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顧之澤知道一定劉明遠出了什麼狀況,但是他不敢去問李潤野,因爲李潤野現在的臉色極其的難看,急怒攻心的樣子,他對着手機厲聲呵斥:“劉明遠你幹這行多久了,你一點兒分寸都沒有麼!”

“劉明遠你不知道我們還有電子刊麼,紙報上不登又能怎麼樣!”

“我就要一篇夜查的簡訊而已,你逞什麼能去裝馬路天使!”

“劉明遠你再廢話信不信我抽你!”

“劉明遠你到底傷哪兒了!”

……

顧之澤在一邊慢慢地聽明白了,劉明遠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兒,而他出事的代價就是屏幕上的這張照片和這條新聞。

顧之澤也開始着急,他聽不到劉明遠說了什麼,但是看李潤野的樣子,應該很嚴重。顧之澤平日裡“大師兄、大師兄”的叫慣了,自然而然的也就生出一種手足情深的感覺來。這會兒也開始着急了:大師兄,你到底怎麼了?

顧之澤抓耳撓腮,只得繞到李潤野身邊,弓下身子,努力把耳朵湊過去,抓着一切空檔偷聽。漸漸地整張臉都貼到了李潤野的臉上。李潤野正說着,忽然聽得耳邊一陣急促的呼吸,一股熱氣撲來,他微一側頭,眼前立刻花成一片!

這個距離實在太近了,兩個人的鼻尖幾乎都要碰上,李潤野滿眼都是顧之澤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從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

顧之澤眨眨眼,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想要拉開一點兒距離。李潤野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果斷伸出手臂勾住了顧之澤的脖子,把他往自己的懷裡帶了帶,同時把手機微微拿開一點,湊近顧之澤的耳邊。

這個姿勢……太光明正大了,不就是跟同事分享一下通話內容麼!

所以顧之澤一點兒也不客氣地順勢摟住李潤野的肩頭,一邊穩住自己的身形,一邊皺着眉頭聽話筒那頭劉明遠滿不在乎地說:“潤野,你彆着急,我真的沒事。”

“潤野?”顧之澤暗地裡撇撇嘴,叫那麼親熱幹嘛,套近乎麼!諂媚!

“那你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李潤野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呼吸急促,他有些後悔了,這個距離實在是太危險了,自己的掌下就是顧之澤溫熱的肌膚,脣邊就是顧之澤柔軟的脣……他得用盡心力去剋制自己想要吻上去的衝動。

“沒事,就是被那車剮了一下,破了點兒皮。”劉明遠說,“我都準備回家了,不過還需要配合警方做點兒筆錄。”

“你在哪個醫院呢?”

“潤野,你看看錶都幾點了,你現在應該趕緊審稿畫版簽字校對,然後送樣報到印刷廠,再耽擱會兒,我今天就白忙乎了!”劉明遠的聲音裡帶着笑意。

李潤野皺皺眉,還是有些擔心。

顧之澤乖覺地站起身,迅速溜到自己的工位上去收拾東西,然後揹着書包返回來對李潤野說:“師父,我去看大師兄,你趕緊審稿子,要不真白忙乎了。”

李潤野握着話筒點點頭,問清了醫院地址後塞給顧之澤一千塊錢“備用”,顧之澤捏着錢順口說:“這錢夠麼?”

“應該夠!”李潤野掛斷電話,“完事兒你打車直接回家吧,有問題就給我打電話。”

大約是李潤野憂慮的神情太重了,顧之澤下意識地就想逗師父開心,笑一笑,於是張嘴就說:“這錢要有剩就當我跑腿費了啊。”

李潤野掀起眼皮瞥一眼顧之澤,“我這點兒閒錢也就只夠你跑腿兒的,周遊世界肯定是不夠的。”

顧之澤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李潤野用下巴指指門,示意“快滾”!

顧之澤一直走出報社大門才反應過來李潤野那句話的出處在哪裡,他恨恨的仰起頭,衝着依然亮着燈的12樓揮揮拳頭,罵一聲“流氓!”

師父果然就是個流氓!

顧之澤氣哼哼地站在路邊打車,他想起面試時,這個流氓冷笑着說,“每天排着隊求我吻的人那麼多,你不來點兒實惠的,誰記得住?”

流氓!

顧之澤再罵一句,卻沒注意到自己滿臉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劉明遠在人民醫院急診大廳裡已經坐了兩個多小時了,在這兩個小時裡,他接受了清創和縫針,然後用筆記本寫完了稿子,再接受完警方的詢問,在筆錄上簽字畫押,最後實在是沒事幹了,索性和辦案的警察聊起了天。

所以顧之澤滿頭大汗地衝進急診大廳時,就看到他家大師兄頭上裹着紗布,臉上蹭了斑斑點點的血跡,T恤衫顯然是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兒,滿是灰土和血跡,還撕裂了一個大口子。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劉明遠架着二郎腿正跟一個警察勾肩搭背地海聊,兩人一口一個“媽的”,正猛烈抨擊那些半夜酒駕飆車“作死”的二百五。

他溫柔含蓄有氣質的大師兄啊!

