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燭火,婆娑照出光影。白日一場風波,早隨了建安帝遲來的口諭沉寂下去。常寧宮中,西太后靜臥寢塌,連着陳嬤嬤也不耐煩轟了出去。
他二人,該是情意甚篤,正是鴛鴦情濃。獨留她這老婆子悔痛交加,心有慼慼。費心籌謀,盡數成全那女人更入皇帝心裡,徒然奈何。
或是命該如此。便是慕氏不計較,卻是遇上皇帝暗中趕了來……
若非先帝待她不及宗政霖對那女人半分真心,她又何故陰毒出手,落得被兒子深深怨怪。
當晚,西太后請旨惠山禮佛,帝準。
九重宮闕之上,目送太后儀駕遠去,慕夕瑤抱着明黃色披風不覺怔然。誠慶還罷了,那小子機靈,雖則明白太后是真心疼愛他兄弟二人,到底還是孃親更親厚些。只誠佑那憨實的,方纔依依不捨包着淚珠。
後宮陰私事她未曾刻意避着兩小,生於帝王家,這也是他二人該有的歷練。只獨獨對待太后一事上,慕夕瑤不願叫宗政霖爲難。
抖開披風替他繫上結釦,擡頭便見這男人肅着張臉,俊顏寡淡。風撩起他鬢間墨發,越發顯得棱廓分明,俊朗傲然。只緊繃的下顎透露出他也非如面上全無所動。
這男人……boss大人隱忍功底見長。不就爲着他大男人顏面,當她跟前至不至於?
“得空或是年節時候,臣妾陪着您帶上幾個小的也去惠山散散心可好?聽說太嶽庵齋菜甚美,求子靈驗。”
求子……男人輕挑了眉頭,鳳目溫潤和悅。
當真是爲玩樂,京郊寺廟哪個都能如了她願。何需捨近求遠,偏偏還帶着幾個皇子?
小馬屁精。討好他也不藏着痕跡。
“欲求皇嗣,自今兒起朕再辛苦些,定叫嬌嬌滿意。”回頭叫御醫院多開些方子與她調養。才得了榮慧,子嗣上頭他不着急。藉此多與小女人行樂,快事一樁。
……就不該好意慰藉了他。
遇上心志強韌,圖謀遠大如建安帝,慕妖女隨口尋了措辭,合該自討苦吃。
同一時候,未央宮中,顧長德宣讀完聖旨,卻見底下那人呆滯着連接旨都顧不上。這打擊,對一心盼着飛黃騰達的郡主殿下,着實大了些。
“郡主殿下,皇上聖旨已下,還請郡主早做準備。這旨意,您還是接了吧?”顧公公俯低腰身,將重新卷好的聖旨遞到面色青白的女子手上。
公主!皇上竟封她作“太平”公主,指婚東烏昭達!未央只覺荒唐至極,便是老祖宗也不會答應此事。皇帝明明對她有情,唯一的變數,莫不是那慕氏搗鬼?
“還不備轎,常寧宮有老祖宗替臣女做主,貴妃娘娘便是再忌憚臣女,也不該連老祖宗的旨意也敢違逆。”
沒了往日僞裝,未央郡主此刻尖銳異常,半點溫婉尋不着蹤跡。闔宮上下都知曉她是老祖宗點名留下之人,豈容慕氏背後興風作浪!這道聖旨……心裡痛得像是要撕裂開來。皇上這是更愛重慕氏,經不住她纏磨,捨棄了自個兒?
回得究竟是遲了啊!不及她母憑子貴!
