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許多一早推自己的房門,發現打不開。許爸生怕許多有什麼事沒人聽到,昨夜就在許多的房門口打的地鋪。
許多心想昨天夜裡自己果然是倦極了,竟然沒被她爸的呼嚕聲吵醒。
她面無表情地退回房間,從另一扇門繞過後面的走廊下樓去了。
許媽正在燒早飯,看到她死氣沉沉的樣子,火氣又上來了:“一大早上,掛着臉給誰看啊。連喊人都不會嗎?”
許多認真地看着她媽,老實回答:“我現在不想喊你。”
許媽勃然大怒:“長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有能耐你別在這個家裡待着啊,你走,我絕對不攔你!”
許爸跟許寧匆匆忙忙跑下樓,聽到這話嚇得趕緊分開這對母女。許爸勸妻子:“好了,一大早,你吼孩子幹什麼。”
許多也不說話,把書包往車簍子裡一放,推着車子出院子門。
許寧嚇壞了,趕緊追她:“姐,你等等我,我拿一下書包。”
許多回頭,無奈地看她弟弟:“你好好吃早飯,我不過是想一個人靜靜。”
她昨晚入睡前就飢渴交加,全靠強烈的疲憊安睡了一整夜。現在醒過來,肚子餓的咕咕叫,嗓子眼裡直冒煙。許多記得學校食堂是有早點賣的。
別問她是怎麼知道的。
上一世中考那天,班上有同學太緊張早飯一口沒吃下,結果到了學校感覺餓了,求助她。呃~因爲她對老師缺乏畏懼意識,所以班上同學有什麼事情不敢跟老師講時,都由她轉達。
班主任聽說後,立刻給她買了好幾個包子,還問她要不要喝點兒什麼。
這樣看來,食堂說不定早上還供應稀飯、豆漿之類。
騎到街上,路過“老包包子鋪”。包旭的爸爸剛好出門倒水,一見她遠遠就打招呼:“多多這麼早就上學去了啊。”
包旭正幫他爸把蒸籠端下來放到櫃檯上。
許多見狀心想,自己的確是矯情了。初三學生又怎樣,她不能以十幾年後城市公職人員的標準去要求她的父母。鄉下的孩子本來就是海摔胡打長大的。上一世她中考前一個禮拜還下田收菜籽呢。
大概是她停下來的時間有點兒長。包叔叔立刻熱情地招呼她過去吃兩個包子。
許多餓的眼睛都發綠了。一聞到包子香氣,她乾涸的口腔居然分泌出了唾液。她老實不客氣地將自行車推到包子鋪邊上放好,拎着書包進店門吃早飯去了。
上次取的錢,禮拜天全貼補乾淨了。她厚顏無恥地想,先賒賬吧。等這個週末有空再去取錢還給包旭。對了,得多取點兒。既然爸爸回家了,那麼下面幾個月的房貸一併給他吧。
沒錯,自打河東的那套房子房產證上寫了許多的名字以後,許多就堅持自己還房貸了。
她那套房子房產證上雖然有一百零二個平方,但實際使用面積跟許婧名下的那套二手房差不多。加上又是簡裝,在租房市場上根本不吃香。
好在除了許爸他們單位被市政府安排着搬到了河東以外,還有不少機關事業單位也搬了過去。不是所有單位都在河東給職工安排好了新房,所以藉着這股搬遷熱潮,那套房子還是租了出去,只是租不出什麼價格。跟許婧的房子一樣,也是六百塊。
這樣房租完全不夠還房貸了。許多每個月拿出六百塊錢來貼補中間的差價。許爸一開始不肯收,後來許多勸他說還有許寧的房子沒着落呢。許爸這才勉強同意收下。
其實不止房貸,即使首付款裡頭許爸拿出的部分,許多也想還給他。她從來都認爲父母沒有義務爲子女買房。她只是希望父母在給姐姐弟弟蘋果時,不要把她給落下。如果他們不給,她會爭取,甚至是搶。
許多一個人幹完了一大海碗的大米粥,又吃了兩個菜包子。包爸爸竭力想勸她吃他家招牌小籠包,被她婉拒了。短時期內,她都碰不得葷腥了,否則她怕自己會吐。
吃完飯,包旭跟她一道去上學校。
他進去拿書包時,他爸爸小聲叮囑他一定要留神多看着點兒許多。
“小丫頭眼睛腫成這樣,臉上皴的都要破皮了,肯定是哭過。你多看着點兒,有事趕緊回家跟我說。唉——到底還是小姑娘啊。”
包旭喏喏應下,想了想跑到他爸媽的房間裡頭翻出她媽的百雀羚,小心翼翼地遞給許多:“那個,你臉上幹,要不要塗點兒雪花膏。”
其實雪花膏是另一個牌子的護膚品。但對於小直男包旭而言,抹臉的統稱爲“香”,文雅一點兒的叫法就是“雪花膏”。
許多也覺得自己臉上刺拉拉的疼。她這會兒倒沒想起來是大哭一場的緣故,而是單純地以爲天乾物燥,臉上起皮了。她謝過,摳出一點兒在掌心間揉開,然後往臉上抹。
兩人都是騎車,一路無言。等到了車棚停好車,往初三教學樓方向走時,包旭鼓足勇氣,期期艾艾道:“那個,你別放在心上。我爸媽也經常打我罵我的。”
