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六,立冬。
這既是豐收喜悅之時,也是朔風起時。在南方,此時還是小陽春的暖秋,可在關外的懷荒,早已是水結冰,大地凍的孟冬寒月。
黃石回頭看了眼白虎臺的教導團營房,目光有些不捨,一陣寒風吹來,捲起了地上的積雪,漫天都是白色的白毛風。他緊了緊身上的火狐皮裘衣,把大紅色的錦衣裹在裡面,戴着獺皮手套的右手握緊了掌心的劍。拔野固人正在南下,經過三個月的教導隊訓練之後,黃石今天也正式完成了輪訓。來的時候,只是一個預提的預備伍長,三個月後離開時,他卻已經正式成爲了一名隊頭。除了一份蓋着大將軍印的結業證書之外,他還獲得了長短刀劍各一把。
刀是一把長刀,名爲斬馬,與普通士兵所配發的橫刀相比,有些相似,但比橫刀更長,而且不同於橫刀的單刃直刃尖,剛得到的這把斬馬卻是更長,而且是單刃彎刀,光是刀刃部份就已經長三尺八寸,把長一尺二寸,全長足足五尺,重達五斤。比起普通士卒的橫刀,不論是重量還是長度都增加了許多。這也是如今的隊級軍官用刀,更厚重,也更鋒利。特別是適合雙手持刀,甚至他還看到易帥用一把新造的斬馬,真的一刀將馬頭斬落。
不過比起這把重達五斤的斬馬刀,黃石此時更寶貴的還是那把短劍。
他的斬馬刀是隊級軍官刀。刀柄並非環首,而是一個猛獸的頭,那是羆首。只一眼。可以通過軍官刀柄上的這個獸首,分辨出佩刀者的階級。虎豹熊羆,皆爲猛獸,黃帝大戰蚩尤的時候,手下的大軍就是以虎豹熊羆爲旗號。武州軍如今有四十三號將軍號,但其實是四品十六級四十三階,四品是從九品到六品這四品。十六級則是每品有正從上下四級,因此四十三將軍階號。其實是十六級,不過有的一級有兩階甚至是六七階,那樣做也是爲了給予軍官們更多的上升空間,從組織學上來說。很有必要。
四品十六級,六品紅、七品綠、八品青、九品藍,每品上下則對應深淺兩色。軍官們的盔纓顏色,都是其軍階對應,在戰場上也能一目瞭然。甚至連他們佩帶的劍,也都能標示品階,六品虎頭、七品豹頭,八品熊頭,九品羆頭。黃石是新晉隊頭,他的氈帽和鐵盔上面的纓,都是正九品的深藍色。而他這把斬馬刀的刀柄獸首,則是金色的鍍金虎頭。正九下是深藍纓,刀柄銀虎。隊副從九上是淺藍纓,刀柄銅虎,從九下則是淺藍纓配鐵虎。
頭盔上的深藍盔纓,還有斬馬刀上柄上的黃金虎頭。都清楚的彰顯着黃石此時一個新晉隊頭的身份。
不過他腰間的那柄短劍,卻不是人人可以得到的。這把短劍長一尺三。鋒利無比,不過最重要的是這把短劍是易帥所賜,而且並不是所有軍官都有配發,而是講武堂的進修軍官畢業時才能得賜。他的這把劍上,劍柄上就刻有勇者無敵-易凌雲贈,另一面還有一排小字,軍人之魂隋武州講武堂教導隊一期訓練軍官紀念。
因爲劍柄上的字,這把劍也被受訓軍官們稱爲凌雲劍,或者是勇者劍,軍魂劍。因爲只有講武堂受訓的各級軍官班纔有,因此被視爲是易帥親信證明之物。黃石自拿到起,就已經寶貝的不得了。
