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淑妃宮中出來,一路蘇藺柔臉色極差。赫連敏敏端着架子看不出喜怒。唯有慕夕瑤落在後頭牽着兒子嬉笑逗樂。
“妹妹倒是心寬。”捏着嗓子明嘲暗諷。蘇藺柔就不信慕夕瑤聽不明白淑妃話裡要塞人的意思。如今誰人不知,殿下是有望那位子的,府上後院側妃便能納足四位。之所以如今就急急招了她們說話,恐怕是有聯姻拉攏朝臣之心。
慕夕瑤牽着誠佑,一旁誠慶握着他另一隻小手,不時小大人似的叮囑當心腳下。母子三人這般和樂模樣,只看得周遭衆人羨豔不已。
“妾就顧着自個兒園子就好。旁的,自有皇子妃與殿下做主。”軟軟頂了回去,既指出這事兒上蘇氏僭越規矩,又專門提及園子,誰人聽不出她話裡隱藏的得意。守着院子作甚?不就是霸寵養兒子?
見不得她換着方兒的張揚,赫連敏敏帶着人快步走在前頭。便衆人落下,慕夕瑤只當不知,心裡卻是另有計較。
淑妃這時候背後使力,雖則不明智,卻恰好能幫上宗政霖大忙。
元成帝對拉幫結派已然不待見,淑妃忙活着替宗政霖鞏固麾下勢力,自然是不討喜。可惜偏偏她就是宗政霖生母,這般出了昏招,只會叫皇帝覺得母子兩私下並未通氣,六殿下無心牽扯前朝後宮。
這也是爲何宗政霖明明不樂見,卻只叫她敷衍應下,聽過作罷。
登上小轎,慕夕瑤安頓好兩個小傢伙,掀開帷簾再看一眼身後皇城,眸子裡漸漸帶出沉凝。宗政霖府上側妃,淑妃是做不得主。可有一人,卻是必定會替他安排,周詳考量。
儲位更替,新太子便是那位託付江山之人。之後若是再動世家……側妃,便是最好籌碼。
“主子,您就不擔心淑妃娘娘看重那幾位,家世都太強硬了些?”禪若苑裡,馮嬤嬤替赫連敏敏揉着腿腳
。尋常府裡進人,對她家主子影響絕對及不上對丹若苑那位大。可若是出身太好,這事兒就得另說。膝下沒有子嗣,皇子妃這位置就算不得安穩。
“這時候操心爲時過早。”淑妃對她已然不滿至極。便是位置再不穩固,眼見跟前就是“太子妃”這叫所有人眼紅的頭銜,絕非後宮妃嬪能夠染指。
“最難的時候,還在後頭。”
赫連敏敏看得分明,萬靖雯自當不會犯糊塗。安安靜靜守在醬紫軒中,跟個沒事兒人似的。
縱觀皇子府上,最是不甘心,非蘇側妃莫屬。
可她沒膽子在宗政霖跟前生事兒,便****尋了由頭,趕着去禪若苑尋赫連敏敏挑撥唸叨。這般一來,倒叫赫連氏對她越發厭煩。最後一回竟是少有發了火氣,言說再不安分,便罰她禁足抄書。
過着自個兒舒坦日子,瞧瞧後院笑話,慕夕瑤躺在宗政霖懷裡呵呵直樂。
“太子爺登門尋您借銀子?”宗政暉那繡花枕頭,居然也學人使詭計?
拽拽她家主子爺冠帶,慕夕瑤一臉逗趣兒。“殿下,您趕緊着換身舊衣裳,玉冠也甭束了。邋遢上兩日,揣着銀票給他送去。最好是下了早朝,恰巧被皇上撞見。”
太子殿下這招極不光彩。支了銀錢與他補足戶部借款,便是幫他欺君罔上,違逆聖心。不搭理,正好鬧出去給宗政霖套個“落井下石”的罪名,顯出他對儲君位置野心勃勃,徒招元成帝不喜。
宗政暉這是狗急跳牆,不惜拔了最後一層遮羞布,也想拖人下水。顯見的,他最是憤恨不甘,還是昔日頂着“*”頭銜的宗政霖踩着他上位。
這鬧心的……宗政霖敲敲她腦門兒,果真是個興風作浪的主。
“無需。太子爺自改了主意。”
“咦?”他會甘願半途而廢?