他乾淨整潔有風度的大師兄啊!

顧之澤覺得一個英雄的幻象在自己跟前逐漸龜裂,破碎。

“大……師兄?”顧之澤叫了一聲。

劉明遠站起身拍拍那個警察的肩頭說:“我朋友來了,哥兒們先走一步。”

“行!”那個小警察跟着站起身,“有事兒我們再給你打電話,你趕緊回去歇着吧,今天也夠倒黴的,真他媽背!”

“就是,趕明兒我他媽非得去雍和宮燒燒香去!”劉明遠呲呲牙,趁着滿臉的猙獰血跡,地痞相十足。

劉明遠點點頭,扭頭衝着顧之澤走過來,剛剛還眯縫着的眼睛睜開了,眼角暴戾的紋路舒展開來,一直斜吊着的嘴角放平,目光溫柔,笑意漸濃。

兩步路的功夫,他那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溫柔含蓄有氣質的大師兄又回來了!

顧之澤目瞪口呆。

“走吧,”劉明遠微笑着說,“我說我沒事,老闆還非得派你跑一趟,真是麻煩你了。”

“大師兄,”顧之澤喘口氣,“你太牛逼了!”

“呃?”

“你要去演戲,絕對能拿金像獎!”顧之澤真心實意地讚美道。

“這不想套點兒東西出來麼,跟他們聊就得走他們的路數。”

“套出什麼了?”

“也沒什麼,這不剛聊了沒兩句你就來了麼。”劉明遠說。

“那大師兄,我先送你回家吧。師父嚴令,必須把你安全地送進家門。”

“老闆……很擔心?”劉明遠輕輕咳嗽一聲,問道。

“何止擔心啊,”顧之澤開始添油加醋手舞足蹈,極力描繪李潤野那副憂心如焚的樣子。他覺得自己現在的身份是老闆的代言人,既然代表老闆慰問因公負傷的屬下,那自然應該着重表述一下老闆對員工的“關切之情”,所以他說得聲情並茂,簡直把自己感動得要落下淚來,這要是讓一個外人聽到了,八成會認爲李潤野他老子娘出了什麼意外。

劉明遠一邊聽着,一邊控制不住地笑,眉眼彎彎,好像那一身的傷全是軍功章。

“師兄,”顧之澤咽口吐沫,喘口氣問,“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傷的啊。”

“其實也沒事,我本來都採訪完開車準備回報社了,結果那小子酒駕逃逸,他車速太快又沒握穩方向盤,車子打着橫就衝向自行車道了,我怕傷着人,只好開車去別它,想把它別住,沒想到一下子就被它撞翻了……不過好在沒傷着。”

“沒傷着?”顧之澤打量一下劉明遠的一身狼藉,“那你這一身叫什麼?”

“皮肉傷而已,連個腦震盪都沒有,就縫了幾針,酒駕那哥兒們現在還在ICU呢。”

“你這一身讓老闆看見了肯定心疼死了,”顧之澤砸砸嘴說,“你可是最得寵的頭牌啊大師兄!”

“頭什麼牌!”劉明遠嘟囔一句,聲音裡有壓不住的笑意。顧之澤扭過頭去看,車窗外飛掠而過的燈影中,劉明遠垂着眼,嘴角卷出無限溫柔的笑意。

那一臉幾乎稱得上是“幸福”的表情讓顧之澤隱隱有了種怪異的感覺。

把劉明遠送回家後,顧之澤立刻掏出手機來給李潤野打電話,那邊佔線。他相信,那一定是大師兄在跟李潤野解釋事件的經過。於是他耐心地等了十分鐘,再打,還是佔線,再等十分鐘,還是佔線!

顧之澤從出租車上下來,第三次掛斷電話,他皺着眉想,這麼點兒事至於說半個小時麼!看看錶已經兩點多了,樣報應該已經送去印刷廠,李潤野也該下班回家了。

他揉了揉睏倦的眼睛,決定放棄掉這個電話去睡大頭覺!可惜天不遂人願,正在顧之澤收拾利落馬上要投入周公的懷抱時,手機響了。

“師父,”顧之澤掙扎着瞄一眼屏幕顯示的號碼,“有事兒?”

“顧之澤!”李潤野在電話的那頭磨着後槽牙說,一個字一個字地往迸,那聲音裡有深深的殺意。

顧之澤機靈一下子就醒了,冷汗瞬間就爆了出來,他覺得這是要出事兒!

“師父,怎麼了?”

“你跟劉明遠胡扯了什麼?”李潤野有點兒氣急敗壞地說。

“我……我什麼都沒說啊,”顧之澤使勁兒撓撓後腦勺。

“沒說?”李潤野陰森森的聲音裡透着無限憤怒,“你現在給我爬起來,把你今晚跟劉明遠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寫下來,寫成文字稿明天交給我,少一個字我扒了你的皮!”

說完,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顧之澤看着嘟嘟嘟作響的手機,默了十秒之後悲號道:“李潤野,你丫就是一個蛇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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