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陣,阿黛才甦醒過來。葉天一直守着她,但腦子裡卻如萬馬奔騰,前思後想。在旅行者的心目中,瀘沽湖只是一處純淨天然的風景區,他們眼中看到的只是天、地、山、水,相機裡留下的只是景觀人文,卻從來想不到平和安詳的背後,隱藏着刀光劍影的江湖紛爭。“謝謝你救了我。”阿黛坐起來,先抓到短槍,然後才手捫心口說話。面具怪人收回了那隻詭異的蒼蠅之後,她身上所中的蠱已經除去。“不用客氣,敵人本來就沒針對你,而是蔣沉舟蔣先生和他身邊的女人。
”葉天向遠處的山洞望了望,那邊不見絲毫燈光,到處都是死一般的沉寂。他忽然覺得,蔣沉舟的“假死”與瀘沽湖的秘密大大相關,但一時間千頭萬緒,不知從哪裡開始着手纔好。“無論如何,都要感謝你一直守護着我。現在,我們走吧。”阿黛說。“去哪裡?”葉天微笑着問。“蔣先生要我通知黑夜金達萊的人,交出你要的,然後送你離開瀘沽湖小落水村。我跟了蔣先生那麼久,還從沒見他對一個年輕人如此客氣過。”阿黛的眉頭皺起來,不安地抽下彈匣,檢視子彈情況,然後重新裝上去。
“他們在哪裡?”葉天繼續問。他看得出,阿黛有些莫名的焦躁。“你不要管,反正我們回小落水村去就行了。拿回你想要的,然後趕緊走,好嗎?這裡的事,外人不懂,又插不上手——”她的話沒說完,山洞方向驀地傳來一個男人的淒厲叫聲。葉天低叫:“是蔣先生,出事了!”阿黛的反應速度要遠遜於葉天,凝神諦聽了幾秒鐘,才點頭同意:“是蔣先生,怎麼辦?”葉天一把拉住她,向山洞飛奔。“喂喂,蔣先生從來不讓人越過廣場中心的,那邊是禁地,違反規矩是要受到處罰的……”阿黛連聲叫着,但手腕被葉天死死抓住,身不由己地向前奔跑。
很快,兩人抵達了山崖之下。憑着直覺,葉天向左側第一個山洞內高喊:“蔣先生,蔣先生,您沒事吧?請回答我,請回答我!”山洞裡無人迴應,所有洞口都像惡魔張開的血盆大口,伺機擇人而噬。“蔣先生,我們、我們要進來了……”阿黛戰戰兢兢地捏着嗓子叫了一聲。葉天毫不猶豫地前進,快速踏入山洞,並且雙眼以最快速度適應黑暗,盯住了正前方十步外的一把虎皮交椅。椅子上端坐着一個人,從身形判斷,那就是蔣沉舟。“蔣先生,蔣先生?”葉天又試探着叫了兩聲,仍舊得不到迴應,於是繼續前進,直達椅子側面的桌前。
桌子上放着燭臺和打火機,葉天第一時間點亮蠟燭,並把燭臺端起來,舉到蔣沉舟臉前。蔣沉舟的臉色極其難看,呈現出死灰、蠟黃、慘白、潮紅交錯混雜的詭異顏色。他的鼻翼、嘴脣都在神經質地噏動着,但卻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蔣先生?”葉天叫了一聲,然後翻開蔣沉舟的眼皮看了看,又觸摸他的頸下,做出了最糟糕的判斷:“他就要死了,只等嚥下最後一口氣,就什麼都結束了。”阿黛完全呆住,提着短槍,不知如何是好。“找那女人,快去找那女人。
”葉天小聲吩咐。阿黛像是從夢中驚醒:“是是,我去找,我馬上去找。”她一手握槍,一手從枝型燭臺上拔下一根紅色的蠟燭,向右側走去。從此處看,所有山洞都是通連的,入口雖多,殊途同歸。山洞被佈置成古典中式廳堂的樣子,裡面擺放的傢俱材質極其高貴,全部是用小葉紫檀製成。蔣沉舟身下鋪着的更是一張完完整整的華南虎虎皮,市場價值逾二百萬美金,一切都顯示出主人蔣沉舟的不俗身份。葉天謹慎地嗅辨着山洞內的空氣,確認氣味正常後,才輕輕地調勻呼吸,向四面仔細觀察。