他並不知道,易風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仿了後世的一樁行爲。每個受訓軍官都是未來軍中的精英,因此易風對這些軍官學生也很是拉攏看重,不但親自擔任講武堂的山正,更是在各班畢業時,特授凌雲短劍,並各賜一枚‘鐵血’紀念戒指,這樣做也是爲了提高這些受訓軍官們受訓完成回到部隊後的威信,讓他們更好的掌控部隊,同時,也是特別突出自己與他們的關係。槍桿子裡出政權,軍隊是立身根本,易風可不是忘記這些。
穿着軍官靴,黃石回頭看了最後一遍,然後翻身上馬,向家中走去。做上了正九品的武將,黃石也如許多同學一樣,以軍官的特價花了二十五貫錢買了一匹戰馬。這匹馬是屬於他的私馬,雖然已經升了隊頭,但他要去的是步兵營中擔任長弓兵隊頭,長弓隊頭是不配馬的。
不過剛剛已經下發了桃山之戰的軍功賞賜,另外立冬的賞賜也下發了,加上他這段時間給易帥做親衛又賺了點賞賜外快,幾樣一起算下來,黃石拿到了讓自己都相當驚訝的大筆賞錢。整整一百枚一兩面值的賞功銀牌,相當於整整十六萬五銖肉好銅錢。這在半年前,他是完全不敢想象也無法想象到自己能有朝一日擁有這麼多錢的。整整十斤重的銀錢,若是換成銅錢,那就是六百多斤的錢堆,一個人扛都扛不動。
何況,這幾個月來的月俸月糧等也還不少,兩萬五千錢的戰馬,他沒多想就買了。
不過這還不是他花的最多錢的一項支出,昨天,他更是一口氣直接花了十萬錢,在東城買了一棟三進的四合院宅子。不過這錢花的值,連他父親都沒有說什麼。前天父親帶着懷戎老家的一大家子人突然揹着大包小包到了懷荒,原本黃石是打算等輪訓結束之後,得了假親自回趟老家,把一家人接來。卻不成想,上次他給家裡去信,告訴家裡他已經定下了未婚妻,並且還已經當上了將軍之後,老父親卻是一刻也不願多等了。直接帶家一有老少上下就直奔而來了,老黃頭想的也簡單,兒子已經當上官了,而且如今又要娶妻,他們自然得來投奔兒子,二來也是要親自爲兒子操辦婚事。當然。這也是兩個大兒子在家裡整天催他的原因,兩個兒子都沒什麼本事,老實的山裡人。先前早二十多歲到了結婚年紀,可因家窮卻都沒能討到媳婦。三兒子前去投軍,小兒子帶回來的安家錢抓藥治好了家裡的婆娘,後來兒子又寄錢回來,他拿這錢給兩兒子都找了附近山溝裡的人家說了兩門親,簡單操辦過門了。
如今兩兒子兒媳聽說三兒子在外面跟着了好人,都已經當了官。哪還願意繼續呆山溝裡,都急着要去投奔兄弟。指望着兄弟給拉一把,過上好日子。
一家人的突然到來,讓黃石確實有些意外。本來上頭說要出兵,他已經準備把婚事推後了。不過父母一來,卻讓他改變了想法。離出征有三天準備時間,他打算乾脆把這婚事先辦了,正好父母也來了。去許家詢問了下,許老爹倒是也同意早點把婚事辦了。
本來黃石如今的軍官身份,可以申請一個房子居住,只要付少量租金就行了。不過賞賜發下來後,他和許家還有父母一商量,乾脆就買棟房子。畢竟一大家子人。公中分的房子太小,住不下這麼多人。而且房子是大事,今後一家人生活。還是自己的房子好。一百貫錢買下一棟大房子,這也是因爲他軍官身份,拿了折扣價了,要不然,這樣的一棟三進院子,根本不止這個價。
買了房子買了馬。一下子去了一百二十貫,還好許家只按大將軍訂下的規矩只收了先前的十貫娉禮。不過他還是又買了些禮物送去許家。再買些傢俱等等,給一家人在裁縫鋪子裡各量了幾套衣服,也是花錢如流水,賞賜的那一大筆錢很快就用的差不多了。
