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媛被教官最後一句話給噎到了,眼淚愣是掉不下來了。
她覺得這回不該來這邊學農。
從上午一過來起,就一切都不順利。先是江冠南突然發難,然後被罰跑,接着又被連帶着洗餐盤。現在又被教官當面下臉子。
她淚眼婆娑地看着許媽,指望對方能跟往常一樣護住自己。可叫她失望的是,許媽眉頭皺了皺,並沒有開腔。
許媽沒說話是因爲失望。怎麼李媛真跟兒子說的那樣,一見面就含含糊糊地指責老二害了她。人家教官都說的清清楚楚,根本跟老二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她想起之前兒子在電話裡頭說的話。
“媽,你想想看,是不是從小到大都這樣。李媛一哭,李強一打滾,不管到底是怎麼回事,總歸都是我們三個不對。舅舅舅媽嘴上說得好聽,不怪我們。這不就是認定了錯還是我們犯下的,是他們大度纔不計較的嚒。實際上,到底怎麼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李媛李強早就被舅媽給養歪了。”
許媽有些失望了。李媛怎麼被養成了這副德性。以前都沒留心過,真是活脫脫吳芬的做派。
基因決定論現在就是許媽的圭臬。一旦認定了李媛的基因已經被吳芬給污染了,許媽的感情就冷淡了不少。她對吳芬的厭惡絲毫不遜色於對孃家的深情。
李媛抽抽噎噎了半天,也沒能收穫到許媽的安慰。
許媽皺着眉頭看她的做派,真是越看越像吳芬。當年吳芬就是這麼狐媚兮兮地勾走了她兄弟的魂,結果討進了這麼個差點兒沒把爹媽活活氣死的老婆。
龔曉跑過來喊許媽過去看她們土豆塊擺放的方式到底對不對。許媽順勢就跟着走了。對着要哭不哭的李媛,她也煩得慌。越看越像吳芬,整張臉都像;那站不好好站,扭着身子的樣子也像。
人的眼睛就是這麼奇怪。你要是產生了a跟b蠻像的這個意識了,後面越看就越能從這兩者身上找出共同點。
許媽現在都不太想看李媛了。好在她並不止教一個方陣種菜。附中分校的學生主要集中在另一個方陣,她後面就專門待在那邊了。
附中分校的學生大部分來自許多他們縣。許媽跟他們聊的挺開心的,感覺沒過多久,下午的學農時間就結束了。
李媛不死心,又跑過來找許媽。
許媽原本高高興興的,被她要哭不哭的臉一衝擊,立刻心情就不好了。她現在算是走到哪兒都有人誇着捧着,非常自得於自己的教育成果,已經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教育理念。按照她的理念,小姑娘家一天到晚哼哼唧唧,好端端的哭喪着個臉簡直就不該出門丟人現眼。
許多沒讓她媽單獨繼續單獨面對李媛。母親的毛病她瞭解,怕犯尷尬癌,很多時候即使心裡頭並不這麼想,但爲了大面子上過得去,也會含含糊糊的。即使她自己明白實際上是自己吃了虧。
她一點兒也不想讓她媽含糊。李媛這種人最擅長的就是打蛇隨棍上,見縫插針。這坨噁心人的臭泥巴,她能甩多遠是多遠。
許多皺着眉頭擋在了許媽的面前,勸道:“李媛,你別這樣。你們一家子都怎麼回事,老是愛欺負我媽人好心軟。該怎樣就怎樣的事。我們家沒做什麼對不起你家的事情吧。我不說不代表我就由着你信口雌黃顛倒黑白。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李媛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大珠小珠落泥巴地。她正要哀怨地一聲三嘆“多多——”,又被對方搶了話頭。
許多嫌惡地閉了下眼睛:“怎麼你一出現,就是一副你纔是受害者的模樣。你作爲一個晚輩,這麼逼我媽合適嗎?媽,別理她。這沒有長輩上趕子去討好小輩的道理。”
許媽趕緊趁機跟大家告辭,閃人了。她的確非常不擅長面對哭哭啼啼的人。這幸虧真是最後一天了。因爲附中分校的學生過來,她又臨時加的一趟出差。
李媛哭着回到自己的隊伍,離開了菜地,連野營都沒參加。
原本學農中途會有夜間急行軍的項目(別問爲什麼,就是有),但考慮到現在是三月份,晚上氣溫比較低。他們這一波就改成了在基地野營,也就是野炊外加搭帳篷入宿。
有好好的房子不住,非得這麼折騰。許多都想朝天空翻白眼了。
纔怪!她開森的不得了!她沒有野營過啊。土包子出門見世面,她走路都輕快地不行。