前方和左側的石壁上都懸垂着黑色的絲綢帷幔,被山風輕輕拂動,彼此摩挲,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除了奄奄一息的蔣沉舟外,他看不到任何人,包括被蔣沉舟小心呵護的那個女人百靈兒。“哦……”蔣沉舟從昏迷中醒來,動了動脖子,頸椎骨發出可怕的嘎吱聲,彷彿一根即將折斷的樹幹。“蔣先生,你怎麼樣?其他人呢?”葉天沉聲問。“她是……她是……”蔣沉舟突然掙扎了一下,雙手按住扶手,想要站起來。“蔣先生別動,你的情況很危險!”葉天立即攙住對方的臂膀。
“她是妖怪……妖怪……”蔣沉舟吃力地叫着,瞪大雙眼,不看葉天,卻直勾勾地向前望着。“誰是妖怪?在哪裡?”葉天追問。“妖怪……妖怪……我愛上了……妖怪,失敗的一生……失敗的一生……”蔣沉舟根本不聽葉天說什麼,只是一直前言不搭後語地講下去,“她是妖怪,我不該拋棄一切到這裡來……我現在明白了,我要回去,回臺北去,重新開始……重新開始……”蔣沉舟的雙手勾住葉天的手臂,挺身站起來。虎皮交椅一下子翻倒了,發出巨大的響聲。
“誰是妖怪,是百靈兒嗎?”葉天似乎聽懂了。“妖怪,是妖怪,我簡直瞎了眼……瞎了眼……”蔣沉舟越發語無倫次了,十指緊扣葉天的手臂,指甲幾乎要掐入葉天的皮肉中去。遠處,阿黛在叫:“葉先生,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葉天只好分神擡頭回應:“蔣先生已經醒來了,你快回來。”就在那一瞬間,蔣沉舟陡然擡起左手,食指、中指以“二龍戲珠”之勢插入了自己眼中,隨着撕心裂肺般的一聲慘呼,兩顆血淋淋的眼珠被硬生生摳出來,懸垂在他鼻樑兩側的顴骨上。
鮮血染紅了他的眼眶、臉頰、指尖,他的臉頓時變得詭異猙獰起來。“有眼無珠者,留此物何用耶?”蔣沉舟嗬嗬怪笑,猛地推開葉天,高高地揚起雙臂,中了魔怔一樣狂笑狂吼。阿黛快步奔回,一看見蔣沉舟的樣子,登時愣住。“百靈兒呢?她在哪裡?”葉天並沒有失去主張,牢記突發事件中的另一個重要人物。在他看來,蔣沉舟對百靈兒用情至深,呵護備至,只有百靈兒出事,纔會令蔣沉舟陷入瘋癲狀態。“不要……不要提那個名字,不要提那個名字,她是妖怪,她是妖怪……”蔣沉舟揮舞手臂的動作頓了頓,大聲回答。
這一刻,他的口齒清晰,思維正常,但那句話卻不符合邏輯之至。“妖怪”只存在於唯心主義的神話故事中,現實世界中,是沒有什麼妖怪的。“她、在、哪、裡?”葉天氣沉丹田,將聲音提高數倍,用“佛門降魔獅子吼”的功夫高聲喝問。這種武功曾散見於佛教典籍中,佛祖、禪師用“當頭棒喝”的方式點化冥頑不靈的弟子,除去“棒擊”的動作,更多的則是運用了“獅吼喝問”的武學精髓,用聲音凝成的“刺”,刺破被矇蔽者的“思想灰幕”。果然,遭到當頭喝問的蔣沉舟停止了瘋狂的動作,雙臂慢慢下垂,以一雙空蕩蕩的眼眶直視葉天的眼睛。
“不要怕,也不要慌,任何事都可以解決。別忘了,你是竹聯幫裡被千萬人所景仰的大佬,你是蔣沉舟,是年輕後輩們頂禮膜拜的榜樣。”葉天慢慢向前挪步,尋找控制蔣沉舟的時機。“我的一生,都給了百靈兒,除了這副身體骨架,什麼都沒有了。可是,她竟然是妖怪,是一個只要看上一眼就讓人恨不得挖掉眼珠的妖怪。所以,我自挖雙眼,唯有這樣,才能洗清自己犯下的錯。生命該在這時候結束了,該結束了,我蔣沉舟的一生沉浮過、輝煌過,走到今天,也算是無怨無悔了。
