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香雪蘭拿起麥克風,環顧着這一大羣頹唐萎靡的階下囚,臉上並無得意之‘色’:“各位,我已經完成了潛伏蝴蝶山莊的使命,十分鐘後就會撤離。接下來,還得麻煩各位留在這裡,跟敬愛的段莊主一起,坐着炸彈上天。要怪,就怪你們跟段承德搭上了關係,並且留宿在山莊內。事到如今,我可以向大家公佈我的真實身份——伊拉克青龍麾下‘十二星座’裡的白羊。在你們中間,肯定還藏着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我一直費盡心思想把他找出來,甚至連‘假死’的招數都用上了,可還是沒有結果。現在,我不想再糾纏此事了,只要把所有人一起消滅,就一了百了,永無後患了。當然,如果那個人肯主動站出來,以大無畏‘精’神拯救其他人,我也不反對。”
大廳裡突然靜下來,幾名趕來參加拍賣會的‘玉’石掮客面面相覷,不敢相信死神即將降臨,大家就要死在這裡。
葉天遠遠地望着香雪蘭,腦子裡想着的,卻是神通廣大的幕後指使者青龍。
盟軍‘挺’進巴格達之後,破獲了至少十個以上伊拉克諜報網,得到的十幾份資料同時顯示:在經濟上,紅龍已經將九成以上的國家財富轉移給青龍;在政治上,紅龍把亞洲、非洲、歐洲的盟友資料轉‘交’青龍,他們將會幫助青龍在伊拉克之外重建流亡政fǔ,逐漸紮根,伺機打回伊拉克;軍事上,紅龍更是將共和國衛隊裡的‘精’銳特工全都調撥給青龍,讓他放手去幹。
綜上所述,巴格達城破之日,青龍已經取代了紅龍,成了伊拉克的頭號要人。以青龍目前的力量,輕易就能在全球任何一個大城市裡搞出危害巨大的破壞行動來,複製“九一一”的慘劇。如果沒有人站出來阻止青龍集團,世界將再次陷入恐怖主義襲擊的‘陰’影之中。
“喂喂,我有話說,我有話說。”司空摘星一瘸一拐地從人羣中走出來,腳上扣着的鐐銬一路嘩啦嘩啦響着。
“什麼?”香雪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們找的是‘長江一號’,也就是那個‘長江矩陣’組織裡的大人物,但你也不能按照‘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原則來蠻幹啊?很明顯,我不是長江一號,下面那些原屬於蝴蝶山莊的兄弟也不是,‘女’人、小孩更不是,真正有嫌疑的,就是從外地趕來蝴蝶山莊的這些人。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把這些人留下,其他人放走?你看看,我們如果死在這裡就太冤枉了,因爲大家跟長江一號一點都扯不上關係。”司空摘星齜牙咧嘴地說了一大通,淤青紅腫的鼻子裡又流出血來。
從他滿頭大包、滿臉青紫的狼狽樣子能想象出,被北狼司馬的人捕獲後,曾遭到過好一頓毒打。
“對,你們不像。”香雪蘭點點頭。
司空摘星笑了:“豈止是不像?我們根本就不是長江一號,快放我們走吧?”
香雪蘭冷笑着搖頭:“你剛纔引用的那句話甚妙——‘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這一次,我就是要爲了長江一號一個人陪葬現場的近五十人。據說長江矩陣經常標榜自己是個仁義、誠信、真摯、善良的組織,現在我就要看看,這位長江一號,會不會爲了其他人,犧牲掉自己。”
她拔出短槍,倏地頂住了司空摘星的額頭,然後再次環顧大廳:“誰是長江一號?請站出來。我的耐心非常有限,只能從十數到一,數完數,一代神偷司空摘星就要腦JIANG濺‘射’而亡。記住,他的死,要算在長江矩陣頭上!”
