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傳信出去,將先前在船上捉到那兩隻老鼠……”附耳交代一番,見她雖驚怕,到底聽了進去,萬靖雯方纔端坐着繼續打絡子,心中不覺頗爲慶幸。
那女人居然沒有立刻尋她麻煩。或許她心裡正盤算着更要命的詭計。可惜時不待人,先機她瞧不上眼,便由她藉機而起,順帶解決身後尾隨一路的麻煩。
朱錦領命出去,背心涼得刺骨。主子,爲了與那女人爭鬥,竟是狠心至此。
皇子營帳內,慕夕瑤輕輕抖開玄色披風,不待她墊腳,頂頭上那男人已自行伸手接過,整理一番,披在了肩上。正欲捋了繫帶在下顎處打個結,卻見身前小女人仰着腦袋,明澈水眸就這麼靜靜望着他,小臉上分明帶着怨怪。
宗政霖眉梢一挑,便將已然完成一半的繫帶鬆了開來。
揮動小手,跟招呼她院裡那對兒兔子似的,慕夕瑤嘴角含笑,睫毛撲閃得厲害。
“殿下您埋頭呀,那樣高的個兒,妾很難夠得上。”聲音軟糯甜膩,聽着是好,可這動作,宗政霖怎麼看怎麼刺眼。
這女人,當他寵物在哄?驟然俯身將面龐湊到她跟前,卻見小女人半分驚嚇也無,還樂呵呵啪一口親在他臉上。“真乖,賞!”
候在插屏外的葉開身子不覺抖了抖
。屋裡就兩人,瑤主子這話……他絕不承認方纔有聽到過。
宗政霖鳳目警告睨她一眼,奈何慕妖女自顧伺候着替他打理妥當,半分不愛理會。末了還淺笑打量他片刻,讚了句“妾就說,殿下淨面刮過鬍鬚,俊得很。”小手抹一把他下巴,扮出個痞氣樣子。
這副反天了的小模樣,看得宗政霖好氣又好笑。寶氣得很。
“伺候得好,當賞!”六殿下的賞賜可比慕妖女來得實在。這麼一嘉獎,便將人吻得有些摸不着頭腦。
直到宗政霖一邊吩咐,一邊帶着葉開往外邊兒去,慕夕瑤才撅着嘴兒,捏着錦帕抹抹脣角。臭男人半分也不讓的。偶爾玩鬧,居然也要欺了她才滿意。
起得晚獨自用過飯,巳時剛至,萬氏身邊大丫鬟朱錦便在外間侯着,說是有要事請見。
那女人比她預想更能沉得住氣,明明知曉下藥一事被她看破,這會兒還有臉面往她跟前遞信兒。
“回去告訴你家主子,這事兒妾應下了。”
親近說說話?好好的營帳不進,偏偏要約了去那小樹林裡。心底下不光明的人,整日裡行事也跟着偷偷摸摸。
以爲她沒告狀就是好欺負?昨兒才下毒想着害她,今日緊跟着又來一出?
營帳之內,又大半摸清她跟腳。待看那不懷好意的女人,還能玩出什麼花樣兒……
今兒個天色不好,林子裡有些暗沉。慕夕瑤遠遠望見萬靖雯背對她立在松柏樹下,便如前兩次那般擡步向她走近。
隔得三丈之外,突然從林裡迎面躥出兩人,慕夕瑤眸子一凜,腳下本能止步。
兩名蒙面大漢向着首當其衝的萬靖雯,直直衝了上去。沒等她從剎那驚變中回神,便被來人一掌劈在側頸,人就這麼悶哼一聲,軟軟倒在地上。
翠綠色裙襬灑落開來,潔白手腕露出半截,見不着臉面,卻叫慕夕瑤陡然生出不妙之感
。
胸前玉佩一點溫度也無,透着清涼,這情形極是古怪。葉開遲遲不至,顯然對方動了手腳。
見其中一人彎腰將萬氏扛沙袋似的隨意負在背上,慕夕瑤瞳孔一縮,衣袖下的雙手驟然握緊。
“既非想要謀害妾的性命,欲要作甚,直說便是。”腦子出乎意料的冷靜。來人要的,絕非她性命。否則不會多此一舉將萬氏打暈扣在手中,如今又衝着她緩步而來!
該不會又要被賊人綁架一次?用她這寵姬引宗政霖露面?腦子瞬間閃過許多念頭,最可能,便是有人藉着她和萬氏身份,在這當口要挾宗政霖就範。
旁人不知這幾日六殿下籌謀何事,慕夕瑤可是一清二楚。莫非,宗政霖身邊被安插了做細?
腳步向後輕移,嘴上卻儘量拖延。“若是要妾跟着兩位走一趟,妾也不是那不識時務之人。兩位無需動手,妾跟在你二位身後就成。”上回還有青芽那機靈丫鬟救急,這回可當真是叫天不應……
正在飛速想着脫身之策,林子外面卻突然傳來戰馬奔馳與軍士呼和聲,慕夕瑤眼中乍然晶亮,心底驟然鬆了口氣。看來是葉開趕至,還好宗政霖考慮周詳,給她留下得用之人。
“賊人在此!速速拿下!”