”蔣沉舟的眉心正中突然出現了一條黑沉沉的細線,細線瞬間擴散,像一卷黑紗一樣在他臉上彌散開來。三秒鐘不到,他的整張臉就變成了紫黑色。“毒。”葉天淡淡地苦笑了一聲。竹聯幫的大佬們口中都戴着一顆毒牙,那是給自己準備的。如果被敵人捕獲、逼供、折磨時,到了熬不下去的最後一刻,就咬牙自盡,保全自己的名聲和形象。先挖眼再服毒,這種對付自己的“狠勁”,符合蔣沉舟的一貫作風。其實對於整個江湖來說,在數年前蔣沉舟就已經是個“死人”了,死人再死一次,是激不起任何江湖風浪的。
蔣沉舟慢慢地向後倒下,死前的最後一個動作,就是扯住交椅上的虎皮,蓋在自己身上。空氣中的血腥氣、毒腥氣很快就被山風吹去,也同時帶走了這位竹聯幫大佬的生命。“山洞裡沒人,我找不到百靈兒,她或許是被人挾持了。一直以來,這裡就不太平。”阿黛喃喃地說。“下手的可能是誰?”葉天原地不動,儘量不破壞現場,只是更加謹慎地觀察洞內的情況。“可能是黑夜金達萊的人,他們一向對瀘沽湖下的秘密百般覬覦,數次要求與蔣先生合作,卻全都遭到拒絕。
這一次,他們終於得逞了,必定是挾持百靈兒逼蔣先生就範,獲得了秘密後又毀諾劫人而去。”阿黛邊思考邊分析,說的似乎有些道理,但她忽視了一點,那就是蔣沉舟反覆說過的話——“百靈兒是妖怪”。葉天沒有多說什麼,畢竟阿黛只是追隨蔣沉舟的侍衛,思考問題太片面、太狹隘。他靜靜地望着正前方的帷幕,敏銳的目光透過帷幕,察覺到了石壁上刻着的某種彎彎曲曲的線條。“撕下那些帷幕。”他低聲吩咐。如果放在平時,他不會安排別人做什麼,寧願自己動手。
可是,這次所處的環境不同,他需要自己保持百分之百的警惕性,不能再重複任由蔣沉舟自挖雙眼的錯誤。“什麼?”阿黛有些走神。“撕下帷幕。”葉天只能再次重複。阿黛繞過交椅和蔣沉舟的屍體,緩步走到石壁前,拽住帷幕,還沒動手撕,便輕輕叫出聲來:“石壁上有很多圖畫,似乎是一幅地圖?”葉天沒有回答,而是迅速閉上眼睛,只憑耳朵的聽力、鼻子的嗅覺和心靈的感應來控制現場的局勢。在海豹突擊隊中經受過的特殊訓練,令他學會了特殊的辨別危險的方式,比單純的眼睛觀察更準確、更超前。
哧啦一聲,阿黛撕下了第一塊帷幕。葉天感覺到,外面三百步以外,有兩個人正在穿越山洞,向這邊全力狂奔。那兩人是一男一女,身手都很敏捷,特別是那個男的,對本地的地形非常熟悉,奔跑速度越來越快。“果然是地圖,畫的是一條曲折複雜的迷宮路線圖,從左至右傾斜向下,一直通到——”阿黛連續撕下帷幕,接着說,“通到一個不規則的橢圓形地方,那地方是有文字標記的,名叫‘神巢’。葉先生,難道這就是蔣先生隱居固守的秘密嗎?我看不出地圖能有什麼意義,沒有座標,也沒有比例尺和其它文字說明……”阿黛絮絮叨叨地說着,慢慢後退,回到葉天身邊。
葉天聽到了往短槍上旋擰消聲器的輕微動靜,他熟知世界上現存的任何一柄短槍、任何一種消聲器的型號、尺寸、旋擰螺紋圈數,就像一個畢生浸淫廚藝的廚師瞭解每一種蔬菜、每一種調味料那樣。“阿黛,你不該用那種消聲器,因爲其選材和做工都與全球最新軍工技術脫節,至少落後美歐同類產品三個檔次,在十五米射程內的誤差率高達百分之八。該消聲器只適合五米內的近戰,可是你想想,一寸短一寸險,五米之內的變化兇險無常,危險係數大大增加,隨時都可能遭到敵人的逆襲,不是嗎?”葉天冷靜地微笑着說。
不過,他仍然沒有睜開雙眼,全神貫注地諦聽着外面那兩位不速之客的動靜。“是,你說對了。”阿黛回答。同時,她的槍已經抵住了葉天的左側腋下。“你也是黑夜金達萊的人?”葉天嘆了口氣。“對,我是。你知道得太多了,所以必須得死。這個世界上並不需要太多聰明人,特別是像你一樣的聰明人。起初,我想放過你的,假如你沒有執意要進入山洞的話,畢竟你救過我一次。可是現在,我沒有第二種選擇了,只能以國家大事爲重,抱歉。”阿黛的聲音變得有些感傷。葉天睜開眼睛,前方的石壁已經掀開了帷幕的遮掩,清清楚楚地呈現在眼前。