沒有人應聲,特別是那些外地來的生意人,更是深深地垂下了頭,免得牽扯自己。
“十、九、八……”香雪蘭立刻開始數數。
這仍是一場“靈貓戲鼠”的遊戲,葉天清楚地知道,事情到了最後,長江一號絕不會站出來,香雪蘭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活口。慶幸的是,方純並不在人羣中,至少證明,她現在還是安全的。
麻臉掉轉槍口,指向段承德和阮琴:“向前面去,下一個,就輪到你們了。”
兩人在微型衝鋒槍威‘逼’之下,只能繞過葉天向前,並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趁這機會,麻臉在葉天身上蹭了一下,把一樣東西塞進他右手裡。
“四、三、二、一。”香雪蘭說出了最後一個數字,拇指打開保險栓,食指輕輕地勾在扳機上。
“噠噠噠噠噠噠……”麻臉向半空中‘射’出了一梭子子彈,打碎了大廳正中央的水晶吊燈,玻璃片稀里嘩啦掉了滿地。控制局面的入侵者就站在吊燈下,他們背靠着背,把人羣分隔爲四塊,本來這種戰鬥隊形是最科學的,卻不料麻臉會‘射’擊吊燈。
幾個人當場受傷,紛‘亂’逃開,現場變得一片‘混’‘亂’。
“你——”香雪蘭只說了一個字,半空中有電光一閃,一把小刀已經橫貫進她的喉嚨裡,不偏不倚,直接‘洞’穿氣管。
那是葉天發出的刀,被麻臉收走又偷偷還回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香雪蘭搖晃了一下,雙手按住桌子,‘挺’立不倒。
一瞬間,麻臉拋掉微衝,從腰間‘抽’出兩柄大口徑短槍,扔給葉天一柄,急叫:“動手吧,別留活口!”他自己毫不猶豫地從左向右兜過去,一槍一命,連殺七人。
青龍的人陣勢大‘亂’,有幾個正想舉槍反抗,卻被急衝過來的葉天劈面擊倒,毫無招架之力。
幾秒鐘內,麻臉、葉天兩人逆轉局勢,高高在上的香雪蘭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倆出手,攪散了這個看似完美的結局。
司空摘星大笑:“你該聽我話的,多行善積德,纔能有個好結果。可憐啊,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又一次被‘逼’上了斷頭臺!”
麻臉與葉天之間有驚人的默契,不過,那不是麻臉,而是喬裝易容後的方純。剛纔對葉天說過的那句話,就是在蝴蝶泉公園對歌亭時提前定下的聯絡暗語。
“好了,我們終於替青龍一黨收拾乾淨了殘局,真的好累啊!”方純抹去了僞裝,短槍遙指香雪蘭。
葉天的擔心全部煙消雲散,因爲方純比他想象得更能幹。
香雪蘭的喉嚨裡咯咯連響,慘笑着望定臺下,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她始終低估了你,纔有今日之敗,不是嗎?”方純長舒了一口氣,在人叢中覓見小彩,招手要她過來,輕輕摟在懷裡。這個可憐的失去了生母、親哥哥的孩子,今天又失去了一個“親人”,心裡一定已經嚇壞了。
“也許吧。”葉天累了,不願多談。
那把小刀的真正作用是雕刻木像的,現在用來殺人,令他心裡很不舒服。方純故意用“搜出小刀”這個小‘花’招吸引了香雪蘭的注意力,也降低了她的警惕‘性’,才讓最後的“一刀貫喉”完美上演。
葉天覺得,自己又做了一回任由方純擺‘弄’的道具。彷彿她是通觀全場的導演,其他人全都是聽話的演員,何時登場、何時退場、何時倒下,都在她一板一眼、淡定從容的指揮之下。