“殿下,發現西晉狗蹤跡!”
“六殿下跟前,還不束手就擒!”
轉眼大批士兵趕到,連着被打昏過去的萬氏,將她四人團團包圍在內。
西晉探子?慕夕瑤眸色一厲,宗政霖既然到此,她也該想想待會兒如何回話
。正欲轉身,接下來之事,卻是將慕夕瑤立時釘在原地,輕紗下的面龐陰沉得滴水。
“主上!”那兩人再顧不上萬靖雯,一把將那女人甩了出去,自腰間抽出閃着寒芒的刀刃,立刻圍了上來,隱隱將她護在當中。
中計了!此時此刻,慕夕瑤哪裡想不明白自個兒中了旁人圈套。萬靖雯!果然不是個簡單的。
眼見正對面兵士向兩側讓開條道,身穿玄色披風的男人一臉陰鬱,微眯着眼,死死盯在她身上。
“主上,我等無能,願以死謝罪!”根本不給任何人機會拿下活口,那兩人便拔刀刎了脖子。
鮮紅熱血濺在在慕夕瑤面紗上面,睫毛也被沾染上少許。像極硃砂痣點在眼尾,妖豔而鬼魅。
上百軍士面前,一身茜色紗裙的女人,神情冷若冰霜。一語不發,沉默異常。與宗政霖隔着五步開外,視線掃過他身後被人攙扶着,目如銅鈴的葉開。
調虎離山……
“殿下,屬下從軍醫處下藥那兩人身上,搜出兩封密信與一塊身牌。”
“殿下,這兩人身上也帶着身牌。”當着衆人跟前,一百夫長打扮士兵從那兩蒙面人身上摸出塊同樣的青銅令牌。
半垂着眼眸,慕夕瑤掃過士兵手中託着的令牌。沒想到,竟然還有另一撥人興風作浪。
軍醫處。當此關頭,防治疫症最緊要的地方。
萬靖雯吶萬靖雯,想不到這女人居然雙管齊下,心思費盡。如此縝密的佈局,是恨不能一舉將她打成西晉逆賊,便是有宗政霖在場,也絕無可能當着四面八方,這幾百號大魏將士跟前,絲毫偏袒於她。
頭一次,慕夕瑤發覺,生活太順遂,養得她警惕心大失。這毛病,今日過後,務必得立馬更正,再是懶散不得。
“將她拿下!”宗政霖聲氣陰冷,顯見動了肝火。眉眼間陰鷙狠辣,終於叫慕夕瑤微微色變。
身後侍衛眼見就要上前扭了她胳膊壓回去審問,卻聽殿下緊跟着吩咐,“綁了人回去
。”軍令如山,侍衛領命行事。
混蛋!明知她爲人陷害,扭送便罷了。這男人這時候還不忘那一身臭毛病,旁人碰不得,就索性綁了她回去?
正是窩火時候,被宗政霖一聲令下,那火氣更是撲哧撲哧往腦門兒上躥。若非念着之後大事,慕夕瑤這會兒是如何也憋不住氣。
死死壓着眼瞼,就這麼被人一路推攘着回了主帳。至於宗政霖會否起疑,慕夕瑤是半點也不操心。這麼明明白白一個局,他要能看不出,也配不上她口中那“老奸巨猾”的誇獎。
葉開有心無力,看着侍衛盡忠職守,一對長槍直直指着瑤主子背心,額頭那冷汗,便是止也止不住。刀槍無眼,莫說傷了那位,便是輕輕擦刮些許,過後殿下還不得心疼死。
臭着張臉,宗政霖騎在馬上,頭也不回,便任由她走得磕磕絆絆,老老實實回了駐地。
“葉開,之後事情處置妥當。明日將她交由嚴乘舟嚴加審訊。”既是嫌犯,主帥營帳哪裡進得。葉開心下一緊,只得認命接下這趟苦差。
衛甄不在,輪到他羨慕起嚴乘舟的差事兒。
被人“關押”在東北角一頂小帳篷裡,慕夕瑤雙手被捆縛,屈膝坐在鋪了雜草仍舊顯得溼冷的地上,眸子裡沉靜如水。
想借着西晉探子這罪名叫她翻不得身?這想法倒是好,可惜,她慕夕瑤不是打不還手之人。
“主子?”葉開腆着張臉,就差哭求這姑奶奶趕緊的,別再鬧騰。“殿下那是權宜之計,絕非信不過主子您。您看,這會兒是不是先挪到那錦凳上歇會兒,再準了小的把這繩結給解開可好?”
殿下又怎麼可能疑心瑤主子。這位在狩獵時候,可是叫人趕着報信兒,把那三頭月熊給提前射殺掉。什麼名頭不好栽贓,硬是給套個西晉探子。葉開覺着,便是給瑤主子安個最不入流的“紅顏禍水”,或許還能貼合些事實。
“急什麼,就這地兒舒坦。”叫他小心眼兒綁了她,待會兒定然要叫那男人,狠狠心痛上一回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