石壁上所畫的不是現代意義上的地圖,而是一種半抽象半寫實的形式,有山水、道路、樹林、城垣,有時用刀斧刻削,有時用顏料塗抹,一看就知道是古代某朝的遺作。那壁畫令葉天在第一時間想起了《山海經》裡的插圖,他覺得兩者之間絕對有某種共通之處。“還有什麼要說的嗎?”阿黛問。葉天搖搖頭,他的確無話可說,因爲對於阿黛的拔槍相向,他早有心理準備。“可是,你從苗疆人手下救過我,殺救命恩人這樣的事,我還是做不來的。”阿黛突然猶豫起來。
“你還想從我嘴裡知道什麼?不殺我,只是因爲秘密還沒到手罷了,何必假惺惺地僞裝?”葉天早就看穿了一切。阿黛低笑一聲:“連這個你都看出來了?不愧是海豹突擊隊裡的超級精英。那好,我們開門見山實話實說吧,你對三星堆人留在瀘沽湖底的遺蹟知道多少?有沒有打開通往‘神巢’之門的好辦法?”葉天心底猛吃了一驚,集中注意力,盯住壁畫上標示爲“神巢”的橢圓形空間。那兩個字是用中國古代的小篆體寫成的,上寬下窄,結構鬆垮。在此之前,葉天看過的《山海經》古版拓印本上也出現過這種體型獨特的字。
《山海經》是先秦古籍,是一部富於神話傳說的最古老的地理書,具體成書年代及作者不詳,主要記述古代地理、物產、神話、巫術、宗教等,也包括古史、醫藥、民俗、民族等方面的內容。除此之外,《山海經》還以流水帳方式記載了一些奇怪的事件,對這些事件至今仍然存在較大的爭論。對於阿黛的提問,他一無所知,但仔細琢磨畫面的風格,他確信“神巢”是整幅畫的重中之重。“那裡面有什麼?既然是‘神巢’,難道是神仙的巢穴?”葉天故意裝糊塗。
“據說,那裡就是戰神蚩尤的老巢。他爲了擊敗黃河流域的炎帝、黃帝部落,特地在聖水瀘沽湖下築巢,培育奇禽怪獸,作爲戰鬥主力。”阿黛對葉天的態度越來越和善,根本不像是你死我活的敵人。“可不可以讓我近距離看看那幅壁畫?”葉天對抵在肋下的短槍並不在意。阿黛點點頭,葉天大步走到壁畫前,仰起頭,由神巢位置逆推,試圖找出該地圖與瀘沽湖附近的實際地形相對應的地方。在這種逐寸檢視的過程中,葉天漸漸發現,石壁的色澤、溼潤程度、石頭紋理都跟四周的環境格格不入。
造成這種古怪現象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面前是道獨立的石門,而不是與四周石壁連成一體的大石塊。他伸出雙掌,虛按在石壁上,緩慢發力,期待有奇蹟發生。阿黛忽然嘆了口氣:“果然英雄人物的見地都是近似的,你此刻的動作跟他一模一樣。葉先生,也許你該考慮加入我們,大家一起做驚天動地的大事。真希望我們是同仇敵愾的戰友,而不是針鋒相對的死敵。”葉天笑了,因爲他從不想跟任何人正面爲敵。如果真想殺人,就算有十個阿黛,此刻也早伏屍當場了。
“他?指的是什麼人?”葉天低聲問。直覺中,外面的一男一女已經逼近,但同時蟄伏於洞口側面,並不急於衝進來。“是王子。”阿黛的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容。葉天心底又是一驚,因爲他早知道黑夜金達萊的領袖是該國最高統帥的第五個兒子,名字是“延浩”二字。如果連王子都在此地,可見黑夜金達萊這支勢力對瀘沽湖秘密的重視程度。“你還知道什麼?”他問,並且開始預測着一男一女闖入後的戰鬥局面。蔣沉舟的死,很可能讓許多謎題石沉大海,成爲永遠無法解開的死結。