“一回生,二回熟,我相信咱們的合作永遠都是天衣無縫的,你說呢?”方純略帶歉意地笑着問。
葉天不置可否地苦笑一聲,走上臺,彎腰俯視香雪蘭。
“原來,你纔是真正能決定戰局勝敗的人,我實在是太低估你了,不過你……你……你殺了我,永遠沒人能解釋沃夫子在瀘沽湖那夜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麼?嘿嘿,嘿嘿……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石化……石化……”香雪蘭的臉變爲死灰‘色’,原本光滑的額頭上開始泛起一層溼漉漉的死光。
那把小刀從咽喉正中刺入,從頸後大椎‘穴’上方三指處透出,穩、準、狠、絕之至,連一絲一毫搶救的餘地都沒有。葉天在海豹突擊隊學到的最重要的生存法則就是“當斷則斷、不留後患”,剛剛那種情況下,只要小刀準頭稍微偏出,不能封住對方的哽嗓咽喉,香雪蘭一聲令下,現場就能演變爲一場微衝子彈如瓢潑大雨的大屠殺。所以,狹路相逢之戰,容不得半點憐憫與遲疑。
“會嗎?”葉天苦笑,“抱歉,如果你不把我‘逼’上絕路,自己就能留下退路。但是,你沒有,所以,我沒有第二種選擇。”
“石化……石化……沃夫子的石化……”香雪蘭渾身‘抽’搐了一陣,嘴角緩緩地涌出了鮮血。
段承德也走上來,默默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香雪蘭。
葉天起身,低聲說:“段兄,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麻煩你替我收回小刀,那是我身邊最重要的東西。”
刀一拔,香雪蘭立死,能夠妥善處理最後一幕的,只有段承德。
葉天向外走,司空摘星立刻喋喋不休地跟在後面:“葉天,喂,等等我葉天,那架攝像機提供的情報怎麼樣?等等,你還沒付錢呢!”
他們一路回到手術檯所在的密室,服部九兵‘操’仍然仰面躺着,失神的雙眼瞪着頭頂的無影燈。地板上,污血匯成了一幅古怪的‘抽’象畫,散發着刺鼻的腥味。
“死了。”司空摘星連蹦帶跳地衝過去,搶先發出遺憾的感嘆。
葉天深深地嘆了口氣,伸手替服部九兵‘操’闔上了眼瞼。“忍蛇”是忍者用身體畢生培育的生物武器,猶如煉蠱師們自小就深植體內的“護身蟲”,蛇與人、人與蟲因長久相處而漸漸有了心靈感應,兩種不同物種的生命融爲一體,休慼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香雪蘭攫走了服部九兵‘操’肋骨下的“橫須賀之忍蛇”,等於是對他的謀殺。
“我覺得,這個老日本鬼子腦子裡還藏着很多好東西呢!就這麼死了,真***可惜。葉天,你下一步要去哪裡發財?會不會帶人追擊北狼司馬?能不能……能不能帶我一起去?嘿嘿,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只是想看看司馬這傢伙到底在搞什麼鬼?”司空摘星嘻嘻哈哈地笑着,迅速繞着手術檯轉了一圈,把服部九兵‘操’的上上下下搜了個遍。
葉天搖搖頭,蠱苗部落肯定要去,但他不願與北狼司馬起正面衝突,因爲此行是爲了救小彩的命,與黃金堡壘、超級武器等等毫不相干。
“你——你?”司空摘星急了,“我把攝影機都送給你了,把你當自己人,可你倒好,這麼不給面子了?”