許多忍不住笑了。牽扯到臉上皴破的皮膚,她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她感謝包旭善意的寬慰:“沒事,已經沒事了。”
等到了班上,許寧不知道如坐鍼氈地在她位子上等了多久。一見她,眼睛一亮,旋即又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小心翼翼地用眼神瞄她,捧起手裡的菜缸子結結巴巴道:“姐,飯我給你蒸了。爸爸做了你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
許多一聽這菜名就從心底泛起噁心。她當年上完解剖學課以後,足足有一年不能聽到或者看到糖醋排骨。原因自行想象,只要你以後還有勇氣直面糖醋排骨就行。
禮拜天收拾雞啊魚啊的過程讓她不小心又聯想到了當年開腸破肚的過程。她現在對糖醋排骨接受不能。
她揮揮手:“你帶到班上中午吃吧,我不想吃。”
許寧眼圈差點兒紅了。他手足無措地杵在桌旁,茫然地喊:“姐——”
許多疲憊極了。算了。她讓許寧留下菜缸子,先回自己班上上課去。
許寧生怕他姐反悔,趕緊留下菜就跑了。
陳彥笑嘻嘻地轉過頭捅了捅許多的胳膊肘:“哎——你弟弟好害羞的。剛纔我們跟他講話,他都一言不發啊。”
許多沒做聲。高年級對低年級學生而言是巨大的壁壘,許寧一定是鼓足了勇氣,纔敢走進她的班級,坐在她的位子上焦灼不安地等待她的到來。
他一定很害怕吧,陌生的環境,周圍都是比他大的人。明明早就該到學校卻遲遲不見的姐姐,在他的心中增添了多少惶恐。
許多嘆了口氣,將菜缸子放進了課桌肚裡。拿出英語競賽輔導書,接着背裡頭的文章。
陳彥心頭的八卦*沒有得到滿足,還在一下一下地捅她的胳膊肘:“哎——你弟弟爲什麼要來咱們班上啊。你怎麼不自己帶飯菜。”
許多從昨晚起就是個點燃的火藥桶,這會兒硫磺味兒都還沒散盡呢。她沒擡頭,冒出一句英語,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陳彥沒反應過來,許多的語速跟競賽輔導時金老師放給他們聽的磁帶差不多快,而且帶着那種外國人的腔調。她楞了一下:“你剛纔說什麼?我沒聽懂。”
許多強行壓下拍桌暴走的怒氣,冷淡地回覆一句:“聽不懂就好好看你的英語書吧。”
陳彥的臉上一下子就掛不住了。她還是英語課代表呢!許多這算什麼意思?成績好就了不起了嗎?她成績又不是很差。期中考試她還排進了年級前二十呢。等到中考時,鹿死誰手都說不定。
班主任過來看早自習,見到許多正在看英語,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提醒:“今天是語文早自習。”
其實許多連一篇文章都沒背下去。人家發泄完以後雲淡風輕,天高氣爽,風和日麗,晴空萬里。擱到她身上,發完火以後還要不斷自省,自己是不是太過了。無力的疲憊感籠罩住整個身體。
她悶悶地應了一聲“嗯”,拿出語文基礎手冊開始繼續翻看。
班主任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把她叫到辦公室想要聊聊。臨走前,他吩咐紀律委員跟語文課代表都看着點兒班上,還不忘威脅:“要是我回來逮到誰幹點兒別的事了。別怪我不給他臉面啊。”
辦公室裡靜悄悄的。有早自習的老師都到班上去了。沒有早自習的老師基本上都還沒過來。
班主任倒了杯水給許多,溫聲細語地問:“許多,跟老師說說,怎麼回事?”
許多捧着茶杯,心道,老師,畫風凌亂啊。老師,這不是你的風格。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當一個老實的孩子:“我確實心情不好,但理由我不想說。”
班主任怎麼會輕易放棄,他可是修過教育心理學的老師。然後他企圖跟許多談心,運用他的心理學知識解決問題。
可惜的是,許多也修過心理學,是醫學心理學。當年那門課她還拿了九十五分呢。
兩個半吊子心理學,坐在一起聊心理學,效果是,雞同鴨講。
早自習下課鈴聲響了,其他老師也漸漸進了辦公室。班主任只好無奈地揮手放許多回去上課。
李老師剛好端着茶杯,胳肢窩裡夾着教案進辦公室,見狀努努嘴朝許多背影消失的方向,問班主任:“怎麼回事?”
班主任痛苦地揉了揉眉心:“這孩子太聰明也難教啊。我跟她談心,她懂得好像比我還多。”
後面那話題發散的,基本上全是學生安慰他這個老師了。
她自己的事情,還是一個字也沒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