目睹郡主厲聲呼喝,看這樣子是趕着往常寧宮求援,顧公公眼皮一跳,不得不出言提個醒兒。這位還指着太后娘娘撐腰,卻不知老祖宗碰上毓秀宮那位……
“恕老奴還沒來得及回稟。常寧宮老祖宗今兒一早請旨去了惠山茹素參佛。幾刻鐘前已出了承乾門去。”
驀然轉身,未央郡主雙目圓睜,面色驚變。
盛京世家等待許久皇上分封,今日總算盼了來。自家姑娘得封高位的人家本該欣喜若狂,可緊跟着傳來內城消息,卻驚得大夥兒亂了方寸。
郡主指婚,太后離宮……這背後關係太大!便是連出了個昭容娘娘的虞家,這會兒也坐不住了。
沒西太后頭上壓着,東太后自來不理事兒。後宮不就貴妃娘娘一家獨大?中宮那位,如今幾乎就是個透明人。哪日若是不好,接下來能一步登天的……越想越心涼,如此驚變,莫不然是萬歲爺在替貴妃娘娘鋪路不成?
世家急着揣度聖意,京裡甚至連皇后命不久矣的傳言也悄然流傳開來。
不過辰時宣的旨意,才過晌午,慕夕瑤已成了居心叵測,覬覦中宮之位,心機暗藏的女人。
“娘娘,外間那起子不安好心的這般潑您髒水,您還笑得出來!”蕙蘭揉着手帕忿忿跳腳,看得慕夕瑤捂嘴兒偷樂。
這丫頭,好急的性子。
“怕甚,這時候尋本宮麻煩,才最痛快!”沒眼色的東西,活該被宗政霖狠狠收拾。
不謙虛的說,她這會兒正和boss大人蜜月期,好得她自個兒回味兒都覺肉麻。
“本宮困得很,去御書房尋了萬歲爺,伺候着主子爺歇息半晌纔是正緊。”打着呵欠,安頓好榮慧,貴妃娘娘甩着帕子很是精神登上暖轎。
恭送這位離去,趙嬤嬤琢磨着主子那話。娘娘自個兒困了,還去御書房服侍萬歲爺午歇?這倒是誰伺候誰來着……
膩在建安帝懷裡,慕妖精懶懶閉着眸子道明真實來意。“您手底下那撥人趁機欺負臣妾,萬歲爺您心疼了沒?”
原是爲着撒嬌。慕妖女壞脾氣告御狀,看在宗政霖眼裡便成了小東西很受了些委屈,來尋他做主。
這女人……明知不過兩三日謠言自會消散,依舊這般不肯被人說道。誇她潔身自好,偏偏行事張狂得很。
“西邊事成,罰了替嬌嬌出氣。”
“罰沒銀票纔好。”
……打的這主意!怪不得她小家子氣,私庫上了三把鎖。
“不說困了,陪朕後頭歇歇。”美人兒送上門,皇帝豈會拒絕。
暖閣裡頭,慕妖女腦袋擱在建安帝胸口,閉着眼當真有了睡意,只一雙小手還忙活不停。
“說好是哄了睡的。”
“去了中衣朕給抱着。”
男人大手不容她推拒,幾下撥開襟口再探進兜衣,捧着綿軟長出一口氣。“握着方纔睡得踏實。”說罷輕揉兩下,遂心滿意足摟了她安歇。
兩位主子在裡間窸窸窣窣咬耳朵說親熱話,片刻不到便沒了動靜。顧公公放下隔間紗帳,退出門去掩上殿門。
回頭瞅一眼記錄起居注的敬事房太監,顧公公面色稍有僵直。這位木頭人似的杵在外頭,愣是充耳不聞,對萬歲爺寵幸貴主子那是連小冊子都沒翻看一下,更不說如實記錄。顧長德懷疑,這太監回頭倒是怎地編排?
倘若當真如實錄下……顧公公稍一作想,整頁整頁,或是整夜整夜,昨個兒,今兒個,明兒個,一溜下來全是貴主子侍寢。這是說主子娘娘狐媚呢,還是暗指萬歲爺那啥……
正滿腦子胡思亂想,卻被身後小太監湊近耳畔,指了指前頭。
“公公您瞧,小的看着迎面來的像是郡主殿下的暖轎。”
擡眼一瞅,顧長德緊了緊手上拂塵。壞了!這位祖宗,竟挑了這時候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