葉天正‘色’回答:“司空,道不同不相爲謀,你還是自己想辦法去追趕北狼司馬吧。我已經決定帶小彩進山,小孩子的命尤其珍貴,容不得半點馬虎。你跟我們走在一起,就是最不安定的因素,會害死小彩的。”
他把白‘牀’單往上拉了拉,蓋住死者的臉部,面部表情凝滯冷肅,猶如一尊佛像。
誠如司空摘星所說,服部九兵‘操’身上藏着太多二戰期間的秘密,就像一塊記載歷史的活化石,就這樣死在香雪蘭刀下,是一種莫大的損失。
‘波’詭雲譎的二戰歷史給了史學家、軍事家們以絕好的研究學習的資料,足以寫成千萬本汗牛充棟的煌煌鉅著。只不過,被那些所謂的“真相”湮沒的“真正的真相”,卻又多如滿天繁星,數不勝數,窮極人類智慧、人類歷史也發掘不盡。
葉天知道,人類一直都在發掘秘密,但同時又在這個過程中創造更多的“秘密”,無休止,無窮盡。美國五角大樓麾下的“51號地區”,就是這樣一個被無數秘密堆砌起來的“秘密”組織,而他因工作關係,數百次進出“51號地區”,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再見,安息吧。”他向服部九兵‘操’的遺體深深鞠了個躬,不知怎的,竟然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刨除了國籍、‘門’派的區別後,大家都只是身不由己的江湖人,爲着不同的使命而奔走戰鬥,直到被一堆黃土掩埋,腐朽成灰塵,幻滅爲磷火。百年之後,中國人與日本人、忍者與俠士毫無不同,都只是史捲上可見或不可見的一個名字。
司空摘星想了想,訕訕地笑着,摘掉鐐銬,一個字走了出去。等到出‘門’,又悠悠地嘆氣:“葉天,其實那是段承德的孩子,治不治病,去不去山裡,都是他的事,你何苦攬這些‘亂’七八糟的活上身?以你的身手,隨隨便便開個價出來,八方勢力就會爭着搶着聘請你加盟,不一定非要爲老段出力。你、我再加上方小姐,咱們三個結盟的話,絕對不次於北狼司馬的隊伍。喂,考慮一下,要不要一起幹?”
葉天冷笑一聲,堅決地搖頭。
“你……你……就沒見過你這麼毫無進取心的人!”司空摘星徹底死心,悻悻地丟下這一句,然後揚長而去。
空曠的密室中,只剩葉天與屍體。
過金沙江進山之路,並不平坦,但葉天既然做了選擇,就會一直走下去,直到解決問題。
此刻,他輕輕地撣掉了衣袖上的浮塵,淡淡地笑着,自言自語:“真正的戰鬥,就快要開始了,不是嗎?”
蝴蝶山莊度過這場劫難後,段承德大病不起,連續兩天都要靠強心針、營養劑、輸血包支撐。阮琴一直陪着他,寸步不離,全天候‘精’心照顧。在香雪蘭控制局勢的時候,段承德一度想上演“苦情計”,藉機向香雪蘭發動反擊。經過那種生與死、血與火的劫難折磨後,他與阮琴之間的感情似乎更深了一層。
司空摘星沒打招呼就第一個離去了,他已經被黃金堡壘之類的神奇傳說‘迷’住,大概是一個人渡過金沙江西去了。
第二個離去的是少年藏僧迦楠,臨別前,他夜訪葉天,說了很長的一段話:“我的師父夏瑪諾布仁‘波’切說過,世間一切詭變看似紛紜忙‘亂’,實際卻是有線路可循的。他畢生苦修,只是爲了參透‘如何讓天下萬衆止戈’的秘密。昔日在天龍寺後面的雪山上,他藉助萬年寒冰古‘洞’的力量,不飲不食,閉關三十三天,終於領悟到,化解兵戈的起源就在大理無爲寺。於是,他拋下尼泊爾天龍寺的權利與名譽,孤身東來。在無爲寺,他跟服部九兵‘操’討論佛法、棋藝、武功、道義、僧辯、禪機,試圖用個人智慧化解天大的危機。他一直把自己當做錘頭,要敲碎服部九兵‘操’那塊頑石,把充滿戾氣的對方改造爲大義凜然的衛道者,找出對方記憶中‘超級武器’的秘密。我帶人來到大理之後,師父坦承自己已經失敗,服部九兵‘操’的靈魂結界力量太強大,他非但不能改造日本人,反而受到荼毒反擊,受了眼中的內傷,只能躲在‘鍾室’裡,以‘靈魂自囚於長生藤內’的方式養傷。”
事實證明,夏瑪諾布沒有躲過最後一劫,藏經閣一戰,他還是不能控制服部九兵‘操’。