大家要先回宿舍將被褥打包成行軍模式背在背上,在宿舍樓下的空地集合;然後由桌長帶隊去食堂,每人拿一部分炊具跟食材。
許多的那份陳曦幫她拿了。他就給了她一袋子各種綠葉蔬菜。看上去量很多,實際上根本沒分量。好在他們這一桌基本上都是男生,大家也都自覺應該照顧唯一的女同胞,默認了領導的偏私行爲。
結果都快要出發了,毛玉又一個人跑了過來。教官依然將她安排到了許多他們這一隊。
毛玉看到許多手上的東西就想跟她換,教官發給她的是一人份的食材,有土豆山芋之類的,要比許多的袋子重。
許多真心無語了。這人也太莫名其妙了吧。她跟她很熟嗎?許多沒搭理她,直接拎着一袋子綠葉蔬菜走人。
現在日照時間逐漸延長了,五點鐘天光尚好。大家排着隊列,以急行軍的標準走到了空地,開始埋竈做飯。要趁着太陽沒有完全下山,大家趕緊把飯菜給做好了。
做飯的過程簡直就是各種無下限的秀。什麼稀奇古怪的搭檔都有。陳曦他們這組男生多,乾脆自己煮火鍋吃。省的又是燒又是炒,還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作爲全桌唯一一位女生,呃,大家自動忽略了毛玉的存在;許多被組織委派了準備鍋底的重任。
她按照她姐以前教過的,直接將雞架子(就是一整隻雞的肉被剃掉了,基本上就是雞骨頭上沾了點兒肉)放進鍋裡熬湯,又加了土豆塊進去煮。這邊沒地方擺砧板,土豆只能直接削削皮,削成厚片就往裡面丟。
剩下的菜全部到時候直接燙熟了吃。
至於紅薯,嗯,削了皮咬上一口,水津津甜滋滋,直接當水果吃好了。
他們這組還算安排妥帖的。江冠南他們那一隊就慘了。不知道怎麼竟然領了口破鍋,底下有個洞,水一加上,直接把柴火都給澆滅了。迫於無奈,他們已經計劃改燜土豆跟紅薯吃了。
陳曦跟隊友商量了一下,問了教官,獲准將江冠南他們組的人也納入他們的隊伍。大家互通有無,一邊吃火鍋,一邊燒烤。
剛好他們這邊有位男生初中時看了《蝦球傳》,夢想闖蕩江湖。他暑假時深入民間,學會了一手燒烤的絕活。原本這位少年都準備拿着壓歲錢當啓動資金了。結果被他爹一頓胖揍,錢沒收了,人又給塞回了學校。
江湖中少了一個傳說。
技多不壓身啊。曾經的江湖兒女做起燒烤來有模有樣。配上扇子,直接可以上街頭擺攤。
大家全都口水氾濫,等着自己親手烹製的美食隆重登場。
許多一直忙忙碌碌,想借此離毛玉遠點兒。本來露營很開心的,她還想接着矯情地秀一秀自己膨脹的少女心呢。結果三月份沒蚊子,非得冒出這麼只蒼蠅一直在你耳邊嗡嗡嗡。
毛玉一直抄手在旁邊看許多忙裡忙外,非常有君子範兒的動口不動手。許多指揮同伴給她遞食材,交流怎樣做口味才更加可口,調料要怎麼加等等,完全沒有影響她的發揮。
毛玉的話綜合到一起就一個理念:你要大度啊,要善良啊,要有包容心啊。你看你表姐都這麼難受了。我跟她一個宿舍,她經常在宿舍裡哭的。今天晚飯都沒吃,一個人孤零零的,好可憐。你一會兒跟我一起去給你送飯吧。姐妹吧,打斷骨頭連着筋,哪裡有隔夜仇。
許多心中花式翻白眼,愛自說自話的她見多了,一個人自編自導自演的精分也不稀奇。可這麼愛自說自話的還真是叫人*啊。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寬恕,不怨人。只有這樣,我們才都能獲得心靈的平靜啊。”毛玉雙眼閃閃發亮,“許多,你說對不對?”
教官給每個隊都發了一瓶可樂。
許多微笑着示意毛玉:“嘴巴幹了吧,喝點兒飲料吧。”
毛玉正說的口乾舌燥,聞言端起紙杯裡的飲料往嘴裡灌了一口。說時遲那時快,許多迅速上手,左手捏住她的鼻子,右手強行合上她的嘴巴。
人的吞嚥動作其實是靠氣壓完成的。
許多上輩子有嚴重的鼻炎,犯起來甚至會鼻子完全塞住。有一次她吃感冒藥,閉嘴往下嚥藥,結果因爲鼻塞,藥和着水,反嗆到鼻腔裡,甚至還反嗆到了氣管跟支氣管裡頭。
那次許多被嗆到了,咳得撕心裂肺,難受的直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那種感覺依然清晰。
同樣的的難受滋味,現在,毛玉也享受到了。
她被嗆得眼淚都出來了,一面咳嗽一面破口大罵:“媽的,你個臭□□,你發什麼神經!……”
許多往後退,冷靜地拿出溼巾仔仔細細地擦手:“你鼻孔裡出的氣,你嘴巴里吐的話都特麼的叫我噁心,給我全部吞回去!”
