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婆也真是個人才。
許寧覷着他爸的神色, 直接替許媽做了決定。繼續做諮詢,必須得做,不然他媽要是再受什麼刺激,精神上真撐不住了, 那纔是追悔莫及。
許寧也能隱隱約約猜測他媽過年時爲什麼反應那麼激烈。
二姐跟他分析了, 估計是他媽在害怕,害怕跟家裡人距離越來越遠。爸爸現在基本上都不太願意跟媽媽說話, 他避免爭執的方式就是儘量少接觸。可媽媽是個極度渴望外界支持與肯定的人, 許寧也從家裡搬出來, 這就意味着她回家以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一個人在新環境中覺得孤獨,缺乏支持, 就會愈發懷念以往的環境。記憶是時光濾鏡, 會讓某些片段被極致放大,另一些部分則被模糊曖昧。一千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在自己的小家庭中有種被邊緣化遊離感的母親, 自然就會愈發希望跟孃家親近。
許多的帖子事件以及後面的一系列發酵延續,恰好出現了,完美地充當了催化劑與導火索的角色。
母親在工作中獲得的肯定與讚揚, 從某種程度上強化了她對自我判斷的肯定性。所以她面對子女時尤其是二女兒時, 原本在心理諮詢以及日常跟人交流中被迫壓抑住的不以爲意愈發膨脹起來。
說到底,在母親的認知中,女人一定要有周圍人都認可的純潔無暇的好名聲, 這樣才能嫁到好男人。而女人存在的價值就在能否嫁個好男人。沒男人肯娶的女人,那就徹底完了。
二姐當時曾經自嘲道,每個人都自私, 她自私的很。因爲跟母親相處時有摩擦,所以她並不願意和母親多交流。那種無力與疲憊感,會讓她深感挫折,覺得自己非常失敗。她是自私的,於是她選擇保持距離。
許寧心想,誰又不自私呢。每個人都害怕被連累,害怕承擔負擔。他搬離母親身邊以後,輕鬆自在舒適的很。縱使母子天性,但日日夜夜被磋磨,也會消耗殆盡。對於母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的責任感已經壓過了孺慕之情。
三個孩子中,唯一有可能勸服母親,能讓母親聽得進去的人是他。許寧自己都能感覺到,他在母親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超過了父親。兩個姐姐乃至爸爸無法對母親說的話,只能由他去傳遞。
許寧既欣慰又悲哀地看到自己的母親聽了他的要求後,忙不迭地點頭應下。
媽媽真的是一個沒有自我,沒有靈魂的人嗎?她難道從未認識到,她這樣有多麼的可笑又多麼的可怕嗎?
此刻,許媽躲回廚房裡頭,愈發心慌不已。她連忙盛了碗燉好的雞湯,想端出去給兒子喝。
陳家阿姨正在洗菜,見狀就笑:“哎喲,還是你有準備,這感冒發燒啊,喝雞湯最是滋補了。”
許媽被這麼一說,只能被迫端着雞湯去敲女兒的房門了。
許多正在房間裡給她姐量體溫。許婧嗓子還是難受,最難受的勁兒卻已經過去了。她臉上浮着淺淺的笑意,沙啞着嗓子嗔怪妹妹:“我又沒事兒,搞得這麼興師動衆的。還把陳曦的媽媽都給折騰來了。你中午時間就那麼點兒,還跑回家做什麼?”
許多拿了VC泡騰片給她姐沖水喝,笑道:“反正總是要吃飯的,不如現做現吃來的好吃。”
許媽對孩子沒有敲門的習慣,直接扭着門把手進來了。
許婧嚇了一跳,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媽也來了。她嗓子啞得厲害,驚訝道:“媽,你怎麼來了?”
