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直陰到臘月底,雪一直沒化,街上被人踩的又溼又髒,一出去就是一腳的髒水,劉明宣也不願意出去,就一直窩在家裡。
不過年前的活多,在家也沒閒着,擦窗戶,洗窗簾,工程相當浩大。
臘月二十九,劉奶奶把早飯做好,在桌子上囑咐劉爺爺,“吃完飯把桌子擺上,紙貼好。”
劉爺爺一愣,點點頭,喝了半碗粥就回屋裁紙去了,劉奶奶把剩的粥倒自己碗裡,“明宣,你一會兒去幫着點,老眼昏花的,別裁壞了。”說完紅着眼圈走了。
裁白紙,是爲了貼對聯,家裡老人走了,他們要守三年,兒子媳婦不能出親戚,門上也得貼三年輓聯(白紙),今年,是老太太走的第一年。
劉明宣進屋的時候,劉爺爺正坐在炕上劃黃紙(他們這紙錢),“使勁花,別不捨得,不夠再燒……”
老太太中年喪夫,生了七個孩子,只養活了五個,劉爺爺是老大,真沒想到還能過一天這樣的日子,是她活着的時候一直掛在嘴邊的一句,只是這樣享福的日子,她沒過幾天。
劃完紙,劉爺爺領着劉明灃,去村口的十字路口接老太太回家過年。
劉明宣在街口站着(女孩不能去),看着劉爺爺佝僂的背,心中抽痛。
……
中午,劉明灃被劉媽媽指派去衝院子,地上的積雪都凍成了冰,得用鐵鍬鏟,劉明灃在前面賣力的鏟,她就跟在後面掃,“別撒水了,一會兒又凍住了。”劉奶奶把水龍頭扭死喊。
“老天爺啊,你這是要幹什麼。”劉奶奶甩着手上的水,仰頭問。
剛停了沒幾天的雪,這會兒又開始下了,飄飄瑤瑤,落在屋頂的瓦片上。
瑞雪兆豐年,不是嗎?
在雪花和爆竹聲中,我們又迎來了新的一年,嶄新的2005年。
年是中國人的一種特有的情懷,時間可長可短,人可多可少,重要的不是爆響的炮仗,也不是餐桌上豐盛的佳餚,它更像是人們對家的一種寄託,對親人的一種緬懷,對彼此的一種關愛。
驅散冬日的寒,迎接春日的暖……
推杯換盞,暖烘烘的炕讓杯裡的酒更醉人,劉爺爺順勢醉倒了,醉的滿嘴胡話,醉的眼淚掉了滿臉。
大家沒人管,裝作看不見,繼續吃喝,劉明宣靠在劉媽媽身上,朦朧間好像看見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看見……
大風吹走了雪,也吹散了大家身上的熱乎氣。
“把帽子戴上,去了再脫。”劉媽媽硬生生的把帽子扣在劉明灃的頭上。
劉明灃一臉的嫌棄,這帽子是劉爸爸的,灰藍色,正中間還戳着一塊大紅色的商標,上書,雙星兩個大字,紅底白字,確實帶着一股傻氣。
“你敢摘?”劉媽媽指着劉明灃恐嚇。
今天確實冷,早上起來,水池裡的水直接就凍成了一團,院子裡的水龍頭澆了兩壺熱水才燙開。
劉爸爸他們一走,劉奶奶也跟着轉身回屋,“也不知道能來幾個。”把院子裡的魚拎到屋裡,倒着熱水,開始收拾。
“不是年年都來嗎?”劉明宣挺驚訝的問,這種事還有改的嗎?不是固定的嗎?她一直以爲過年走親戚,這時間都是固定的呢!
“今天這麼冷,誰不想在家呆着。”每家肯定都來,但肯定沒去年那麼熱鬧,估計也就一家一個代表,能偷懶的時候,誰也不傻。
“去拿個盤。”劉奶奶推她。
“你今年怎麼不去了,以前不是年年都去嗎?”劉奶奶把洗好的魚放到盤裡好奇的問。
“你都這麼大年紀了,怕你累着,我留家裡給你幫幫忙。”劉明宣笑着說。
“這小嘴,真會說。”劉奶奶端着盆誇,她趕緊把盆接過來,“那是,我多孝順。”
“是比你哥強點。”劉奶奶笑。
“是強點嗎?對我評價這麼低啊?我以爲至少得強一大塊呢!不能偏幫你孫子啊!”劉明宣誇張說。
“是,是,強一大塊!”劉爺爺坐在炕上也跟着笑起來了,現在這些孩子跟他們那會兒可不能比,都是福窩裡長大的,吃穿不愁,就想這些沒用的。
果然被劉奶奶猜中了,今天來的都是代表,清一色的表舅,表叔,一個女的沒有……而且沒有一個是十點之前來的。
幸虧今天她留下了,要不然今天劉奶奶可是有的忙了,不過這樣也好,沒孩子,她跟劉奶奶只負責把飯做好就行,不用幫着看孩子,陪客有劉爺爺就行。
今天來的都是劉爺爺跟劉奶奶的外甥跟侄子,說實話,她都不太熟,也就能對上人,其餘的,連年紀跟排行她都不知道,見了面喊一圈人,她就趕緊撤回廚房了。
“去點點,幾個菜了?”劉奶奶把手裡的豬蹄切好,讓她端上去。
她藉着上菜的空,掃了一眼桌子,六個,“爺爺,用不用再搬箱啤酒。”她看桌子旁邊那箱快沒了。
“這你不用管,我們要喝酒就自己搬了,你趕緊把你奶奶喊過來,咱們先吃飯。”說完還站起來朝廚房喊:“二姑,別做了,吃不完了。”
“就是,我們這有酒就行。”另一個臉紅紅的表叔站起來應和。
