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總在風雨後, 請相信有彩虹 爸爸比記憶中年輕不少。起碼現在頭髮裡頭泛白的部分只有幾根。許寧上大學時,父母的頭髮幾乎都花白了。他們不捨得去理髮店染頭髮,都是買了廉價的染髮劑,兩人給彼此幫忙染頭髮。爸爸笑着說:“染了頭髮精神點, 看上去不那麼老,老闆也願意讓我跟你媽幹下去。”
許多覺得心酸, 別人染頭髮是爲了漂亮爲了時髦,而她的父母, 卻是因爲想多幹兩年,好給子女更好的生活。
她決定買房時,連首付都得問父母跟姐姐借錢湊。許爸卻安慰她:“沒關係,爸爸還年輕,還能再幹很多年。”
生性倔強,在醫院被病人跟家屬無理取鬧地指着罵到體無完膚時也沒紅眼眶的許多, 當時卻忍不住酸了鼻子。她的父母, 給了他們竭盡所能的愛。
晚飯很豐盛。許媽今晚特意沒加班, 煮了火鍋,下了丸子、油豆腐跟青菜、菠菜還有薺菜。火鍋湯鮮肉美, 熱氣騰騰的, 能把人的饞蟲從靈魂深處給勾出來。
許多工作以後爲了保持身材(雖然她也沒啥身材好保持的),對高熱量的火鍋丸子敬謝不敏。但此刻對着奶白的湯鍋裡頭翻滾着的各色丸子, 她卻垂涎欲滴,老實不客氣地夾了灰白色的肉丸跟粉嫩的蝦丸。一個字,鮮!她痛苦地懺悔, 怎麼饞肉饞成這樣了。明明她連吃十八個月的素時,天天置身自助餐廳都無動於衷專心吃草,怎麼這才重生幾天,味蕾似乎都轉了方向。這跟現在這具十三歲的身體大概沒什麼關係。因爲她直到外出上大學,之前因爲飲食結構裡頭菜多肉少,一直對葷腥感情麻麻的,稍微吃多一點還會頭昏。看來還是工作以後食堂伙食太好給鬧的。
許家沒有在飯桌上食不言的規矩。一家人團聚在晚飯桌上,不熱熱鬧鬧地說話纔怪。許爸跟老婆孩子聊起工地上的事,在他嘴巴里,本來危險而辛苦的工作卻妙趣橫生。他說到舅媽負責工地伙食,一大盆菜都端上去了,突然一拍腦袋:“哎呀,我忘了澆油了。”
舅媽那澆油可不是菜下鍋前先熱鍋放油,而是菜燒好盛到盆裡後,再在上面澆一勺油,油花浮在水上,顯得油水十足分外好看,下面全是水煮菜。
一桌子的人全笑了。許多笑得有些發虛。她爸爸現在在工地上做着重體力活,吃的卻是這樣的水煮菜。肉裹在舌頭上久久不能下嚥,肥美鮮香的葷腥丸子也漸漸失去了吸引力。晚飯剩下的時間,許多專門在火鍋裡挑各種蔬菜吃。
許爸注意到了二女兒的舉動,笑道:“多多吃啊,爸爸這回帶了一大包丸子呢,別怕,下頓還有。”
許多隻是勉強做出歡快的樣子,笑嘻嘻地說:“火鍋燙菜比較好吃,我喜歡這個味道。”
許媽笑了,語氣輕鬆:“你要喜歡,天天都有的吃。咱家別的不說,地上的菜總是少不了你的。”
許多哈哈笑:“哪能天天吃火鍋,會上火的。”
吃過晚飯,許媽沒讓許多收拾碗筷,將幾個孩子都推走寫作業看電視去。許爸在竈膛裡又放了個草把子,將鍋裡水燒熱,洗碗時好下油。他有點兒擔心:“多多怎麼回事,沒吃幾個丸子就不肯碰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許媽嘆了口氣:“這丫頭你還不知道,她哪裡是不喜歡吃,是省給我們吃呢。”
許爸沉默了,半天才長長噓出口氣,臉上想笑卻露不出完整想笑模樣:“哪裡用她操心,小孩子,心思那麼重。你也別光喊她幹活,初中生了,也得顧顧自己了。”
許媽不高興,也有點兒委屈:“我哪裡苛待她了,我女兒,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會不心疼。”
許爸有些爲難,不好跟妻子辯駁,只能笑道:“你看看你,我又不是那個意思。好了好了,不說了。明天把稻種下了,等插秧時我再請兩天假。”
兩人商量了一下農活的安排,把第二天下地的東西都安排好,才上樓睡覺。
許婧跟許多都還在燈下看書。許爸許媽對大女兒不想上晚自習而是回家看書也沒意見。畢竟從鎮上初中到家裡也有段距離,許婧又不會騎自行車;大晚上的一個大姑娘,單獨回家他們心裡也打鼓的慌。
許爸驚訝地發現是二女兒正在給大女兒講解數學題。兩人見了父母只擡頭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又埋頭繼續講題。許多畫了圖形,然後照舊從後往前推。她現在講題的速度比之前快多了,因爲初中數學書上的主要知識點她起碼混了個臉熟。找起公式例題來,也不用再從頭翻到尾,而是直接能夠指出在哪本書上。說來這也算許多的一個小優勢,她看書後未必記得住內容,但在遇到相關的知識點卻能清楚地指出之前在哪本書上看到過。以前也沒覺得這點有啥實際用途(考試的時候你記得在哪本書上看過卻不記得內容,完全白搭啊!),現在幫許婧串數學,卻覺得真心金手指,有如神助。