這一聲問句出來,許多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敢情她媽進家門以後,就從來沒到房裡看一眼生病的大女兒。
許媽倒是絲毫沒有自己哪裡做得不到位的自覺。不就是感冒發燒麼,陳曦的媽媽都說人已經燒退了,吃藥睡下了,她有什麼好看的。年紀輕輕的,一點兒小病就搞得興頭頭的,至於嗎。
她嫌惡地看了眼趴在牀上的黑狗。好好的人,非得跟狗睡在一起,真是人不如狗了。
許媽走路時沒注意腳下,經過牀腳,一不小心踩上了虎虎大人的尾巴。大花貓立刻發出一聲憤怒的“喵嗚”聲,跳了起來,倒把許媽這個做主人的嚇得差點兒沒打翻了手裡的碗。
這簡直就是待不下去了!她憤恨地將碗往牀頭櫃上一頓,硬邦邦地丟下一句“喝吧!”,氣呼呼地出了房門。
許媽倒是想要教訓兩句來着,奈何兒子就在客廳裡頭待着。她不無酸澀地想,在兒子心目中,她這個親媽可比不上這兩個姐姐。
許媽出門以後,姐妹倆面面相覷。按道理說她端了雞湯進來,應該是帶着好意的。可爲什麼聽她說話的口氣,姐妹倆都覺得其實她一點兒也不高興。關鍵是,她媽都不高興了,居然也沒直接罵她們,實在太奇怪了。
許多拿了勺子,端着碗,舀了一勺湯,吹了吹,喂到她姐的嘴邊。
許婧覺得不習慣,笑着要推開:“算了,我自己來就好。”
許多笑了:“喲,現在矯情起來啦。小時候我可是得給你喂藥來着的。”
許婧突然收斂了神色,嘆了口氣,握住妹妹的手,正色道:“老實說,你小時候有沒有恨過我?”
她沒記錯的話,妹妹給她喂藥的那一次,她沒有喝下藥,反而將糖給吃了。然後她媽把妹妹給罵了一頓,怪她連喂個藥都不會。
那個時候,妹妹好像還沒有上小學吧。
許多搖搖頭:“這關你什麼事兒啊。”姐姐對她那麼好,上下兩輩子都是,她有什麼好怨懟的。
許婧摸了摸妹妹的手,沒有再說什麼。好像這個時候,說什麼都顯得多餘一樣。
小黑黑一直趴在牀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許多。許婧笑着推了下妹妹的手,指指小黑黑道:“快點兒誇誇它吧,黑黑今天特別乖。”
許多放下了湯碗,笑着將小黑黑抱起來親了親:“嗯,我家黑黑是個大姑娘了,可能幹了。”
小黑黑腦袋往許多懷裡蹭,一個勁兒的撒嬌。許多這回不得不把自家的狗閨女放下來了,二十多斤重的小胖子啊,真心抱着吃不消。
虎虎大人發出了“喵嗚喵嗚”的聲音。許多蹲下身,摸摸他的腦袋,讚美道:“我們家虎虎也可棒了,是個好哥哥,真乖。”
她去衛生間洗手,好給她姐喂湯喝。人剛走到房門口,門就開了。
許多看到一個年輕男人比她媽稍後半步,立刻搶先攔在了房門口。
她憤怒地簡直想要一把將她媽推得老遠,她媽從來不尊重女兒的隱私也就算了。哪裡能帶個男的,這麼大咧咧地進自家正值妙齡的女兒的房間。她媽不是張口閉口女孩子得惜護名聲嗎?這個時候怎麼想不到名聲這一茬了?
許多隨手把門給帶上了,語氣不善道:“我姐睡了,不要再打擾她。”
陳曦正跟她媽在陽臺說話,許寧則是在廚房裡準備虎虎大人跟小黑黑的午飯;聽到許多擡高的嗓門,都過來看是怎麼回事。
許媽冷下了臉,她覺得這個老二實在太不像話了,居然這樣當着外人的面下她的面子。她態度強硬起來:“婧婧她們科裡的韓大夫代表科裡慰問她,還不能看看人了?”
