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駝背漸漸‘挺’直了腰,雙手‘插’進‘褲’袋裡。
“你呢?爲何而來?爲誰效力?”葉天反問。
駝背的眼睛漸漸瞪圓,像陽光下的貓眼那樣,瞳孔微微收縮。
“臺島政fǔ偏安一隅,上下一心,致力於高速發展經濟,而不是政治傾軋,更不會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追索超級武器。我猜,僱用你的另有高人——對超級武器心存覬覦的高人。”葉天的話是經過徹底深思熟慮的,因爲按照蔣沉舟的日記記載,‘黑室’擁有的資料極少,只是一些粗略的轉述文字。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是江湖上永遠不變的真理。
葉天與駝背沒有真正‘交’手,卻已經從眼神‘交’錯中攻守千招,勝負立判。
駝背的臉上慢慢淌下了十幾股熱汗,忽然打破沉寂:“好了,我輸了。”當他舉手擦汗時,雙‘腿’不住地顫抖,最終支撐不住,一跤跌倒。
葉天低聲迴應:“我不想殺人,但爲了逃出生天,不得不做一些違背自己意志的事。”
駝背慘笑着:“我的上級沒有說海東青會參與這件事,人算不如天算,我之前做了很多準備工作,卻沒把你計算在內。”
葉天追問:“那麼,請告訴我,你的上級是誰?八重天階下這隻巨蛋又代表了什麼?”
駝背指向正北面的石壁,喘息着回答:“那邊牆上,隱藏着開關……根據所有資料,巨蛋就是孕育着超級武器的母體,但它是空的,唯一的解釋是,超級武器已經被人帶走了。”
葉天拉起駝背,走近石壁。
駝背的手沿着石壁上的紅‘色’絲縷慢慢移動,停在一個近似於掌印的位置,發力一推,石壁就左右滑開,‘露’出了一個三米見方的正方形石室。石室的左右牆面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紅‘色’蝌蚪文,正面的青‘色’石壁上,嵌着兩隻紅‘色’石球,石球上各自雕刻着一條背生黑鱗的四爪長蛇。
“轉動左邊的石球,巨蛋就開啓;轉動右邊的石球,巨蛋就下沉。”駝背說。
“我該相信你嗎,鋼佛先生?”葉天突然叫出了駝背的名字。
駝背的臉‘色’立刻變了,愣怔了一陣,才喃喃自語:“好久沒人這樣叫我了,鋼佛,鋼佛,那名字大概早就被世人遺忘了吧?我早就知道,黑室就是黑‘洞’,一個吞噬一切的地方。一入黑室,我就不再是鋼佛了,而是那個系統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零件。”
葉天大步走進石室,毫不猶豫地雙手扣住了左側的石球。石球本來是冰冷刺骨的,但它迅速吸收了葉天掌心裡的熱氣,盤踞其上的長蛇也漸漸有了生氣,好像能夠藉着人體的熱量復活一樣。
“該相信我嗎?”鋼佛似在自問,又似在問葉天。
葉天咬了咬牙,雙臂發力,順時針轉動石球,連轉三圈。
“普通人在這時候,會變得極其敏感而多疑。我說東,他就向西,跟我說的反着做,生怕墜入我的陷阱。海東青,你真是厲害,連陷阱之外的陷阱都困不住你。”鋼佛苦笑。
外面,巨蛋‘露’在平地之外的一半已經緩緩掀開,證明葉天的選擇完全正確。
“如果我轉動另外一個石球會怎樣?”葉天問。
“石‘門’會自動關閉,石室內還會發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比如那兩條四爪蛇突然復活之類的。”鋼佛回答。
葉天掃了一眼旁邊的石球,微笑着說:“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嘗試一下剛剛你說的,看這些石雕的長蛇是如何復活的。鋼佛,其實黑室並沒有吞噬你,在五角大樓的全球高手‘花’名冊上,一直都有你的名字,排在亞洲特種兵百強榜的第一名。你實在是太出名了,所以我第一次在山腹通道里看到你,就認出來了。”
鋼佛的眼睛裡忽然有了亮光:“真的?”