還好他現在已經是正九品的武將,現在每月的月俸就有十貫,另外折糧折布的錢,以及隊頭的職錢加起來又有八貫,此外,每月還有十五石的月糧,算起來一月有十八貫錢,十五石糧,甚至明面上比起朝廷的那些京官還要俸祿高。不過他也知道,武州軍官們的俸祿不低,平時還有不少的賞賜,軍功賞賜也高,但卻是禁止吃空餉喝兵血,更不能冒貪軍功,同時也沒有朝廷相應的那些公廨錢、公廨田、永業田、職田等等各種其它收入,但該置辦的也都置辦的差不多了,等婚禮辦過,許小娘子進門後,花銷的地方也不多,哪怕以後一家子十幾口人,甚至還得照顧岳父那邊,憑他的這俸祿也完全足夠了。更何況,馬上又要打仗了,懷荒最重軍功,軍功賞賜也最重,一場仗打下來,不管是升官還是賞賜,都不會少。
騎馬路過南門大街的武家豆腐鋪子時,黃石下馬,在店旁拴了馬,進了店。前些日子當值跟着易帥時,他跟着來過這武家店子幾次,對這店裡的豆腐很是喜歡。早上時的豆漿、豆腦、豆花,都是極鮮極美的,晚上的時候,豆乾,油豆腐、豆餅等,配上點飲料或者小酒,再弄點熟羊肉豬頭肉什麼的,那就是極美味的點心,就是他們家的豆芽、千層、素雞、腐竹、嫩豆腐、老豆腐等,買回去那也是冬季難得的新鮮菜。父親吃了一次白菜煮豆腐之後,就已經讚不絕口,小弟和小妹們也都讓他今天再買些。
“黃將軍您來了,聽說教導隊今天結業,恭喜將軍了。”豆腐店的老闆武四郎笑着上前拱手恭賀。黃石跟着易風來過幾次,又跟同學們休沐時來吃過幾次宵夜,因此武家老闆倒也很熟了。這老闆很是會做生意,知道黃石年紀輕輕,就已經進了教導隊,以後肯定前途無量,因此說話十分客氣。
“多謝。武東家的豆腐確實好,昨天家裡人吃過後都是稱讚不已,今天可要多買些回去。”
武四郎知道黃石明天的大婚,忙笑着道:“黃老員外已經接過來了啊,哎,本來我應當上門親自去拜會的,可惜一直瞎忙,真是失禮啊。明日將軍大婚,小可定然登門恭賀。”
黃石笑了笑,“四郎你這裡生意如此紅火,正是好事啊。今日某也是有事相求,明日在下大婚,還想拖四郎幫忙找一個手藝好的大廚,讓他來幫某操辦婚宴酒席。”因爲突然決定提前成婚。因此時間很緊,他也聽說這武家兄弟雖然開着豆腐店,可卻有手很好的操辦婚宴酒席本領。正好也是熟人,也就找他們幫忙了。
“那是在下的榮幸啊,一定盡力。”雖然時間很緊,不過武四郎並沒有拒絕,這是一個難得的跟黃石交好的機會,平時可沒這機會,哪能錯過。
沒一會。武家大郎武士棱已經提着一個食盒過來,裡面已經放了好些武家豆腐鋪裡的豆制食物。各色皆有。“黃老員外既然喜歡我們鋪子的豆腐,那就順便也償償我們其它的幾樣,若是喜歡,以後我們每天派些過去。”
黃石要給錢。武家兄弟不肯要,推讓一翻,最後黃石也就不再客氣,又說了些酒宴之事,便先告辭離開了。婚事雖然提前,但要找人操辦酒宴並不困難,懷荒城裡有許多酒樓,隨便找一家訂席甚至找廚子去,都可以。但他卻來找開豆腐店的武家兄弟。其實也是有些原因的。正如武家兄弟特意結交黃石,看中他是武將,同時也是曾在易風面前侍衛原因。黃石其實也是有意要交好這武家兄弟。因爲知道易風對這武家兄弟不錯。