“這就來,沒幾個了。”劉奶奶在廚房裡喊。
“奶,加上剛纔那豬蹄七個了。”
劉奶奶數了一下菜板上的東西,看還能做幾個,就算人少也得湊十個菜,對了,“還有蝦,我剛纔給忘了,你趕緊去冰箱裡找,一小袋是十六個,你從別的袋裡撿兩個,湊二十,直接端屋裡,一會兒我回家做。”那些蝦都是一指多長的對蝦,二十個就是滿滿的一盤。
劉明宣拿着蔥姜拎着鍋就進屋了,也沒等劉奶奶,直接做了,蝦很好做,倒油,放蔥薑蒜爆鍋,然後放蝦,倒一點醬油,基本不用放鹽,看蝦變色,再翻炒兩下就能出鍋。
菜都齊了,她跟劉奶奶也不打算上桌,想就在廚房吃點就行,結果大表叔(她記得好像也姓劉來着)就過來找,非要讓她們上桌。
“忙活一天,還不上桌,我們好意思坐着啊?走,一塊吃,明宣拉着你奶奶來。”其實他們這都是男女分席的,全都是男人,劉奶奶不太想去。
但劉奶奶說什麼也不行,那表叔就在門口站着,大有你不去我就一直在這陪站的意思,劉奶奶沒辦法,跟着去了。
“這就是我東哥家的閨女?都長這麼大了?十幾了?上高中了吧?”劉爸爸在他們這羣表兄弟裡排行老大,所以這一圈都是表叔。
“嗯,十六了,上高一。”她趕緊擡頭笑笑。
另一個表叔眼前一排易拉罐瓶子,紅着臉說:“長的像我嫂子,皮膚好,模樣也好。”這個表叔是劉爺爺這面的,家族遺傳,這皮膚都不咋滴,臉上不少的痘印。
“她還好隨她媽,明灃隨他爸,像你們老劉家人,現在那臉上也是滿臉的粉刺。”現在生活好了,油水大,她看着比他爸年輕的時候還厲害。
“這年紀都這樣,有幾個不長的,都長,這會兒就是長勁的時候,等過了這陣就不長了。”
估計老劉家就這傳統,對長痘這問題一點不當回事,大家都是這麼安慰着過來的,就是您這一臉的痘印沒什麼說服力。
顯然劉奶奶也知道(劉爸爸小時候就這麼過來的),不過能治治還是治治的好,頂着一臉痘痘,誰心裡不着急。
“明灃也上高中了吧!我記得明灃比明宣大一歲。”
“嗯,上高二,當時明宣上的時候早上一年,要不然倆人得差兩級。”劉奶奶把桌上的菜換換,免的他們夾不到。
“你們使勁吃,別光顧着喝酒,一會兒這菜就涼了。”劉奶奶一邊招呼,一邊示意劉爺爺差不多得了,別給讓酒了,沒看那邊都喝倒一個了。
“對,吃菜,吃菜,別光喝酒,這麼冷的天,喝這麼多涼的胃受不了。”剛纔沒注意,這一會兒一箱啤酒都沒了。
“要不然來點白的吧,光喝啤酒飽肚子,舅,家裡有白酒吧!”那個眼前易拉罐瓶子最多的表叔打着飽嗝建議……
這時候怎麼說沒有,“有,有。”劉奶奶拉着劉爺爺,趕緊讓劉明宣去拿。
劉爺爺這頭就有點生氣了,讓你少喝點還以爲害你呢,還想喝白的,站起來就想說他兩句,這時候劉奶奶必須得拉啊,你以爲這跟原來一樣啊,舅說罵就罵,說打就打啊,你多說一句,人家明年就能不來,再說了,他回去怎麼說,是說被自己舅給罵了還是說自己想喝酒舅媽不給,這傻子都知道怎麼說吧!
劉明宣跑去拿酒,她也不太懂,就找了瓶最小的,一個看着比杯子大不了多少的小罈子。但這是不是有點太小了,想了想,她又拿了一個。
大過年的,劉爺爺也沒說什麼,就是招呼大家一塊喝,然後那小罈子挨個一分,最後……不夠了……
還就到要酒的表叔那,他倒了半天,那酒也就剛沒過杯子底。
真是好尷尬……
坐他旁邊的大表叔趕緊拿自己的杯子往他杯子裡倒,一邊倒還一邊說:“我一會兒還開車呢,你幫我給勻上。”
劉明宣默默看了眼他眼前的空瓶子,心想,幸虧現在不查酒駕……
劉爺爺這會兒開始難受了,這有酒不給喝跟沒有酒完全不是一回事,趕緊讓劉明宣再去拿。
劉明宣又跑去拿,這次她什麼也不想,直接拎了兩瓶500毫升的,這下總夠了吧……
事實證明,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尤其是酒量,兩個小罈子喝完了,那羣表叔很輕鬆的又解決了一大瓶裝,這會兒劉奶奶開始害怕了,喝這麼多還能回去嗎?
趕緊跑去衝了一壺濃茶,打算給他們解解酒,吃完飯也沒讓走,直接按下,讓他們在炕上睡一會兒緩緩。
等劉爸爸他們回來就看見一炕的人在扯呼,還挺驚訝的問劉奶奶:“怎麼還沒走?”還都睡上了。
“這是都喝多了,今天一個個的都比着喝,喝了一箱啤的,兩個罈子,還零着一大瓶,我怕他們醉路上,讓他們睡會兒再走。”劉奶奶沒好氣的說。
劉奶奶想法是挺好,但可惜的很,失敗了,這喝了酒的人,別說倆鐘頭了,他睡一夜能醒就不錯了,各家都打電話過來問,沒辦法,劉爸爸只能開着車挨家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