葉天靜靜地聽着,腦海中彷彿出現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在它的籠罩下,各方勢力都將自投羅網,陷入苦苦掙扎之中。網的主人,或許是青龍,或許是其他什麼神秘人物,最終目的,都是絞殺一切,獨掌乾坤。
“十四大師是一名偉大的預言師,之前準確地預測了阿拉伯世界裡的二十年變故,從兩次海灣戰爭的起止到撲克牌通緝令上每個人的下場。這一次,他預先‘洞’察了青龍威脅世界的大‘陰’謀,才主動約見淘金幫的人,希望他們能第一時間阻擊青龍的魔爪。很可惜,人‘性’的明暗變化,是連預言師都無法掌握的,淘金幫一行人被青龍離間,意見無法統一,反而被青龍各個擊破。在這裡,我不得不佩服青龍的手段,天龍寺諸僧中,竟然也有人被他收買,我帶來的隨從們變成了擊殺淘金幫衆人的兇手。我去看過雷燕了,她已經度過了危險期。目前,所有的叛徒都被清理掉了,明天我就會上路,如果有緣,以後再見。”迦楠起身告辭,臉上無悲無喜,平和淡定。他的年齡雖小,言談舉止間表現出來的睿智,卻像一名歷盡劫‘波’、‘洞’察世情的老僧。
“你去哪裡?”葉天忍不住問。
對方的話解開了淘金幫遇襲的謎題,但卻沒說明十四大師的預言中還包括什麼。
“向北,向北。”迦楠淡然笑着,跨出‘門’去。
階前,一大羣高高矮矮、服飾各異的異能之士靜靜地肅立着,一見到迦楠,突然一起跪倒,額頭觸地,虔誠致禮。那些人,曾出現在無爲寺的佛堂內外,不知何時,竟追到這裡來了。
“你們要做什麼?”迦楠停步,聲調柔和、滿含憐憫地問。
“夏瑪諾布仁‘波’切說過,當全世界風平‘浪’靜時,他就可以引領我們進入永生,這也是大家從四面八方齊聚無爲寺、甘願爲他老人家日夜護法的原因。現在,他去世了,請您答應我們,那句話依然有效,對不對?”領頭的人回答。
在他身後,四個人雙手託着一幅捲起的畫,似乎就是掛在十四大師禪房內的那幅墨跡淺淡的反筆山水畫。
“永生、永生、永生……”各種‘操’着不同方言的聲音轟響起來。
迦楠下了臺階,撫‘摸’着那幅畫,沉默了許久,才若有所思地回答:“廣義上說,無人得以永生。死亡是痛苦的,永生亦是痛苦的,因爲你們無法掙脫死亡的桎梏,怕死,纔會拼命渴望永生。實際上,當你們突破了死亡的羈絆後,才發現生命已經陷入了另一個更大、更悲觀的苦難循環中。”
異能者中,有一小半目光閃動,抓耳撓腮,似乎已經領悟了迦楠話裡的真諦。另一大半卻仍然面無表情,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
“走吧,只要你們願意,跟着我,向北,向北。”迦楠頭也不回地向前走,穿過跪拜着的異能者,走向蝴蝶山莊的大‘門’。
所有人起身跟在後面,浩浩‘蕩’‘蕩’地離去,再沒有人向葉天看上一眼。
風‘波’初定的第三日上午,有人通知葉天和方純,去山莊裡的冷凍室,段承德有些話要對他們說。
‘春’風輕拂之下,方純的心情看起來似乎不錯,腳步輕快,笑容滿面。
“圍繞在蝴蝶山莊上空的‘陰’霾似乎散了,又似乎散去的只是表面現象,更深一層的危機正在醞釀當中,是嗎?”方純笑着,似無心,又似有所指。
葉天答非所問:“我只想救人,不管其它。”
方純做了個“瞭解、明白”的表情,輕鬆地聳聳肩:“好吧,我堅決同意你的觀點。人命關天,先救那小‘女’孩的命要緊。不過,我得提醒你,世上所有的異能者、煉蠱師都是‘性’情異常古怪的人,即便我們跨江而去,順利地深入蠱苗禁地,也不一定能得到救治。”
這個問題葉天早已想過,對段家下蠱的人,心裡的仇恨堆積成山,結節成網,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化解的。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見到下蠱者,何談解蠱?