死亡,不啻於一個又一個句號,讓所有解謎途徑都變成無法通行的斷頭路。真正致力於追蹤最終答案的人,都會盡量減少死亡,保證敵我雙方的每一個人都能正常活下去。所以,當戰鬥打響的時候,他也會保護阿黛,不讓她受到傷害。“我還知道,一旦打開通向‘神巢’的門戶,蚩尤留下的秘密武器就將落入黑夜金達萊之手。那些東西,曾經是二戰時亞洲各國間諜前仆後繼拼死爭奪的獵物,可惜當時誰都沒有得手,才形成了今日的世界格局。我相信,它定將是屬於我們的。
”阿黛無限神往地回答。“神巢。”葉天凝視着石壁上的兩個篆體字,感覺肩膀上沉甸甸的,又增添了一份壓力。外面的兩人闖入時,採取了兵分兩路的方式,一個沿着葉天的足跡徑直衝進來,一個則迂迴到右側,伏低身子,躲在暗影裡,冷森森地出聲警示:“都別動,動就死。”那是雷燕的聲音,而已經到了石壁下面的男人,則是那個來歷不明的日本兵。葉天立即按住阿黛的手,槍口衝着地面。雷燕繼續說:“好了,小姑娘先丟下槍,然後退到一邊去。我可不是葉先生,不懂得憐香惜玉,只要你敢妄動,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阿黛聽話地跨到側面去,一揮手,短槍丟向雷燕。日本兵張開雙臂,伏在石壁上,像是要全力擁抱那張地圖似的,喉嚨裡不住地發出一陣陣哽咽着的悲鳴,眼眶裡忽然涌出熱淚。“是這裡,是這裡,我又回到這裡了,我又回到這裡了。天哪,命運到底要讓我做什麼?爲什麼要這樣捉弄我?”日本兵用中文喃喃哭訴着,隨即擡起雙掌,不住地拍打石壁,發出沉悶的噼啪聲。十幾掌過後,他的雙手皮膚被震裂,每一掌下去,石壁上都留下一個怵目驚心的血手印。葉天靜靜地看着,眉頭緊皺,等待着雲開霧散、謎題解開的一刻。
“神巢,神巢,我又回來了。這一次,我一定要到達那裡……”日本兵停止了瘋狂的舉動,手指沿着圖畫中的複雜線條滑動,一路向右邊去,進入了相鄰的另一個山洞內。他的眼角邊仍然留存着未乾的淚滴,舉止移步之間,步伐輕妙而飄忽,像極了一個遊離於夢境中的孤魂野鬼。葉天毫不遲疑地舉起燭臺,跟在日本兵後面。原來,每個山洞的石壁上都是被帷幕遮擋的壁畫,並且畫與畫之間通過一條河道一樣的粗大麴線連接着。當日本兵橫向走到第四個山洞時,已經到了壁畫的盡頭。
“神巢不是最終結局,而只是漫漫長路中的一站。許多人,糊里糊塗地把神巢當成了終點,以爲進入那裡,就能獲得一切。看起來,他們是多麼愚蠢啊!”日本兵停住腳步,轉過身,凝視着葉天。這一刻,他的眼神清亮、睿智、深沉、通達,跟葉天在無爲寺外第一次見他時相比,簡直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並且,他的國語說得非常流利,如果不說破他的真實身份,所有人都會以爲他原本就是一名中國人。葉天沉默着,像一個只知聽、看、想、聞的求道者,絕不主動開口詢問。
“我以爲,你可能會向我提很多很多問題,刨根問底,追本溯源,但你卻什麼都不問,只是這樣靜悄悄地跟着過來。你很獨特,真的很獨特,我喜歡。”日本兵笑起來,吸了吸鼻子,既傷感又哀傷。真若想問,葉天至少要問一千個問題才能罷休,但他知道,面前的日本兵既非先知,也非禪師,很多問題連對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那麼,問再多,又有什麼意義?小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