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怎麼知道世界上有那樣一個山谷存在?也是受到了天魔‘女’的暗示嗎?”葉天的腦子有點‘亂’,如果司馬拍到的錄影帶能夠找回來就好了,可以放給小彩看,幫她記起更多東西來。
“那些人和事一直就在那裡,不管我們知道不知道,它們都在。從前我像是在做夢一樣,什麼都不懂,什麼都看不到。現在我醒來了,它們就在這裡。”她指指自己的太陽‘穴’,又堅定地指指那張畫,一字一句地說,“葉叔叔,我們去那裡,我們一定要去那裡。”
長睫‘毛’在她的顴骨上投下暗影,當她咬緊牙關時,兩腮的咀嚼肌全都冷硬地凸出來,把好好的一張小臉扭曲得像一塊石頭。此刻的她,令葉天感到陌生而困‘惑’。
“我們爲什麼要去那裡?”他徐徐地問,仔細地展平小彩的畫,把邊邊角角挨個撫平,“我們都不是煉蠱師,有什麼理由非去蠱苗禁地不可呢?”
小彩搖搖頭,兩道秀氣的眉向中間聚攏,眉心也漸漸擰成了一個小小的疙瘩。
“那地方必定無比兇險,不是嗎?”葉天又問。
小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挺’直了後背,昂然說:“那沒什麼可怕的,我一定會去那裡,因爲……因爲我們必須去,要救一個人,就必須到達蠱苗禁地去,而且那後面,還有更深的秘密等待我們去發掘。葉叔叔,我們沒有選擇的,不得不去。”
葉天心頭一動,思緒被小彩最後一句話觸動,再次苦笑着回答:“既然不得不去,那就硬着頭皮接招吧。我要出去找一下司空摘星,你乖乖地在這裡,不要‘亂’跑。”
他拿起小彩的畫,大步向外走,心裡像有一隻火爐被點燃了似的,火燒火燎,焦灼萬分。
房‘門’外,幾個表情生硬的年輕人靠牆站着,雙手‘插’在口袋裡,雙眼瞪圓,警覺地四面張望着。院落與前面的朝拜大殿被一道高牆隔開,能隱隱約約地聽到香客們的喧譁聲。
葉天剛剛舒了口氣,之前那個‘女’孩子便從一根大柱子後面閃了出來,雖然臉上帶笑,眉目之間卻隱含着警惕之意。
“先生,有什麼吩咐?”她殷勤地問。
葉天點點頭,直接問:“有沒有看見我的朋友,矮的、瘦的、姓‘司空’的那個?”
‘女’孩子微笑着搖頭:“沒有。”
葉天繞過她,沿着一道‘陰’暗的走廊快速前進,邊走邊嗅,很快就找到了線索。那是一種類似於番石榴‘花’的暗香,應該是孔雀留下的。從鹽源縣一路過來,葉天不止一次地在車子裡聞到這種味道。
“司空摘星、顧惜‘春’、孔雀會在一起嗎?”葉天腳下沒停,提速急進。
長廊在一片茂盛的竹林邊轉了個彎,漸漸升高,通向一座怪石堆疊的人工假山。假山腳下,有着一方小小的湖面,大約有四五十個平方,水‘波’清澈,游魚悠然。湖水被懸空的長廊隔爲兩塊,一個低聲‘抽’泣的‘女’人背影就出現在那段“廊”橋上。
那是孔雀,正一個人流‘露’出內心最軟弱的那一面,不時地雙手捂臉,發出短暫的‘抽’噎聲。她的指縫裡夾着一張照片,隨風翻動,如同失去了翅膀的蝴蝶。
葉天停了幾秒鐘,咳嗽了一聲,走上了廊橋。
“這裡不是久留之地,我們該離開了。”他說。
孔雀緩緩地轉身,直直地盯着他,雙眼腫得像兩顆泡過水的桃子。歲月流逝只在她身上留下了淺淺的影子,相貌和身材都沒有走樣,仍保持着年輕時的清麗與窈窕。如果只看背影、側影,會錯誤地以爲,她只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女’子。
“離開?去哪裡?”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又望了望手裡的照片,揮袖擦淚,神情‘迷’惘。
“去龍虎鎮。”葉天回答。
孔雀迎風吐出一口氣,用恍然大悟的語氣迴應:“哦對了,我們是要去龍虎鎮的,去見段承德,那個辜負過我的男人,也是小彩的親生父親。我猜,只要能親手把小彩‘交’到他的手裡,你就完全放心了,對不對?”
