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看着那封信百感交集。
許寧後來吃的是傳媒飯,他寫的都是通訊報道之類,他沒有再寫過任何小說之類。
她突然想起,許寧小學四年級時曾經被他的美術老師誇獎過是天生的小畫家。然而,等到許婧家的寶寶長到上幼兒園的年紀,剛剛走上工作崗位的許寧跟許多一樣,都已經什麼也畫不出來了。
這一路走來,他們捨棄掉了多少。那些本來可以引以爲豪的天賦,都在單調的應試教育中因爲缺乏呵護的土壤,萌芽全部由自己親手掐斷了。
許多隻希望,這一世,它們能夠茁壯成長。
這真是許多重生以來最滿足最快樂的時光。她想終於可以改變了吧。命運的□□,終將對他們慈悲了一回。他們拼盡全力,終於爭取到了改變自己人生軌跡的機會。
太好了,不是嗎?她許下的十五歲生日願望終於實現了,每一分努力皆不會白費。
許多打電話給陳曦致謝。如果不是那次他的善意,費盡心思爲她爭取到去外校面試的機會,那麼許寧也不會有後面的奇遇。人一生中總有幾位貴人可以幫你往上走。陳曦就是她的貴人。
陳曦聽到許多的報喜後,笑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語:“原來是花落許家了啊。恭喜恭喜。”
許多本能覺得許寧這次的機會可能沒那麼單純,聽着總有種撿漏的意思在裡頭。但陳曦似乎不願意多談,她也沒糾結。好處你佔了,你還嫌佔的不夠光風霽月昭示天下?沒事給自己找事兒呢。
外校初中部的直升考試結果已經出來了。陳曦高中繼續在外校上。他感慨道:“可惜了,咱們無緣當校友了。不過你過來看你弟弟時,記得喊我一聲啊。大家有空可以一起吃個飯。”
許多驚訝:“初中部不是說要分出去嚒。”
陳曦“吃吃”地笑了,調侃道:“姑娘,那是分校。你弟弟進的是本部。再跟你透露一下,分校直接從小學招人,這個週末才考試呢。你弟弟是真心運氣好,寧老師也是真看重他,纔給他爭取的這個機會。具體的,我不方便透露,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們記得領寧老師這份情就行。”
許多連忙表示:“當然領情,我也領你的情。老實說,陳曦,我覺得我跟我弟弟運氣實在都太好了。就跟打遊戲開外掛一樣,總是碰上貴人。”
陳曦挑了挑眉毛,揶揄道:“喲,看不出來。寧老師要跌破眼鏡了吧。她眼中刻苦學習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吃飯睡覺全是學習的許多同學,居然也打遊戲。”
許多急了:“比喻,比喻,我纔沒有打遊戲呢。”她上輩子電腦裡頭連最基本的紙牌遊戲都沒有。
陳曦笑了,聽上去頗爲愉悅的樣子:“對對對,許多同學最乖了,絕對不會打遊戲。加油吧,許多,我等你在高中裡大放異彩。”
許多嘿嘿傻笑。從許寧的喜訊傳來,她一直處於傻樂的狀態。直到電話掛了,她的腮幫子都笑疼了,臉上紅撲撲的,摸上去都燙手。
當時她是真沒料到,都到這時候了,中考還有三個禮拜就要開考的光景,她會得到最終的噩耗。師大附中通知她說,因爲她的農村生源,她的學籍問題無法解決,所以附中無法招收她。
許爸接到電話通知時,整個人都呆了。他想這算怎麼回事,誰在開玩笑呢。之前他們一直都知道許多是農村生源的,不也從來都沒有提出異議嚒。
許爸顫抖着手又回撥了電話,反覆追問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怎麼之前一點兒風聲也沒有。
師大附中方面的招生老師也非常爲難,最後透露了一句。你們縣情況特殊,水太深,縣教育局出面干涉了這件事。
許爸一抹臉,趕緊聯繫自己的堂侄許帥。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跟教育系統能沾上邊的親戚。
許帥也沒推辭,大熱的天,陪着自己堂叔跑前跑後。在師大附中軟磨硬泡半天,人家還是那句話,不是他們不想收許多,而是他們縣教育局這邊卡許多的學籍檔案。
師大附中還安慰許爸這邊,好在這事情鬧的早,還在還可以參加中考。否則等中考完了真正招生時再來這一手,孩子就真耽擱了。
許多聽許爸說事情始末時渾身上下都在顫抖,她覺得自己是陷在了命運的沼澤中了。前世今生,無論她怎麼掙扎,無論希望的曙光怎樣近在咫尺,她都始終只能被冰冷黑暗的沼澤吞沒。
距離中考只有三個禮拜的時候,她突然被告知:不好意思啊,前面的一切都是錯覺,是我們系統操作發生故障了。請你原諒啊。
許家人面面相覷,這關縣教育局什麼事兒。縣教育局還管得了師大附中。
許多最先平靜下來:“縣教育局管得了我的學籍。”
他們縣相當奇葩。
舉一個例子說明,但凡他們縣的縣委書記都做不長久,幹上一任總歸被本地土著擠走。到許多離開醫院時,他們縣劃撥爲區已經十多年了,依然有一套單獨的醫保系統。他們縣的公務員多少年了都是自己內部組織招考,市裡都插不了手。