見她還在氣急敗壞地叫罵,許多將用過的溼巾丟進火堆,微笑着拍拍手,好心地提醒她:“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寬恕,不怨人。只有這樣,我們才都能獲得心靈的平靜啊。毛玉,你說對不對啊。”
野營的時候還是比較安靜的,大家都雙眼放光地盯着自家的鍋,等待食物熟。許多這邊的動靜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許多冷冷地看着她驚怒交加的模樣:“原來你做不到啊。一開始我還擔心你腦子有問題,聖母病。現在看來你不用掛腦科了。壞的不是腦子而是心。這心壞了,心理醫生恐怕都幫不了你。”
毛玉的咳嗽總算止住了,她氣喘吁吁地接着痛罵不休。
許多也不阻止,只繼續自己的話:“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有什麼臉去要求別人。在你質疑別人的思想境界跟道德水平時,先看看自己做成什麼樣了吧。嚴於待人寬於待己,雙重標準也有臉在我面前裝大頭菜。滾你媽的,什麼玩意兒!”
江冠南看得目瞪口呆,一臉呆滯狀看許多:“原來你會罵人啊。”
許多翻白眼,特麼的,誰不會罵人。林黛玉還會罵“放屁”呢!不過是懶得跟狗叫一般見識罷了。
毛玉氣急敗壞,伸手就要過來撓許多的臉。被陳曦一把推開了。當着他的面都敢對許多下手,當他是死人啊!
教官正在最前面聊天打牌,被這邊的聲響驚動了,過來查看。也是毛玉點兒背,他剛好看到她形象全無地試圖攻擊許多。
許多嚇得一個勁兒往旁邊他們桌長的背後躲。擔任桌長職務的男生正皺着眉頭,攔在兩人中間。
人都有先入爲主的印象。教官對毛玉第一印象不好,這下子看到她又跟他們的桌長懟上了,本能反應就是這女生怎麼這麼多事兒啊。
毛玉吃虧在他們分校的大部分的同學主要集中在露營地的那一頭,這邊基本都是外校跟師大附中本部的學生。
這些人,外校的學生出名的護犢子,哪裡會說自家人不對。附中本部的則認爲分校跟自己沒關係。況且毛玉前後的表現他們也看到了。真特麼的,侮辱誰的智商呢,滿嘴噴糞還一副仁義道德的模樣。
喲,這麼寬容愛人,唾面自乾,怎麼自己嗆了口水都能瘋成這樣。
教官自認爲非常民主。他也懶得再跟這個女生多囉嗦,看她哼哼唧唧有話不好好說的樣子就腦門心子都是氣。他手一揮,直接讓毛玉再多抄十遍基地規則明早一併交給他就行。
毛玉都快氣瘋了。明明她纔是受害者,怎麼所有人都搞得好像她不對一樣。這些人的眼睛都瞎了嗎?旁邊的穿着外國語學校校服的學生還在冷嘲熱諷:“喲,美女,記得要大度要寬容,別怨人啊。”
許多懶得再理睬她。這人要是安安分分的,她當她不存在就好。可巴掌都扇上自己臉了,還指望她笑着去面對?蛇精病吧,而且病得還不輕的那種。
原本附中分校的人過來的時候,許多打的是縱使相逢裝不識的主意。在她心中,李家人都是讓人不快的過去式,離得越遠越好。反正本來也沒幾個人知道她跟李媛的關係。當初她收下那三十五萬答應對自主招生的事情三緘其口,她就不會食言。
但同樣的,江冠南主動開口捅破此事,她也絕對不會出言阻攔。江冠南是她的朋友,是獨立的個體,她充分尊重朋友的選擇自由。
當初她既然默許江冠南調查舉報的事,那麼她就默認了對方對調查結果的自主處置權。
江冠南幫她出頭,揭破了真相,替她討到了三十五萬的經濟賠償,她感激,承這份恩情。
江冠南不管是出於好玩還是其他什麼目的,故意拿這事刺激李媛。李媛沒膽子對江冠南下手,那麼被報復對象很有可能是自己。對此,許多也坦然接受。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是柄雙刃劍,吃魚耐得鹹,硬幣永遠不會只有正面。
她選擇與舅家斷絕往來,撕破臉;就從來不指望那一家子還會對自己感恩涕零。當初她什麼事情也沒做,照樣不耽誤這家子背地裡對自己下黑手。現在臉都撕破了,她還湊上去賤兮兮地想要重修舊好?