她的語氣有點反常,但葉天還是不動聲‘色’地點頭:“對,我答應了他,就一定要做到。”
孔雀低頭望着湖面,澀聲問:“你該知道,我跟段承德之間的恩恩怨怨吧?”
葉天皺皺眉,只點點頭,沒再開口。
湖面上,墨綠‘色’的浮萍被遊過的魚兒追逐着、戲‘弄’着,等魚兒過去,便無聲無息、漫無目的地飄‘蕩’着。
“看它們,多快樂啊!”孔雀說。
葉天沒有憑欄觀魚的雅興,只有四面楚歌的餘悸,但偏偏孔雀又無動於衷,停在這裡不願離開。他默默地咬着‘脣’,上下打量孔雀,眼角餘光又警覺地掃視着四面的竹林、小亭、假山、廊檐。如果不想死,就得隨時保持十二分的警惕‘性’,在殺機降臨前做出正確的選擇。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有多久沒這樣放鬆了,喝喝茶、吃吃飯、看看魚、談談心,然後再對着老照片,深深地懷舊一番。懷舊,是個多麼形象的詞語啊,敞開‘胸’懷,回顧一下舊情人,梳理那些幾乎在心底漚爛了的舊感情。”她屈指一彈,照片便飛到了葉天的手上。
照片的背景也是法國梧桐樹,一個‘女’子坐在高高的樹杈上,背靠樹幹,雙‘腿’懸空,烏黑的長髮、灰‘色’的長裙都蓬蓬鬆鬆地披垂下來。在她旁邊,坐着一個滿臉微笑的男人,兩個人相鄰的手緊緊握着,一看便知道是處在濃情蜜意、你儂我儂的熱戀之中。
“看到它,你會想到什麼?”孔雀問。
葉天想找點什麼話來安慰對方,但滿嘴苦澀,連說出的話也變了味:“過去的事就忘了吧,時光不能倒流,誰都不無法逆轉乾坤,不如選擇理‘性’地面對現實。你剛剛看提到魚兒們的快樂,不如想想莊子、惠子的‘濠上之辯’,借古代智者的閃光智慧,滌‘蕩’內心‘陰’霾,重新開始新生活。”
照片中的‘女’子是孔雀,男子是段承德,毫無疑問,那是兩人初相識時候的照片。彼時兩情相悅的甜蜜,更映出了此刻形同陌路的悽惶。落差之大,放到任何人身上,都能把好人‘逼’瘋。
“濠上之辯?”孔雀揚了揚仍舊纖細秀麗的眉。
風過竹林,沙沙作響,立刻吸引了她的目光。那聲音是來自葉天背後的,當孔雀的眼神掠過他的肩膀,望向竹林時,他的後背馬上緊緊地躬起來,如一張高速運作的雷達網,捕捉着聲音與空氣中蘊含的微小信息。
“濠上之辯”來自於《莊子》的“秋水篇”,記載的是莊子與惠子的一次辯論,原文如下——
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儵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葉天的意思是,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枉自憑弔過去,已經於事無補。與其在這裡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構建自己新的快樂。
他希望儘快化解孔雀與段承德之間的恩怨,唯有如此,小彩才能絕對安全。
“葉天,我喜歡跟你談話,因爲你是個善解人意又學識淵博的男人。可惜莫邪沒有福氣,不能跟你在一起。”孔雀輕輕拂拭了一下松木欄杆,回身坐下,雙‘腿’‘交’疊,似乎已經忘掉了顧惜‘春’、司空摘星等人,要同葉天做促膝長談。
在她身後,陽光鋪陳於湖面上,形成一道閃爍變幻的奇妙背景。
葉天搓了搓手,想要催對方起身回去,因爲這時候實在不適合長談,但孔雀已經搶先開口:“葉先生,請給我兩個小時時間——”她的眼睛裡閃爍着奇特的光輝,葉天忽然意識到,眼下的情況已經起了巨大的變化,自己接下來將要面對的,並不僅僅是一次簡答的談話。
“兩小時?”他調整呼吸,使自己臉上的表情趨於正常。
“對,兩小時。我答應你,等你聽完了我說的話,小彩就絕對安全了,我從此再不會打她的主意。”孔雀慢悠悠地說,“我保證,這一次談話的內容,只是抒發個人情感,排遣怨‘婦’的愁思,既不牽扯國家政治,也不沾惹黑道寶藏。我只說,你只聽,兩小時後咱們就一拍兩散,各不相欠,怎麼樣?”