韓醫生滿臉尷尬。他今天下午休息,便主動請纓代表科裡去看看許婧。
他跟護士長開玩笑道,這好歹也是工作時間受的傷,算工傷了。護士長接腔表示要去跟科主任申請慰問經費。結果科主任剛好經過護士站,聽說以後竟然笑着點頭應下了,讓韓醫生幫忙跑一趟,科裡出兩百塊錢給人孩子買點兒水果什麼的,起碼是個意思。
韓醫生摁門鈴的時候,客廳剛好就許媽在。
許媽一見是這麼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又自稱是許婧科裡的主治醫生,連忙把人給領了進來。她心裡頭美滋滋的,看樣子她單位裡頭人說的她家老大能留在省人醫是八九不離十的了。要是個普通的實習小護士,人家省人醫的主治醫師哎,哪裡有空特意來看望啊。
她興興頭頭地主動帶人去房間看老大,結果這個臉拉得比狗都長的老二直接讓人吃閉門羹。
韓醫生有點兒不知所措。他也沒想到許婧的母親在進房門之前連門都不敲一下,直接扭開門把手就往裡頭衝了。看來科裡實習小護士們議論的沒錯,許婧的家庭出身的確相當一般。聽她媽濃郁的鄉下口音就能判斷出來,這是個農村出來的。
許多揚起臉,衝韓醫生露出個笑:“謝謝韓醫生。不好意思,我姐剛纔吃了藥,困了,就先睡下了。您看,這真不太方便,請您見諒。”
韓醫生連忙擺擺手道:“那個,是我冒昧了。事先也沒給許婧打聲招呼,是我考慮不周。”
陳曦趕緊招呼韓醫生坐下,笑着問他是要鐵觀音還是龍井,都是新茶。
韓醫生順勢走到了客廳,笑容滿面地表示隨意。他喝茶不挑剔。
陳母懵懵懂懂的,沒搞明白多多爲什麼跟她媽起爭執。但她自覺清官難斷家務事,人家親母女之間的事情,她還是不要摻和的好。
許寧知道他媽又一聲招呼不打,直接推門而入後,氣得臉色鐵青。他一個男孩子也就算了,沒那麼多講究。可他兩個姐姐可都是十幾歲的大姑娘,大姐還躺在病牀上,衣衫不整的,哪裡能這樣讓個男人看了去。
他憤怒地瞪了眼他媽,直接把人喊進房間,強壓着怒氣道:“以後,能不能請你進門之前先敲門?”
許媽委屈不已:“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許寧恨聲道:“萬一我姐正在換衣服呢?你還要不要我姐做人?”
許媽不服氣:“她不會先把門反鎖了啊?”
許寧冷笑道:“你就不會先敲門啊?反鎖了門,你要進去,她答應了還得過來給你開門。這麼簡單的道理,你爲什麼就拎不清呢?你要是以後再學不會敲門,也就不用過來了。”
許媽的眼淚一下子溢出了眼眶,這世道。這是她親生的兒子啊,都要趕她走了。
許寧一點兒也沒有爲母親的眼淚所打動:“你進你們領導辦公室也是這麼直接推門進去?”