許媽暴跳如雷,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這些人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隨便拿人尋開心。她逼着許爸立刻就去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多多的學校就這麼黃了?她一直認定了兩個孩子將來會有大出息的啊。
許爸抹了把臉,神色難掩焦躁:“你聽我說完。”
許爸後面由許帥帶着跑去了縣教育局,聽人打了半天官腔。
最後許帥無意間發現裡面有個副科長是他高中同學。他上前套了半天近乎,終於摸到了一點兒邊。
其實教育局這邊也懶得管這狗屁倒竈的事情。但架不住有人堅持舉報,又是電話又是信件。縣中方面不甘心生源流失,向縣政府施壓,縣政府又把矛頭對準了教育局,勒令他們解決這件事。
同學接過許帥遞給他的香菸,點燃,吸了一口,吐出圓白的菸圈,長長嘆了口氣:“你堂叔家裡到底得罪了什麼人啊。這手夠黑夠狠的啊,毀小孩的前途,惡毒啊。”
他“嗤嗤”笑,跟許帥耳語了幾句:“絕對熟人作案啊,對你堂妹的情況清楚的很,舉報信還是打印出來的。聽聲音是個中年女的,本地口音。真是什麼深仇大恨啊。師大附中一頭霧水,我們也煩。但上面有指示,我們也不好不管啊。”
許帥磨了半天,終於從同學手裡搞到了舉報電話號碼跟舉報信的複印件。
同學告誡他,你們家後面想怎麼弄是你們的事。但就你表妹上學的問題,師大附中肯定是沒指望了。縣教育局這一塊很多人都知道了。要是她還能去師大附中的話,後面招生完全控制不了了。縣中那邊是不可能同意的。
許爸交了五十塊錢話費,打印出這個舉報電話的流水明細。營業廳告訴他這個號碼屬於不記名卡,隨便在哪個書報亭都可以臨時買一個使用。這個號碼只打過教育局的號碼,除此以外,沒有任何通話記錄。看來是舉報者特意買來使用的。
至於舉報信,是用a4紙打印的,沒有任何手寫痕跡。
人家是存了心想搞許多,怎麼都要讓她上不成師大附中。
許多一旦平靜下來,頭腦便開始清醒:“這種事情屬於民不告官不究。我現在就想知道,到底是誰去教育局舉報的我。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
許多第一時間懷疑到的人是江冠南,她擔心是他沒留意無心間說漏了嘴。江冠南是李媛的同學。對她的情況瞭如指掌,不是親戚熟人,哪兒那麼清楚。
許婧急了:“到底是誰泄露出去的。我誰都沒敢提。”
全家人都將目光轉向了許媽。許多失望地發現,許媽不自然地縮了一下身子。倘若是江冠南無心間給她惹下這個麻煩,許多也不會這麼失望。
許多神情木然地盯着媽媽,一字一句剜自己的心:“你不配得到我的任何信任。我當時是怎麼說的,我不想橫生枝節。”
許媽立刻跳了起來:“啊!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我們堂堂正正的,爲什麼不能講?!我告訴爺爺奶奶讓他們高興高興不行啊。爺爺奶奶這麼關心你,聽到了不曉得有多高興呢。”
許多渾身被抽光了力氣,疲憊地看着自己的母親,聲音輕卻清晰:“我跟你,不是我們。
這件事是我疏忽,高估了你。什麼後果,我自己承擔。
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在你眼前礙事,高中無論我去哪裡上學我都會住校。
別跳,別哭訴你委屈。你就跟爺爺奶奶提了?當着你自己丈夫跟孩子的面撒謊,你丟不丟人!你敢對天發誓,你沒有去你寶貝弟弟弟媳婦面前炫耀?!你是不是還主動提出讓我去給你寶貝侄女兒補課啊!
你窩囊無能,你孃家人看不起你,所以你就能用你兒女的未來去滿足你的虛榮心。你根本就不配當一個媽!別說什麼你沒想到,你想不到是因爲你根本不重視。比起你的虛榮心,我們的未來又算得了什麼!”
許爸出聲阻止了二女兒:“多多,這是你媽。”
許多淒涼地笑了:“我一定是三世不修,爲自己找了這麼個媽投胎。”
許媽“嗚嗚”地哭了,癱坐在椅子上甩自己的耳光:“讓我去死吧,讓我去死吧,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許多奇異地發現自己一點兒也不心疼了。
她漠然地看着母親,聲音平靜的不像話:“尋死覓活,對,這樣我們就會愧疚,不會追究你的錯誤。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不是你擅長的套路嚒。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尋死了,我們怎麼辦。我們要揹着一輩子逼死親媽的名聲被人指指點點。你當然不會想到,你能想到的就是,你終於報復我們,讓我們痛苦了。你這輩子所有的心眼,不都是用來對付我們,綁架我們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