葉天正‘色’回答:“當然是真的,亞洲年輕一代的最優秀特種兵見到你,也必須尊稱一聲‘鋼佛前輩’。”
鋼佛苦笑着點點頭:“海東青,年輕一代中最優秀的特種兵不是別人,就是你。如果早知道你要來瀘沽湖,我該派人在路上設伏阻擊的,以免你破壞了我們的好事。”
通向上層的出口處突然傳來了雷燕的嘶吼聲,吸引了兩個人的注意力。
葉天側耳傾聽,雷燕似乎在大吼着“不、不要”之類的字眼。
鋼佛皺着眉問:“她在喊什麼?這三個人都是瘋子,根本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快出來吧,我帶你去巨蛋那邊看看。”
至此,葉天終於相信,鋼佛並沒有害人之心,不但把所有陷阱挑明,還催着他走出石室,共同探索巨蛋的秘密。他放了心,當然同時也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他只向外走了一步,鋼佛向出口處一指:“咦,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隨即,鋼佛向側面跨出去,單掌按在石壁上。葉天察覺不妙,但石壁關閉的速度快得驚人,他的注意力被鋼佛擡手的動作所吸引,無法做出反應,生生被關在了狹小的石室內。
“我錯了,錯得離譜。”這是葉天眼前一暗後苦笑着說出的第一句話。他在石壁上猛擊一掌,腕脈被反震得一陣痠麻。
“永遠不要相信還能喘氣的敵人。”他記起了特種兵教科書上的格言。
石室裡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他只能謹慎地後退,背靠左側牆壁。當他雙手觸‘摸’牆壁時,發現那些蝌蚪文字微微凸出,很容易就能辨別出其中的意思。之前第一次進入山腹時,他故意說自己不懂蝌蚪文,瞞過了雷燕等人。
“聚集天下毒蟲,深藏九地之下,建八重天階豢養。天下毒蟲,何止萬種,蟲又生蟲,代代不息。唯有——”他移動了一下身體,繼續“讀”下去,“唯有萬中挑一,歷經寒暑,終獲大成。然則——”
他再次移動身體,右掌上移,繼續‘摸’索,但卻無法接上剛纔的文字,得到的卻是另外一段:“毒蟲行動時,所經之處,人獸皆亡?怪哉!怪哉!”
之後,文字變得越來越晦澀,並且出現了現代漢語中無法正確表達的段落,大意是:“毒蟲能夠吃掉一切,然後自身壯大。所吃的東西,從活人、鳥獸、蟲蟻,到樹木、‘花’草、石塊乃至溪流、叢林……它經過的地方,一切全都消失,全都同化。毒蟲的膨脹速度無法控制,只能將它消滅,然後重新制造。這種情況是史書上從未講到過的,這種怪蟲也絕沒有先例。於是,遍訪南方各地、諸島的異人,始終無法求解,該毒蟲被命名爲‘吞噬之蟲’。”
葉天靜下心來揣摩了一陣,漸漸明白,最初建造“八重天階”的人目的是培養天下無雙的毒蟲(蠱蟲),費盡千辛萬苦後,獲得了怪蟲,但卻無法駕馭,只能毀滅掉,從頭開始培養。普天之下,沒有一隻“蟲子”是能夠吞噬一切的,蝌蚪文中所描述的,不像是“蟲”,更像是一種“宇宙黑‘洞’”。
黑‘洞’是一種引力極強的天體,當恆星的史瓦西半徑小到一定程度時,就連垂直表面發‘射’的光都無法逃逸,這時恆星就變成了黑‘洞’。它就像宇宙中的無底‘洞’,任何物質一旦掉進去,就再不能逃出。由於黑‘洞’中的光無法逃逸,所以人類無法直接觀測到黑‘洞’,只能通過測量它對周圍天體的作用和影響來間接觀測或推測到它的存在。
葉天忽而啞然失笑:“怎麼可能?古代人竟然可以培育出‘宇宙黑‘洞’’?”