這武家兄弟本是河東人,家裡早先跟他黃家差不多,武家兄弟四人,在河東老家種田,佃人田地耕種。後來,武四郎開始做豆腐賣。走村串戶賣豆腐,四兄弟努力數年。也積累下了一些本錢。之前聽本鄉的木材商人說起懷荒如今的商機,便也典了家當,想來懷荒博一把,販些懷荒的好酒回河東甚至去河南賣。他們來到懷荒,可本錢太少,參加不了拍賣會,後來用高價從同鄉手裡買進了一些懷荒烈酒,結果回河東的時候,一入關,就被巡邏的隋軍守兵查抄了那些酒,血本無歸。兄弟倆只好又回到懷荒,結果落魄之時,竟然時來運轉,一次在易帥面前說上了話。也不知道怎麼的,易帥聽武家兄弟介紹了自己的情況後,竟然拿出了一百貫錢給兄弟四個,還幫他們在城裡開了一家鋪子,讓他們重營本業賣豆腐。
重做老本行的武家兄弟豆腐鋪子經營的很不錯,特別是易風親自來這店裡坐過幾次,還給出了好幾條富貴經營意見後,武家鋪子的生意更是越來越紅火。
黃石並不清楚易帥爲何對這武家兄弟如此關照,可他也懶得去細想,既然易帥如此關照武家兄弟,那麼他有機會也就跟武家兄弟搞好點關係,總是沒錯的。
黃石永遠不知道的是,易風如此照顧武家兄弟,只是因爲第一次見武家兄弟時,聽到武四郎自報姓名叫做武士彠。易風與武家兄弟交談後,已經確定武四郎就是那個武士彠,那個一代女皇武則天的父親。不過此時,武四郎還只是一個賣豆腐的年青人,歷史上,武士彠先是賣豆腐起家,後來做起了木材生意,賺了不少錢,然後結識了大貴族李淵,後來更是投了軍當了小隊頭,爲李淵出過不少力,唐朝立國後,武士彠也得到不錯的回報,論功行賞,獲爵得官,後來一路做到應國公、利州都督等高職,而且還娶了隋朝皇族之女爲續絃,也算是個十分了得的商人。但這個官宦之後,父輩之時早已經家道中落,年少時種田賣豆腐的武士彠不但憑着自己的本事從農民到國公,娶宗女,後來他的女兒更是曾爲了歷史上的一代女皇,武氏家族也曾經建立了武周政權。
易風資助武家兄弟,倒沒有太多其它的念頭。只是對武家父女兩個歷史上的經歷都十分驚歎。如今突然見到了還沒發跡時的武四郎,便也順手拉了他一把。而且易風也承認,歷史上曾被武則天追封爲大周孝明高皇帝的武士彠,做豆腐的本事確實厲害。他對他的豆腐鋪子提了幾點建議,武士彠就馬上改進,把這豆腐鋪子做的有聲有色,易風對這武家鋪子的各種豆制食品,也是非常喜歡。
有時他坐在鋪子裡,看着武士彠畢恭畢敬的奉上豆漿,那心裡確實有股子酸爽的感覺。
不過,歷史上,武士彠得在二十多年後纔會迎娶那時已經四十多歲的隋朝觀王楊達弟弟的女兒,然後在距此二十六年後才生下武則天。還很遙遠,而且如今武士彠的人生軌跡已經改變了,恐怕他沒機會遇上楊氏,一代女皇武則天可能也沒機會來到這個時代了。他有時喝着豆漿,會突然的想,因爲自己,中國唯一的女皇也許將不會出現在歷史之中了。
歷史,有時似乎很容易就被改變!開皇十八年的武士彠,只是一個在懷荒城裡開豆腐鋪子賣豆腐的小買賣人罷了,若這時易風告訴他,他將來會成爲一個大富商,會成爲一個國公,成爲和他此時職位類似的州都督,甚至將來他能娶如今大隋皇族宗室女,將來他的女兒不但會成爲一國皇后,甚至建立一個朝代,登基稱帝,爲一代女皇,估計武士彠只會以爲他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