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後,楊鐸剛要遣人去四安殿請袁明玉過來商議她即將離府的事情,不料卻有宮中的使者捧着皇上的聖旨前來。
忽然看見皇差前來,林秀蓮嚇了一跳。
楊鐸面色卻不見異樣,從容的接了旨,卻原來是皇上命晉王重新搬回西苑。
送走傳旨的幾位太監,林秀蓮再也按捺不住,“皇上爲何不是讓我們回太原而是命我們回西苑?”
楊鐸衝林秀蓮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不過你也別擔心。”
林秀蓮道:“我哪能不擔心?皇上是要對付我們林家了對嗎?順便也要對付你,可是你又沒做錯什麼,他怎麼跟你定罪呢?我猜他一定會給你安個莫須有的罪名,唉,我真是笨,何用莫須有的罪名,直接說你跟伯父哥哥們結黨不就是個大罪?藩王勾結大臣可是殺頭的大罪,正好順便還可以把所有林家人一網打盡。”
林秀蓮自問自答,楊鐸卻在一旁笑了。
林秀蓮好奇道:“你笑什麼?我說的不對嗎?”
楊鐸道:“皇上若是想把林家人一網打盡,上次狩獵時你大哥哥嫁禍吳家兄弟的事情皇上就大可以治林家的罪了,可皇上非但沒有發落還給壓了下去,這就說明皇上並沒有對付林家的打算。”
林秀蓮想了想,覺得楊鐸說的十分有理,“我腦筋可真不好用。”
楊鐸淡淡一笑,“你是關心則亂。”他雖然笑着,可眸子深處總有一抹淡淡的憂慮。
張茂林在一側問道:“王爺,奴婢現在就命人收拾行禮嗎?”
楊鐸道:“順便跟錦衣衛的人說一聲,讓他們也收拾一下,明日一起回鎮撫司衙門。”
張茂林答應着告退出去了。
林秀蓮等張茂林走了,才向楊鐸道:“那袁娘子的事情怎麼辦?”
楊鐸順手整理着案頭的書籍,“只能等回到西苑再辦了。”
(轉)
次日一早,楊鐸帶着王府裡衆人離開四野山行宮回宮。
張茂林次日就帶了人回去打掃,所以等楊鐸與林秀蓮回到文杏堂時,文杏堂內外已收拾的十分乾淨妥當。
當初走的時候院子裡的幾株百年的文銀杏還尚未吐翠,如今已是鬱鬱蔥蔥枝繁葉茂,猶如在整個文杏堂上空罩了一方濃綠的華蓋。
院子籠罩在銀杏的濃蔭之下,風從樹杪間穿過,細碎如金子的光斑在石板地上閃爍,惱人的蟬在樹幹間‘知了知了’的鳴叫,林秀蓮站在院子當中,卻覺得十分清涼靜謐。
從杭州到京城祖母宅邸,又到西苑晩隱居,繼而搬至文杏堂,再去陽臺山清暇館,又回到文杏堂,然後去四野山行宮的桃花軒,半年多的時間居所一換再換,兜兜轉轉,再一次站在文杏堂的院子裡時,林秀蓮竟然有種重新故地的喜悅。
楊鐸見林秀蓮嘴角露出笑意,也不覺微笑起來。
林秀蓮立在一株銀杏樹下,撫着粗壯的樹幹,微微擡頭,日光從濃綠的蝴蝶形狀的葉子縫隙中投射下來,已不那麼灼目了,“我第一次來文杏堂就好奇文杏堂是否依據王維的文杏館詩所建。”
楊鐸淡淡一笑,“世上多附會杜撰之人,真正胸有丘壑的不多,想來是按照那首詩修建的。”
林秀蓮笑着瞅了楊鐸一眼,“你偏愛把別人說的這樣不中用。”笑着嘆了口氣,又道:“我可是累了,得先睡一覺。”
楊鐸忙向張茂林道:“去傳膳吧,揀王妃從前愛吃的做。”
林秀蓮忙道:“路上吃了點心這會兒不餓。”
楊鐸挽了她的手往屋裡走去,“你不餓孩子餓啊。”又對露露吩咐道:“去給王妃準備沐浴的水。”
露露答應了後退着離開。
楊鐸扶林秀蓮在西進間裡頭的暖閣裡坐下,倒了一盞清水給她,“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楊鐸怕林秀蓮有身孕受不了顛簸,命馬車走的極慢,反而是服侍他們的宮人太監先一步回到西苑。
林秀蓮淺淺一笑,“馬車走的很穩,沒事兒。”握着杯子飲了一口水。
小宮人在槅扇外回王夫人,袁娘子,程娘子,一同來給王爺王妃請安。
楊鐸道:“車馬勞頓,讓他們回去歇息吧。”
小宮人答應了去傳話。
林秀蓮飲盡杯中的茶水,隨口道:“你對他們也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楊鐸沒做聲,拿了個瑪瑙枕放在已鋪了竹簟的羅漢牀一側,扶林秀蓮走過去,“你先躺着歇息一會,等膳食好了再起來。”
林秀蓮也有些倦了,在牀沿上坐下,楊鐸蹲下去替她脫了繡鞋,扶她躺好,又抱了一牀薄被裡給林秀蓮蓋上。
林秀蓮嫌熱,只用被子一角掩了胸口腹部。
楊鐸坐在一側替她揉捏着肩膀胳膊,笑問道:“這樣會不會舒服一點?”