目前,科學家藉助高科技器材能夠製造出“人造黑‘洞’”,但那是一種尖端技術實驗,只能在實驗室中進行。葉天無法相信,使用蝌蚪文記錄生活的遠古人類也能掌握這種技術。
蝌蚪文,也稱“蝌蚪書、蝌蚪篆”,爲書體的一種,因頭粗尾細形似蝌蚪而得名。蝌蚪名稱是漢代以後纔出現的,指是先秦時期的古文。從流傳的古代遺物可發現,蝌蚪文的風格近似於西周銅器上的文字,另外商代甲骨、‘玉’片、陶器上,都有類似文字。
葉天在古文字方面的造詣來自於父親沃夫子,但他進入軍隊時刻意地隱瞞了這一節。
他繼續向前‘摸’索,接下來的大部分文字,都是書寫者的思索和自問,大意是:“我已經做了該做的,但結果卻出人意料,難道是上天在阻止我復仇嗎?北方千里沃土,豈能任由敵人霸佔?我一定要繼續研究下去,不能罷休。”
突然間,葉天面前出現了亮光。亮光來自於石球,共有兩束,筆直地投‘射’於對面的石壁上。接着,石壁上出現了一張模模糊糊的臉。光線漸漸增強,那張臉也極富立體感地凸顯出來,原來就是一張猙獰而醜陋的面具。
這面石壁就是封閉石室的“‘門’”,當它開啓時,即使石球上‘射’出光線,也無處投映,無法成影,所以只有被困在石室內的人才能看見面具。
“三星堆,青銅縱目面具?”葉天冷靜地貼着石壁站立,盯着那個怪異的面具。
在三星堆出土的衆多青銅面具中,造型最奇特、最威風的就是青銅縱目面具。該面具出土自二號祭祀坑,共三件,此刻葉天看到的,與面具中最大的一件一模一樣。面具額部正中爲一方孔,雙耳極大,呈桃尖狀,向兩邊充分伸展並稍稍向上聳起,有飛揚之勢。因此,考古學家把該面具定名爲“千里眼、順風耳”。
當光線增強到一定程度時,面具完全脫離了石壁,到達了石室的正中,並且開始緩慢地順時針旋轉。
葉天驚訝地發現,面具後面,似乎有着另一個人頭存在,而不僅僅是薄薄的一層。與此同時,他聽到了冥冥中傳來沙啞低沉的咒語聲,但那是一種單音節、高速度的聲音,如同清晨樹林中的鳥鳴。他一句都聽不懂,只有努力地記憶高頻率重複出現的一個段落——“幹病毒恐屍”。在長達三分鐘的咒語聲中,該段落一共出現了四十多次。之後,聲音消失了,面具也慢慢退回石壁,石球中‘射’出的光線漸漸黯淡下去。
就在光線完全消失的前一秒鐘,石壁上出現了三行巨大的蝌蚪文,比葉天之前‘摸’到的至少要大十倍以上。三行字彷彿是剛剛用鮮血寫就的,鮮‘豔’‘欲’滴,猙獰慘烈。
“大災難!大毀滅!大消失!”葉天瞬間讀懂了那些字,頭腦中轟然巨響,跌跌撞撞地前衝,撲到石壁前,舉手撫‘摸’那些字。可惜,光線消失了,那些字也不復存在。他能‘摸’到的,只是冷冰冰的石壁。
“是誰?誰在這裡?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葉天的情緒驟然失控,不是因爲面具和文字,而是因爲面具後的人頭。他的心底充滿了‘毛’骨悚然的寒意,彷彿這封閉的石室內並非只有自己,而是有着另外一個看不見、‘摸’不着但卻亙古存在的幽靈。
三行字的前兩行“災難、毀滅”都很容易理解,但“消失”是什麼意思呢?葉天把滾燙的臉貼在石壁上,不一會兒,臉涼了,但心裡的那堆火卻無法熄滅。他從不怕死,從來都信奉“人定勝天”的真理,但這一次,他心裡漸漸充滿了絕望。
駝背鋼佛明瞭八重天階裡的一切,而且是諜戰、特戰、心理戰高手,設好了這個套讓葉天鑽,一旦目標入套,逃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們兩個都是亞裔特種兵裡的頂尖高手,高手對決,勝負只在一念之間。這一次,鋼佛贏了,葉天敗了,而隨之必須付出的代價就是死亡。
缺氧的感覺大概是在半小時後出現的,葉天雖然一直都在努力降低呼吸頻率,減少二氧化碳的呼出,但卻無法改變結局。
最後,他平躺下來,雙手‘交’疊放在丹田,用印度瑜伽中的“恆河止息功”將呼吸控制在每分鐘二十五次左右。
“十分鐘,我生命中最後的十分鐘了。”他默默地告訴自己,但他心裡還有太多牽掛,沃夫子的死、小彩的生、白曉蝶的影子、方純的笑臉……“如果活着出去,我就對她剖白心事,忘掉白曉蝶,全心全意地接納她。”
現在,他眼前已經出現了幻覺,石球上的四爪長蛇慢慢活動起來,搖頭擺尾,伸展脊背,繞着石室遊走,幾次爬過他的身體。然後,蛇化爲龍,繞室飛翔。
“大災難,大毀滅,大消失……永久消失,全部消失,無人永生,回到生命的最初……人化爲石,萬物皆化爲石,化石、化石、化石……”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迴響着,彷彿平安夜的鐘聲,一直重複,一聲一聲鼓‘蕩’着人的耳膜。
“化石,就是人類的大結局嗎?還是說,化石纔是生命永恆的開始?”他聽見自己在用“心聲”問,然後自答,“既然生命已經死亡,身體已經腐朽,何必管這是結局還是開始?”