“我已經決定了。”他淡淡地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方純無聲地笑起來,深深地點頭,眼‘波’流轉,頗有讚許之意。
剛過長廊,還沒到冷凍室的最後一個拐彎處,前面突然傳來了小‘女’孩害怕到極點後的尖叫聲。
“是小彩!”葉天低叫,隨即向前猛衝。
當他轉過拐角時,看見小彩正蹲在牆角,雙手死死地捂住眼睛,大張着嘴,伸長脖子,不停地發出一聲又一聲悽慘的尖叫。
葉天一個箭步衝過去,把小彩抱在懷裡,緊緊摟住。
前面,冷凍室的‘門’半開半閉,依稀能看見段承德、阮琴正木立在一具水晶棺前。
嗖的一聲,方純掠過葉天身邊,撲進‘門’裡,手中倒提短槍,動作快如閃電。
“發生了什麼事?別哭別哭,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葉天一疊連聲地安慰小彩,右掌在她後背上緩緩地‘揉’搓着。
“鬼,有鬼,那個死了的日本老爺爺又活了!他是鬼,他是鬼!”小彩渾身顫抖,如風中落葉,兩隻冰涼的小手用力勾住葉天的脖子,額頭緊貼在他臉上,彷彿要拱進他的身體裡面去尋求保護一般。
葉天柔聲回答:“別怕別怕,世界上是沒有鬼的,就算有鬼,現在是大白天,鬼也不敢出來嚇人。”
“日本老爺爺”指的當然是服部九兵‘操’,一瞬間,葉天覺得段承德、阮琴二人把小綵帶進冷凍室來看死屍,真的是‘混’賬之極。
“啊——”方純大口倒吸寒氣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葉天一驚,想抱着小彩進去,但小‘女’孩一下子張開雙手,扳住房‘門’,連哭帶叫,不肯進去。
“方純,發生了什麼事?”葉天只好妥協,一邊拍打小彩哄她,一邊低聲喝問。
“我不知道……我不能確定,好像跟服部九兵‘操’講過的那段‘吳之雪風’號上發生的故事有關。葉天,快進來看,他的身體正在變成一條魚,一條逆鱗的鯉魚。真是太詭異……太詭異……太詭異了……”方純連說了三次“太詭異”,可知此刻她、段承德、阮琴面對的,是古怪到極點的一幕。
葉天解開衣釦,用上衣包住小彩,讓她先捂住耳朵,再把臉埋在自己的腋窩裡。
“小彩別怕,有叔叔在,沒人能傷得了你。”他柔聲撫慰着懷裡的小‘女’孩,這一刻就算天塌下來,他也要單手撐住,保證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小彩又顫抖了一陣,終於安靜下來。
葉天抱着她走進冷凍室,裡面的三人都未擡頭,只是盯着那具青銅頭、核桃楸木身、黑檀底的水晶棺。
水晶棺裡躺着的是服部九兵‘操’,之前收拾殘局時,裝殮工人已經給他換了一套灰‘色’的新西裝,腳下是黑‘色’的新皮鞋,臉部也‘精’心做了美容。這一切都是出自葉天的吩咐,雖然服部九兵‘操’是二戰時侵華的日本人,但所有的仇恨應該隨生命的結束而消亡。所以,將服部九兵‘操’好好安葬,是一個江湖人最起碼的道德,如同戰爭雙方基於人道主義,掩埋敵人的俘虜一樣。
可是現在,服部九兵‘操’渾身的衣服幾乎被割裂爲漁網,從頭到腳,絕無遺漏。衣衫襤褸之下,他的皮‘肉’也遭到了片片切割,逆翻而起。皮‘肉’縫隙中,能清晰地看到灰白‘色’的骨骼,或是正在腐化的內臟。
這一幕,與他講述的大煉蠱師‘玉’羅剎死前的慘狀一模一樣。
“是蠱,是‘玉’羅剎所下的‘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之蠱。”方純擡起頭,向着葉天慘然一笑,“苗疆蠱術,詭秘如斯,時隔七十年,仍然能言必行、行必果,簡直……簡直不能稱之爲蠱術,而是人世間最無法猜測的‘魔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