斷的依據。”
孔慶文點起一支菸,但他並沒有抽,“一個普通的婦道人家是不會做出這麼極端的舉動,尤其是在今天那個場合下,連你都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可她卻做出來了,說明她不僅有過人的膽量,而且當時她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
孔慶文把那顆點燃的煙遞給對面的翟祥明,翟祥明卻搖了搖頭,說了一句:“不會”。
孔慶文把煙叼在嘴上,“死,她想到了死,因爲她知道落在敵人手裡的下場,她襲擊局長,目的不是爲了弄死局長,而是她知道,她的這個舉動會引發我們極端的做法,很高興,我們當中一個傻子,就是剛纔用鞭子和你交談的那個人,開槍打死了她,她如願了。”翟祥明長嘆一口氣,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孔慶文湊近翟祥明繼續說道:“她早就想好了,如果有一天不幸被捕,就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這說明什麼,說明她的性情剛烈,”他突然又提高了聲音,“同時也說明她掌握着比你更多的情報,”翟祥明猛然擡起頭,驚愕地望着孔慶文,他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孔處長會作出如此的判斷。孔慶文依然用語言的氣勢壓迫着他:“因爲她是你的上級,她知道比你更多的情報,如果她被捕,你們的上級組織將受到更大的威脅,”孔慶文又壓低了聲音,恢復了緩慢的語速:“因此,她只能選擇死。”
看着翟祥明吃驚的表情,孔慶文知道自己的判斷都是正確的。他站起了身,慢慢地走到了翟祥明的身後,“我們再來說說你,根據我的經驗,你既然不是負責人,按照你們的紀律,那你所知的情況並不像那個女人所掌握的那麼多,換句話說,你的價值並不大。”
強光的照射下,孔慶文發現翟祥明的瞳孔突然縮小,“翟老闆,你是聰明人,我也喜歡聰明人,你也知道,一般情況下,我們對於一個沒有價值的共黨分子會如何,呵呵,不要怕,我們是不會殺了你的,按照程序,我們會把你交給日本人的。”最後的這句話,讓翟祥明的心理徹底崩潰,他清醒的知道,如果自己落到了日本人的手裡,對於他,死亡,會成爲他最好的選擇,同時也是最無法達到的選擇,到那個時候,自己將真正體會到,什麼是生不如死。
孔慶文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他不再說一句話,他知道自己剛纔所說的已經完全能夠擊潰翟祥明的心理防線,而翟祥明開口說道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了。
“我……我能抽顆煙嗎?”翟祥明猶豫地問,他終於說話了。
孔慶文猛的一拍桌子,厲聲喝問:“翟祥明,你還想頑固到什麼時候?”翟祥明見狀掙扎着站起身,怯懦地說:“我……我要求見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