林秀蓮懶懶的打了個呵欠笑了,“豈止是舒服一點,簡直舒服太多了。”
楊鐸眼中的笑意更濃,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輕柔。
果然飯菜都是依照林秀蓮的喜好做的,清蒸鯉魚,紅煨海蔘,冬瓜蝦仁,老鴨湯。
張茂林一邊佈菜,一邊陪着笑臉道:“怕王妃久等,時間倉促,廚房就做了這幾樣。”
林秀蓮先捧過湯碗喝了一口老鴨湯,笑着讚了句,“很鮮。”
楊鐸夾了塊海蔘送入林秀蓮口中,居然是記憶中的味道,她含笑點了下頭。
楊鐸看林秀蓮吃的香甜,讚賞的望了張茂林一眼。
張茂林卻不敢居功,諄諄笑着,“看來廚房老樑這幾個月的功夫沒白下,南省菜已做得很地道了。”
楊鐸向張茂林吩咐道:“皇上這會應該午睡起來了,你把我覲見的冠服準備好,用完膳我就進宮去。再有,西苑空置已久,你等下親自帶人去各處仔細查閱一番,看有沒有什麼眼生的人或者東西,之前丟的那件東西順便再查訪一下。最後一件,年前給王妃飲食中下毒的事情如今還沒有結果,你務必多用些心,王妃如今有了身孕,更不是那個時候可比,一茶一飯出不得任何差錯。”
張茂林肅然答道:“王爺請放心,奴婢一定竭盡全力,不會出任何差錯。”
林秀蓮等張茂林出去了,才問道:“府裡丟了什麼東西,我怎麼不知道?”
那其實是楊鐸跟張茂林打的啞謎,他所謂的那個東西是指晩隱居着火時沒有被燒死反而溜出去的那個人,當着林秀蓮不能直接說,所以才這樣講。
雖然過去了這麼久,那個人爲了活命多半也會想辦法離開西苑,可楊鐸還是不放心,怕那一天他突然出現在林秀蓮面前,那自己對林秀蓮撒下的所有謊言都不攻自破。
楊鐸淡淡一笑,道:“我們在四野山行宮的時候庫房裡失竊了一件古董,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當時就沒告訴你。”
“奧”林秀蓮拖長了聲調應了一聲,總覺得楊鐸眸子深處似乎藏着什麼,“那你等下進宮面聖何時能回來?”
楊鐸道:“不清楚,不過晚膳前總是能夠回來的。”
林秀蓮終究不太放心,“皇上應該不會爲難你吧?”
楊鐸無奈一笑,道:“早知道就不該告訴你,你莫要胡思亂想了,皇上不會拿我怎麼樣的。”
林秀蓮點了下頭,神色仍舊是怔腫不樂。
楊鐸從懷裡掏出舊年冬至林秀蓮做給他的事事如意香包,在林秀蓮眼前搖了搖,“我還有他呢。”
林秀蓮幽幽嘆了口氣,“他也不怎麼靈驗,若是真管用你上次也不會受傷了。”
楊鐸復又把香包塞回懷裡,“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既然知道不管用,你就也莫要瞎擔心。”
林秀蓮默默點了下頭,“上次那個望遠鏡在遇刺逃難的時候丟了,我想再要一個。”
楊鐸明白她的心思,沒有拒絕,反而輕快的答應道:“我儘快給你弄一個,不過你就算站在蓬萊山頂只怕也難望見我。”
林秀蓮癟着嘴不說話,其實她也知道多想無益,該來的總是會來,可剛回到文杏堂楊鐸就要進宮,她就是心裡舍不下這一時半會的。
楊鐸是個果決的人,最受不了別人在一件事情上糾纏囉嗦不休,可是林秀蓮這樣他非但不會覺得厭煩,心中還會升起暖意。見林秀蓮不說話,又哄着她道:“你下午睡覺起來了給我研點墨放着,我回來要寫幾個字。”
林秀蓮好奇道:“張茂林研墨比我在行多了,你要寫什麼字兒?”
楊鐸道:“我打算下點功夫給你好好寫幾張字帖。”
四野山行宮裡雖然有皇上的眼線,可畢竟離皇宮遠,楊鐸還有能力把那些眼線隔絕開,而西苑就在皇宮內,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楊鐸絕無那個能力,既然皇上看得一清二楚,他決定還是如從前那般每日讀書習字,反正該做的準備都已經做的差不多,謀事在人,成事卻在天!他打算盡人事安天命!
林秀蓮歡喜道:“那是再好不過了。”
楊鐸望了眼林秀蓮的腹部,又說道:“你臨摹之後還可以收起來等孩子學寫字時再用。”
林秀蓮嗔怪他道:“你可真懶,就不捨得將來再給孩子寫點字兒。”
楊鐸道:“我這叫一舉兩得。”
林秀蓮雖然口上那樣說着,心裡卻很甜,想着以後一家三人的字都是一樣的,也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