六殿下牽起嘴角,眼裡頗是玩味
。“本殿提議,太子爺覺得不妥當,撂不下顏面與皇子府打欠條。”
……
這事兒他要有膽子給你籤欠條,明兒元成帝就能下旨廢儲。
章和十六年四月,一封急報自柳州發出。三日後,元成帝接此急報,御書房燈火點了一夜。
翌日早朝過後,帝命宗政暉跪於嘉和殿中,當着王公衆臣面前,立於成帝親書匾額之下,垂涕諭曰:
“朕承高祖弘業三十八年,於茲兢兢業業,體恤臣工,惠養百姓,維以治安天下,爲務令觀。太子宗政暉不法祖德,不遵朕諭,惟肆惡暴戾****,難出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惡愈張,專擅威權,糾結黨羽,恣取國帑。其屬下人等肆意乖戾,借諸職務,於戰時,妨害棉麻糧草儲備。動亂國之根本。長此必致敗壤我國家,戕賊我萬民而後已。若以此不仁不德之人爲君,其如祖業何諭。”
似悲痛愈加,身子不禁晃了晃,被顧長德急急攙扶住,復又諭令:
“大魏千年國祚,綿延繁盛,斷不可以付此人。今昭告天地、宗廟,廢宗政暉國之儲君位。”
五月,又值一年荊桃花開。
丹若苑裡,誠慶誠佑俱長高了個頭兒,正追趕兩隻兔子,滿院子裡放開了玩耍。慕夕瑤搬了貴妃椅廊檐下坐着,見小傢伙尚算懂事兒,傷不了她豢養寵物,便自顧翻看手中書頁。
頭上驀然攏下一片陰影,恰好擋了她光亮。仰着脖子,打眼瞅去,便見宗政霖微眯着眼,眼底光華炙熱,連着面上也帶了愉色。
“殿下何事歡喜?”這般喜形於色,非他一貫做派。
未及等來他迴應,前邊兒小傢伙已親暱着撲了上來。“爹爹!”誠佑腿兒短,被誠慶擠在身後,急得小臉通紅。
見了兒子,宗政霖自是神情柔和。俯身挨個兒摸摸發頂,對大魏朝抱孫不抱子這規矩歷來瞧不上眼。
“回頭說與嬌嬌。”留下句話,一手一個,父子三人轉眼就出了院門。得,六殿下興致來時,總愛帶着兩個小的往前院觀摩習武
。既是六殿下教子,慕夕瑤也就首肯從不插手。
憋了一肚子好奇,晚間耐着性子哄了兒子睡覺。再回屋時,就見那男人敞着衣襟,支肘閉目。慕妖女胡亂蹬了繡鞋,極是放肆壓到宗政霖身上。
“這會兒總該給講個清楚。用飯時候您獨自得意,偏就吊着妾胃口。那盤子香酥鴨都像隔了夜似的沒了滋味兒。”
睜眼便見她伏在胸前,嘴上是抱怨,眼眸卻格外晶亮。
沒了滋味兒?那半隻鴨子填了何人肚腹?欲打量她小腹,取笑一二,卻不料這般看下去,剛好被她胸前豐盈擋了視線。
這姿勢擺得……宗政霖覺得小妖精一心勾弄,不容他客氣。正欲動手,卻被壓在他身上的女人摟了脖子,軟軟貼攏近前。
“殿下若是肯先叫妾解了心癢,這回報嘛……”媚眼一眯,指尖滑過他俊臉,沿着頸脖撫過宗政霖****胸膛,在腰腹處劃了個圈兒,再跟着,卻驟然沒了動靜。
被撩撥得懸在當空,宗政霖探手揉捏她耳垂。“回報如何?”身下經不住她妖精似的故意扭動,已然劍拔弩張。
面龐湊到他近前,嬌豔脣瓣於眼皮子底下撅了撅。執起宗政霖手掌,小不要臉,便這麼當着男人跟前含了他食指。
指尖被她小舌頭圈弄挑逗,這裡邊兒暗示……宗政霖瞬間目色黝黯。
“明日早朝,衆臣參奏太子人選。”話音方落,已是逮了這膽敢冒犯的女人狠狠壓在榻上。
一陣天旋地轉過後,慕夕瑤推攘着猴急拉扯她衣襟的男人。
“殿下您常年板着臉面,端肅不易親近。除了屬臣,便是心裡擁戴您的,朝堂上也不敢妄自攀附惹您不快。這事兒您就丁點兒不着急?”
莫非能登上那位置的,當此之際都是一個想法?回家念念經種種田,超然世外……這調調,慕夕瑤想着就起雞皮疙瘩。
宗政霖此人要能憋屈勞作,漠北戰事也不能驟然落幕。尚在飛快揣摩他用意,卻被這男人徹底制住手腳,
“明兒等看就是
。”
被他堵了脣舌,慕夕瑤放棄掙扎。說什麼“等看”,不過是他不耐煩她分心罷了。
這晚上六殿下異常精神,主屋裡燭火,竟是燃至寅時方纔熄滅。
蕙蘭輕聲喚醒在門外打盹兒的趙嬤嬤,兩人放輕手腳,瞧瞧主屋一切安妥,攙扶着打着燈籠往耳房裡歇下。
主子爺這般……這般不循規蹈矩,倘若真如外間傳言,進宮過後與主子再行親熱,可是要錄入起居注的。
真要一個不好,不僅落人口實,還得叫主子背上個狐媚聲名。宮裡不比自家府上,稍有差池便是各宮問罪……趙嬤嬤是宮中老人,這會兒躺在牀上,輾轉反側,是如何也睡不安穩。
或許,得私底下給主子提提?話雖難出口,總歸得勸着些殿下才好。那位爺獨斷慣了,好在主子本事,說話往往都還管用。
抱着被子咬牙揣度,boss大人既能喜形於外,必然是智珠在握。他手中底牌,卻是何人?
慕夕瑤已然斷定,宗政霖絕不會因着避忌,躲開這場紛爭。元成帝也並非如她心中所想那位。這位帝王,年輕時凌厲果決,到了如今,鋒銳未失。
應了慕夕瑤猜想,勤政殿中,舉薦之人各自擁立背後選定之主,言詞交鋒可謂犀利。一人方纔退下,跟着便是另一人越衆而出。
這般喧嚷過後,顯見擁立宗政明與宗政涵兩位殿下,朝臣數量居多。當今高坐龍椅,諱莫如深掃一眼安之若素,背脊挺拔的宗政霖,眼底帶着探究。
“父皇,兒臣有事啓奏。”拱手一禮,宗政涵跨步來到大殿中央,單膝跪地,低垂眼眸中滿滿盛着怨毒。
宗政霖不過瞥他一眼,徑自收回目光,淡然恭敬肅立。
“兒臣,兒臣亦推舉六哥當此重任。”
話音方落,整個大殿倏然寂靜,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