“他醒了,真是沒用,亞裔特種兵中,只有大日本天皇麾下的帝國‘精’英們,才配得上‘特種兵’這個稱號。”不知何時,日本兵的聲音傳入葉天耳朵裡。
“如果你真的是特戰‘精’英,就不會被困在水下幾十年了。幾十年過去,歷史的車輪已經轟隆隆碾過,誰也無法改變了。你連自己的‘女’人都照顧不了,何談‘‘精’英’二字?”雷燕也在說話。
葉天緩緩地睜開眼,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頭腦立刻變得無比清醒。他沒死,是雷燕、日本兵、修羅救了他,而下套的鋼佛,則被斬去了一條大‘腿’,血‘肉’模糊地倒在一邊。
“謝謝,謝謝你們救了我。”葉天曆經生死考驗,此時只想放聲大笑,但面部皮膚僵硬,什麼表情都擠不出來。
“是你命大,至少比這傢伙命大。”雷燕說。
鋼佛呻‘吟’着,‘胸’口不住地起伏,幾根白森森的肋骨斷茬戳破了皮‘肉’和衣服,突兀地伸出來。
“你們,統統不行,在八重天階這地方發生的所有戰鬥裡,一直都是我們日本人佔據着絕對的上風。七十年前,我在這裡格殺了所有企圖分享超級武器的敵人,包括美國人、中國人、俄羅斯人和黑夜金達萊。今天,我又一次證明,大日本帝國的特戰隊員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日本兵狂笑起來。
修羅一直站在金蛋旁邊,默默地聽着日本兵狂妄叫囂,始終一言不發。她是那麼蒼老,彷彿一節朽木,孤獨地戳在那裡。如果她與日本兵就是雷燕的母親和父親,這一點無論如何都解釋不通的。
“我不能……接受失敗……我還有個秘密,只能告訴……告訴梅森……梅森將軍,我要見將軍,一定要告訴他,不能大意……不能大意,我們面對的是活着的怪物……就在……就在八重天階最深處……”鋼佛夢囈一般呻‘吟’着,斷斷續續地說了這段莫名其妙的話。他翻了個身,艱難地向着自己的斷‘腿’爬去,身後留下一條歪歪扭扭的血紅‘色’拖痕。
葉天坐起來,嚥了口唾沫,提氣大叫:“鋼佛,我們目前必須合作,請解釋剛纔的話,怪物到底在哪裡?是什麼樣的怪物?”
鋼佛無暇回答,像一條幹涸池塘裡的鮎魚,拼命地扭動身子向前移動。
“喂!”日本兵一個箭步衝過去,提起右腳,踩住鋼佛的後腦勺,把他牢牢地釘在地上。
“停手吧,戰爭結束了,殺戮結束了,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修羅忽然轉過身來,向日本兵大喊,“你在地下幾十年,避開了這段歷史,現在你好好擡起頭來看看,世界已經變了,日本是二戰的戰敗國,已經俯首投降六十五年,這些都是有資料可查的。你,一個人,是改變不了這世界的,歷史的戰車不會因你和你的同袍們活着而倒退重來!”
當這個老‘女’人聲嘶力竭大喊時,額肌的擡眉紋、皺眉肌的眉間紋、眼輪匝肌的魚尾紋、口輪匝肌的口角紋、‘脣’部豎紋、顴大肌和上‘脣’方肌的頰部斜紋等等全都緊皺起來,如同一隻風乾了的蘋果,令人不忍直視。
“你不要管,你是我的‘女’人,不要管男人的事。我是大日本天皇麾下最悍勇的特戰‘精’英,一生爲天皇而戰,勝則加冕,敗則剖腹,沒有其它選擇。”日本兵腳尖發力,令鋼佛的頭顱在堅硬的地面上緩慢滾動着。
“你……你們日本……人……輸了,快去……剖腹……吧……”鋼佛居然還有心回答。
日本兵“呀”地大叫一聲,右掌變爲手刀,狠狠地斬在鋼佛僅剩的右‘腿’上。那一斬之力,不輸於長刀利刃,竟硬生生把那條‘腿’切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