今天一晚上就講了三道大題,平均每道題耗時一個小時。許多相信,隨着時間越往後推,她講題的速度會越快,因爲許婧在這個過程中掌握的知識點也會越來越多。
眼看鬧鐘快走向十點鐘,許婧催促許多趕緊回去睡覺。許多也沒繼續,一下子說太多,許婧反而容易忘。她回房間後先是活動活動手腳,然後脫了外套在牀上練習瑜伽動作“蓮花逍遙坐”,拉伸腿部,順便讓心臟的血液往下半身流流,不然腿腳冰冷冷的,她睡不安穩。在壓腿的同時,許多眼珠子也沒閒着,順時針極左極上極右極下地轉二十五圈,換一條腿壓,眼珠子逆時針重複二十五遍,然後極力體會了一下,沒找到養生名人中裡巴人所說的後頸發酸的感覺,倒是眼睛,總覺得在抽筋。
上一世她閒着時試驗過不少治療近視的辦法,然而效果基本上都沒看到。大學時眼科教授也說成人近視想要恢復正常視力他還沒見過一例成功的,倒是未成年人近視度數不深時,好好練習,完全可以恢復。可惜教授當時交給他們的方法,現在許多已經忘得一乾二淨。她那時候已經成年又是高度近視,就連許寧都上大學了,哪裡有動力學習未成年人假性近視的恢復方法。
好想再穿回去拍醒自己的腦袋。真不明白自己的邏輯,技多不壓身的道理都不遵循。上大學時,時間寬裕,舍友學駕照喊她一起。她卻神奇地抱定了“我又沒錢買車幹嘛學車,等我有錢買車了再學也不遲”。可是就跟一首老歌裡面唱的一樣“有時間的時候沒有錢,有錢時卻又沒了時間”。等她真正拿到駕照都要三十歲了,正是窮困潦倒月月發了工資趕緊還房貸的悲慘世界。
許多重新換左腿壓,繼續上述動作。她纔不怕呢,她可從來沒聽說過誰轉眼珠子把眼睛給轉脫眼眶的。如此三個循環以後,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許多挺歡樂,大學時上中醫學,老師說眼爲肝之竅,流流眼淚給肝臟排毒,挺好。擦乾淨眼淚水鑽進被窩裡頭,許多又不停地轉腳脖子,在等腳上發熱時,她漸漸陷入了黑甜鄉。
許多第二天起牀下樓時,父母都下田幹活去了。竈上鍋裡的米粥還冒着騰騰熱氣,許婧已經拌好飼料放進雞舍鴨舍中。見她盛了米粥,趕緊從醃菜缸裡頭撈了顆醃菜(當地人管青菜醃製品叫醃菜),擠乾淨鹽水,切碎放點兒熟油拌了拌,好配大米粥吃。許多非常喜歡這種爽口的小菜,別跟她說醃製品亞硝酸鹽含量過高,不利於身體健康,她就愛這不健康的食品。
許多默默地看着林則徐的生平事蹟介紹,偷偷跟許婧、許寧咬耳朵,恰逢其時這個詞真心重要。林則徐卒於奔赴鎮壓農民起義的赴任途中,完美地走完了民族英雄的一生。這要是再遲上幾年,是非功過後人還說不清楚該怎麼評價呢。
講完話覺得自己太刻薄了。許多又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她太焦躁了,缺乏平和和寬容,總以一種莫名的敵意去看這個世界。其實無論是林則徐還是他飽受詬病的接任者琦善,換個人又能做到哪一步呢?大廈將傾,無論個人如何力挽狂瀾,歷史的巨輪總會堅定地碾過。
站在溫暖的東莞,許多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跟歷史相比,個人是何其的渺小。她能改變的了什麼呢?
逛博物館花了半天的時間。許爸後悔沒帶相機出來,他問單位宣傳科的同事借了的,但走得太急,落在辦公室裡頭了。許多一點兒也不喜歡旅遊時拍拍拍。她這人有些怪癖,不愛記日記不愛拍照,經歷過看過的東西,能記住就記住,記不住乾脆拉倒。所以許婧跟許寧都一臉惋惜時,許多臉上的笑容還是丁點兒未變。
許爸的心情就複雜了。他總覺得這個二姑娘吧,其實對出來旅遊並不期待,有種“你們高興就好,我配合”的意思在裡頭。可幾個孩子裡頭跟妻子矛盾最深的就是二女兒啊,而且這孩子對另外兩個孩子的影響力超乎想象。
大女兒曾經跟他談過,要不是妹妹一步一步強行推着,她根本不可能考上微小。到現在大女兒都上中專了,每次放假回家,多多還給她姐劃重點,講解她姐上課沒聽懂的部分。而且就大女兒講,老二講的比她們老師上課清楚明瞭多了。
許爸心情微妙。兩個女兒,大女兒開口早,六個多月就會講長句子了。人家問她怎麼還不會走路啊。她還唉聲嘆氣地錘錘自己的腿:“沒辦法,腿上沒勁啊。”長大了卻不見早慧。這個老二呢,從小就不太像個孩子,三個人當中她倒像個老大,從來都不會向他跟妻子提出任何物質上的要求。這一年來,愈發沒有孩子勁兒了。十三歲的小姑娘,老成的跟三十歲一樣。自己的小兒子,現在掛在嘴邊的就是“二姐說”。搞得他既欣慰又心酸,孩子太懂事了,肯定是家長做的不到位。
作者有話要說: 咕~~(╯﹏╰)b我寫小姐姐哭的時候,把自己給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