那是葉天求之不得的好事,只要孔雀放棄“血咒殺人”計劃,他就不用爲小彩的安全擔心了。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後退半步,在橋欄杆的另一邊坐下,低頭看着那張照片。
由照片中兩人的表情、動作可以判定,那是一段美好旖旎的愛情故事。如果不是故事的男主人公段承德具備“有‘婦’之夫”的特殊身份,孔雀也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造化‘弄’人,往往如此,總是讓某些人結婚之後才遇到真正傾心的戀愛對象,形成進退兩難的悲哀局面。
“故事的起源,得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我第一眼看到段承德,就知道他是我命中的剋星,身不由己地跌進戀愛陷阱中去。我們的第一夜,是在崇聖寺三塔外的竹林裡,幕天席地,星月爲伴,那樣一個自然而溫婉的‘春’夜裡,我毫無顧忌、毫無遮掩、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交’給了他。那夜的竹林,就像現在這樣,竹葉沙沙響着,月光清暉由竹葉間的縫隙裡灑落,在白‘牀’單上‘交’織成大大小小的細碎方塊。那白‘牀’單是他從旅舍裡偷出來的,哦對了,他的手上還有一瓶五十年陳釀的雪山青稞酒。很久以後,我回憶那一晚的狂‘浪’,不得不承認,我是真的醉了,醉倒在他的脈脈柔情裡。爲了讓他愛上我,我偷偷在竹林裡下了‘雙頭深情蠱’,那是苗‘女’們沿用了千年的對付漢人男子最見效的蠱……”孔雀的臉偷偷地紅起來,當她遠眺竹林時,嘴角輕輕抿着,腮邊浮現出若有若無的微醺笑意。
在大理時,段承德曾提到過這事。男人處處留情不是大錯,但他與‘女’煉蠱師發生了感情糾葛,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我向他下蠱的同時,其實他也向我下了致命的蠱,那就是無法根除的‘愛意’。時至今日,我仍然愛他,無法逃避,無法割捨。即使經過了那麼多事,只要他輕輕招手,我仍會毫不猶豫地趕到他身邊去。所以說,愛的力量比蠱更強大,它能讓人傾畢生之力在心底保留唯一的思念,直到老死將至。你說,‘女’人是不是都很可笑?”孔雀問。
葉天認真地想了想,才緩緩回答:“不可笑,有真‘性’情的人才能專情、癡情。你非但不可笑,還很值得人敬佩。只可惜,你遇到段承德時已經太晚了。”
孔雀點點頭:“是啊是啊,那時候我們都不是‘花’季少‘女’與純情少男了,早應該想到,他有妻子、孩子、家庭,是無法‘抽’身出來的。可是,風流債已經欠下,又能怎麼樣呢?作爲一名煉蠱師,我清楚被男人始‘亂’終棄的下場。那段日子,我寸步不離地陪着他、跟着他、替他做任何事,終於把他感動了,要跟鄧雨晴離婚,永遠跟我在一起。”
她沉沉地嘆了口氣,擡手摘下頭頂垂落的藤蔓嫩葉,拋入水中。
葉天不免感到驚訝,因爲段承德從未提到這一點。
“對,你沒聽錯,他是要永遠愛我,永遠跟我在一起。”孔雀看到了葉天的表情,馬上鄭重地重複確認,肯定這一點。
“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恭喜,恭喜。”葉天只好苦笑着迴應,隨即又問,“後來呢?”