慈禧太后一面默許義和團進攻大使館,一面又派人給僑民送米送油送菜蔬;企圖兩面討好的後果就是被攆出了紫禁城。
她沒興趣去當一個人人稱頌的好人。
自己過得好,纔是硬道理。
毛玉犯了個想當然的錯誤。她沒料到許多會直接對自己動手。
她本以爲都是女生,許多即使不高興,也最多不講話而已。最最了不起了,她也就會在男生們面前露出委屈模樣。比拼這個,毛玉更加不怕。她自信憑藉自己的外表跟形象,完全可以讓輿論站在自己這邊。
許多那個五大三粗的樣子,哪裡比得上她有說服力。
倘若這一堆人全是李家的親戚,許多肯定不會自己上。借力打力的事情,她又不是不會做。只是當着本校學生的面,許多寧可自己動手。她不是孬種,誰敢欺負她,她就敢直接頂回頭。
這是一種微妙的心理博弈。柔弱的人固然能夠在同齡人中贏得同情憐惜,但十幾歲的少年人通常只會信服強者。
許多不想以一個祈求庇護的弱者形象度過自己的高中生涯。
燒烤師傅在整個過程中一直巋然不動,他烤好了一整隻雞架子,撒上現配的調料粉,特意點名分了三分之一給許多,以表達他對女俠的景仰之情。
許多囧囧有神地接過。這些孩子啊,對女俠的定義真是詭異啊。
火鍋或者說是雜燴鍋燒開了,大家往裡面倒各種食材,煮熟了就用勺子舀出來分着吃。人人都自覺當了大廚,對自己的手藝非常滿意。
到後面,教官也不管他們了,大家到處竄來竄去,互通有無,讚美一下自己的手藝,再對別人的作品露出笑而不語的迷之表情。還有高手炒了菜煮了飯。雖然飯煮糊了,但還是得到了大家破天荒的一致讚美。
許多安慰大家,別跟他們一樣短視。不要忘了,教官可沒說明天的早飯在哪兒解決。我們留着米,明天可以煮粥喝啊。
大家深深爲自家大廚的未雨綢繆所折服,個個露出高深莫測的心滿意足式微笑。
等到野炊結束了,教官囑咐大家在距離火堆大約五到十米遠的位置扎帳篷。火堆不能滅,因爲火堆存在的意義在於驅趕野獸。
哪兒來的野獸?模擬知道不,這是模擬夜間露營。
有不知死活的倒黴孩子嘀咕道:“這世道,荒郊野外也沒有野獸吧。”
教官眼一瞪,威脅要將他直接丟到山裡頭去切身體會一把到底有沒有野獸。
江冠南正在基地呆的無聊呢,一聽立刻躍躍欲試。幸虧許多眼明手快,直接拽了他一把,否則這不省心的死孩子就要往教官槍口上撞了。
教官又大聲將露營的規則說了一遍,大家小雞啄米般點頭,保證乖乖遵守規則。教官不滿意,於是大家又跟着他大聲複述了一遍規則。
每個人都發到了一條睡袋。不過大家依然在帳篷紮好之後,將所有被褥都整整齊齊鋪在了帳篷底上。不然那地面睡着硌人啊。
爲了表達對彼此的尊重,大家回去以後第一件事都是洗腳換上乾淨鞋襪。睡覺的時候,統一在帳篷外面脫掉鞋子,一個個按順序鑽進睡袋。
全隊一共十一個人,兩人一組負責在其他人休息的時候巡邏警戒。因爲這個過程中,教官可能會充當敵對分子,將他們的營火給弄滅了。
大家在分配巡邏任務時,直接跳過了毛玉,理由是她還得抄寫被罰的規章制度。從晚上十一點開始正式巡邏,一組一個半小時,剛好早上六點半鐘結束。
大家也沒有謙讓,直接抓鬮確定值班時間跟搭檔,抽到同一個時間段的自然就是一對。誰都別嫌棄誰手氣臭。
許多抽到的時間是五點到六點半鐘,一般人都覺得正好眠,但她通常都已經醒過來的時間段。
她的搭檔是班上的語文課代表,甄鐸。他一看情況,立刻把自己的鬮遞給了陳曦:“老大,你的。”
陳曦的時間段是十一點到十二點半,算是熱愛晚睡的少年們通常還沒休息的時間段,不算差。他笑納了對方的好意,雙方交換了值班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