許媽委屈的無以復加,聲音也打了起來,恨恨道:“對,你們都是領導。我這還做得動呢,就得在你們面前跪着過日子了。”
陳曦在外面影影綽綽聽到了聲響,故意大聲喊許寧:“寧寧,趕緊出來吃飯吧。”說着,他笑着邀請韓醫生,“韓醫生,謝謝你,還麻煩你特意過來一趟看我姐。”
韓醫生則是有些糊塗,他怎麼聽說許婧就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啊,這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弟弟。怎麼看着年紀比許婧要大啊。不過許婧本來就顯小,還經常被病人懷疑是初中生來着。
門鈴響了,陳母過去開的門,見着門口站着個一笑起來就露出小虎牙的男孩子。少年手裡還拎着個保溫桶,一見她就露出大大的笑容來,顯得下巴愈發尖了。他響亮地跟陳母打招呼:“阿姨好!您也是來看我家小姐姐的吧。”
陳母懵懵懂懂的,茫然地回頭看陳曦。這個,是誰家的孩子啊。婧婧不就有寧寧一個弟弟嗎?這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韓醫生聽了更是驚訝,怎麼一個弟弟不夠,還又多出了一個。許婧家到底兄弟姐妹幾個啊,超生游擊隊都比不上這樣的了。
陳曦看到江冠南跑的滿頭大汗的樣子,挑了挑眉毛:“你怎麼想起來要過來了。”
江冠南自發主動地從鞋櫃裡翻出他的專屬拖鞋,揚了揚手裡的保溫桶:“我給我姐送老鱉湯來着。結果到了醫院才知道,我姐生病回家了。”
爲着能讓他家小姐姐在中午的飯點兒喝上老鱉湯,江小爺他可是連上午最後兩節課都沒上。嗯,昨天晚上回他爺爺那邊看到人家送的老鱉,他就這個主意了。他家小姐姐上班好辛苦的,一定得好好補補。
許多正在房裡跟她姐說話。
許婧安慰妹妹:“算了,你別跟她計較,她這麼多年的習慣,改起來太難了。”
許多冷笑了一聲:“關鍵是她根本不想改,完全不認爲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天助自助者,她自己都認定自己天下第一有道理,神都改變不了她。”
許婧嘆了口氣:“能怎麼辦呢,改變不了她,也只能我們自己想開點兒了。反正就跟她說的那樣,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以後我們遠着點兒就行了。”
許多壞笑着看她姐:“那你可得找個能壓得住她的姐夫,不然老爸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許婧怔了一下,勉強笑了笑:“行了,知道你們家陳曦厲害。你就少炫耀了,趕緊出去吃飯吧。吃完了還好趴一會兒。昨晚上你沒睡踏實吧。下午跟晚上都還有課呢,哪裡吃得消。”
江冠南聽陳曦說他家小姐姐吃藥睡下了,略有些失望。他還想看看小姐姐身體恢復的怎麼樣了呢。不過小姐姐能夠睡得着,應該快要好了吧。許多不是說了嘛,生病了,尤其是感冒發燒那種,只要能睡得着,身體的免疫系統就會積極發揮作用,人很快就會好起來。
所以這個喪盡天良的殘暴的女人,他感冒咳嗽的時候,她竟然不允許他去掛水,非得逼着他不停地喝白開水,硬押着他睡覺。呃,雖然後面的確好起來了。可是江小爺表示,他還是覺得好難受啊。以後都不想當着許多的面感冒發燒了。
江冠南將保溫桶拿進了廚房,相當自來熟的跟陳家阿姨打了聲招呼,請求對方等他家小姐姐醒過來時,別忘了倒碗湯給小姐姐喝。
“那個送老鱉的人說了,這對發燒的人身體恢復可好了。”
陳家阿姨雖然不認識江冠南,但看他熟稔的態度,自然清楚這不是外人,連忙點頭應下。
江冠南笑嘻嘻地看許寧,逗趣道:“你也可以喝,反正小姐姐胃口小,許多又是吃草的。我爺爺那邊還有呢,明天我再給小姐姐送。”
許寧有些無奈。江冠南這麼着吧,他又不好說“你別折騰”。起碼這人對大姐是真的關心,雖然老想霸佔他姐,讓他分分鐘都想揍人。可江冠南這麼來來回回的,的確又太折騰了。陳曦呢,跟着忙前忙後,勉強還帶着個準二姐夫的虛名。
嗯,雖然許寧少年不願意承認,可他不得不接受事實,他家二姐似乎真的已經被姓陳的拐走了。
那麼江冠南這樣興頭頭的,又是以什麼身份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送上肥章,你們開不開心啊?
呃,我儘量加快進度。但是,萬一進度不理想的話,你們不許威脅給我寄刀片啊。
雖然訂閱只有巔峰時期的十分之一,我還是會認真寫完這個故事的。
謝謝你們一路以來的陪伴。真的,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