孔雀慘笑一聲,在欄杆上猛拍了一掌:“沒多久,他就改變了主意,因爲老婆、兒子、‘女’兒都不肯放他走,哭着喊着,要他留下來,繼續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於是,他的心軟了。他說,沒有他,我可以活得好好的;但老婆孩子不行,一旦離開他,幾個人都沒法繼續生活下去,他就是那個家庭的頂樑柱。”
葉天忽然覺得孔雀很傻,竟然聽信熱戀中的男人說出的甜言蜜語。他接觸過段承德之後,很快就能從對方的言行中看穿其本質,那是一個太容易見異思遷、喜新厭舊的男人,從鄧雨晴、孔雀、香雪蘭再到現在陪伴身邊的‘女’醫生阮琴,換了一個又一個,全都是容顏出衆的美‘女’。所以,段承德不是一個值得託付終生的男人,遇到他,是孔雀生命中的毀滅‘性’劫難。
“在苦苦哀求、以死相‘逼’、翻臉威脅、用盡手段後,他走了,還扔下狠話,跟我從此一刀兩斷,各不相欠。於是,我只能採取極端手段,從他最愛的‘女’人鄧雨晴開始,一次次下蠱,‘逼’他回頭。”孔雀低頭看了看雙掌,漸漸跌入了那段既驚怖又痛苦的回憶之中。
孔雀與段承德的故事情節並無新意,只是男‘女’間恩斷義絕、瘋狂報復的又一個翻版,但是葉天答應她要傾聽兩個小時,就決不會反悔。
段承德的愛侶、愛犬、愛馬相繼死於孔雀的蠱術之下,隨後便輪到了他的愛子小文。“血咒”殺人之際,葉天親眼得見,極盡詭異、恐怖之變化。如果他和方純向段承德施以援手的話,下一個遭受血咒屠戮的將是段承德的愛‘女’小彩。孔雀的用意很明顯,將段承德深愛的一切事物全部除掉,他就成了孤家寡人,只能返身回來愛她。這是苗‘女’固有的簡單思維,也正是這種指導思想,才讓“苗‘女’勾魂”成了漢族男人們談虎‘色’變的噩夢。
“現在,我已經不想引發小彩身上的血咒了。你一定感到很奇怪,我費了那麼大的力氣煉蠱,處心積慮‘逼’段承德就範,爲什麼會突然放棄?對不起,我有我的理由,但現在不能告訴你。”孔雀幽幽地笑起來,慢慢地背過身,把自己的長髮挽成緊緊的鳳梨形髮髻。
葉天終於徹頭徹尾地鬆了口氣,無比欣慰地笑着,由衷地說:“謝謝,我代小彩和段承德謝謝你。”
對於他來說,小彩有着某種特殊的意義。由她身上,他會想到白曉蝶,想到少年時朦朦朧朧的戀情。所以,當血咒出現、蝴蝶山莊上下惶恐不安時,他‘挺’身而出,一力承當保護小彩的重擔。
“能不能等你方便的時候,將她體內的‘桃‘花’水莽草’取出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葉天試探着問,希望趁熱打鐵徹底解決“血咒”,以免孔雀反悔。
“桃‘花’水莽草”這種劇毒植物只出產於貴州東南的雷山縣幽谷裡,一種草由根鬚到葉尖共蘊含着七十多種毒素,每種毒素的特‘性’、表徵、‘色’味、提煉、解‘藥’各不相同。換句話說,如果孔雀不主動開口,其他煉蠱師再高明,也無法輕鬆除去小彩體內的蠱毒,必須將七十多種解‘藥’挨個配製、挨個試驗才行,至少要費時十年以上。可是,“桃‘花’水莽草”是一種隨思想生長、隨情緒變化的蠱術之苗,最遲也會在她十八歲生日前發作。發作時,身體將從內而外四分五裂,先是臟器,後是骨骼,接着是皮‘肉’……中蠱者將在慘絕人寰的痛苦中死去,別人只能眼睜睜看着,無法可解,無‘藥’可救。
“可以,當然可以,只要你同意,我甚至現在就能解除她身上的血咒,三天三夜之後,她就平安無事了。”孔雀挽好了頭髮,拍拍雙手,利利索索地站起來,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
在葉天看來,她已不再是絮絮叨叨、眼淚婆娑的怨‘婦’,而是脫胎換骨、翻天覆地、恢復了苗疆大煉蠱師風采後的美麗貴‘婦’。這樣的孔雀,才配得上“苗疆四大煉蠱師家族之首”的稱號。
“那好,就現在去吧,小彩在等咱們。”葉天跟着站起來。
“看那湖中是什麼?”孔雀擡手向橋南一指。
因爲搬掉了久壓在心頭的大石頭,所以葉天在極度輕鬆的狀態下,戒心稍有放鬆,沒有意識到孔雀的那一指,就是一個剛剛結成的新圈套。
他向橋南的湖面一看,湖中心的水面陡地分裂出一個長寬各有五米的“十”字,一橫一豎兩道筆畫各有半米多寬,顏‘色’驟變爲恐怖的血紅‘色’。
“子在川上曰——”孔雀低吼起來,如同一隻‘蒙’在皮鼓中的怪獸正在嘯月嗥叫。
“逝、者、如、斯、夫。”後五個字,一個比一個尖銳刺耳,像是一個二胡生手正在拼命地拉扯着琴弓,聲音如銼鋸、如磨鍋,近在咫尺地折磨着葉天的耳朵。
葉天眼中的血紅十字漸漸擴張,最後成爲一個鼓脹的巨大心臟,正在有力地跳動着。紅‘色’刺痛了他的雙眼,他想轉頭挪開視線,脖子卻像根凍僵了的冰棱一樣,硬邦邦的,紋絲不動。
“時間如流水般逝去,你內心那些或‘精’彩、或沉痛的秘密再不說出來,就要隨浮萍一起被埋葬了,與湖底的枯枝敗葉、碎石淤泥一樣,永不見天日。如此一來,沒有人知道你爲誰而死,也沒人叫得出你的真實身份,徹底消失,不留痕跡。葉天,說吧,說出那些秘密,把它們藏進眼前的樹‘洞’裡,等待有緣人前來發掘……”孔雀的聲音高低起伏,變化萬端,更夾雜着不知名的蟲兒在唧唧喳喳地鳴叫着。
樹‘洞’,是傳說中最能替人類保守秘密的地方,對着它放心傾訴,然後用泥塊堵上,心上的負擔就能放下。葉天知道那個傳說,但從未嘗試過。
“我沒有秘密。”他強忍着耳膜傳來的陣陣刺痛,平靜地說。
“你有,你有。”孔雀不依不饒地說。
葉天知道,自己已經跌入了陷阱,究其原因,就是他憐憫孔雀,跟她‘交’談時,摻加了太多“‘婦’人之仁”在裡面。早在鹽源縣酒店時,他就應該好好地反思這一點。
“讓我的蠱蟲們來幫助你吧,無論你的秘密藏在多麼隱蔽的地方,它們都能一點不剩地將秘密找出來。”孔雀在葉天耳邊竊竊‘私’語着。
很快,葉天便感到腳下、頭頂、空氣中充滿了成千上萬細小活躍的蟲蟻,鋪天蓋地地涌過來,把他埋在中間。蟲蟻的堆積覆蓋工作完成後,沒有稍微的停頓,便展開了對葉天身上一切有孔、有眼的地方的大肆圍攻。
“停!停下來,我有話說!”葉天幾乎窒息,拼盡全力,終於狂吼出聲。
“說吧,我正洗耳恭聽呢!”孔雀後退,嘴‘脣’微動,發出了四五聲鸛鳥投林時的咕嚕聲。
於是,蟲蟻的進攻速度減緩,葉天獲得了喘息之機。他向四面看,一切都映照成了血紅‘色’,連對面的孔雀本人都像是剛剛浴血重生,渾身上下,全都紅光耀眼。
“真他***糟透了,剛離狼‘穴’,又落虎口!”他情不自禁地又用上了司空摘星的口頭禪。
“葉天,這個‘鏡‘花’水月戲一場’的佈局是專爲你設的,前後無路,上下無‘門’,你是退不出去的。現在,我只要你心底的秘密,並不想奪你‘性’命。怎麼樣?還是低頭順從吧?”孔雀的紅‘色’長髮在紅‘色’的空氣中飄然動‘蕩’着。當她展開雙臂,踮起腳尖,如歸巢的鳥兒一樣在橋上翩然舞動時,葉天只感到四周的世界也一起高速飛旋起來,站立不住,只能後退半步,靠在欄杆上。
橋下,水紅如血,‘波’翻‘浪’涌,似有無名怪獸正在水底瘋狂作法,‘欲’擇人而噬。
“孔雀,你最好別‘逼’我,別‘逼’我拔刀殺人。你跟元如意不同,仍有遠離江湖廝殺後做個好人的機會。再說,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對你並沒有好處。”葉天聲嘶力竭地叫起來,他嘴裡呼出的熱氣,也在出口的一瞬間變成了詭異的紅‘色’。
“那麼,你的真實身份是——大陸白道?黑道?美國人的走狗?國際刑警組織裡的特別觀察員?只有以上四種,不可能再多了。當然,你也別編瞎話,不要說自己僅僅是退伍軍人,到雲南來別無他意,只爲遊山逛水。”孔雀不容置辯地喝叫。
“身份?”葉天腦子裡轟然一響,很多陌生的場景、陌生的人物、陌生的聲音‘亂’糟糟地‘交’錯浮起。那些東西或者是那裡的某一部分東西能揭示他的真實身份,但那是天大的秘密,其重要‘性’遠遠勝過追查沃夫子的死因。
古訓常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但葉天深知,身爲一名中國人,個人的恩仇再大也是小事,國家的興亡契機再小也是大事。這種原則‘性’問題,就算砍掉他的頭,剩下的身子也會牢牢記住,決不會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