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殿。
楊鐸召博陽侯林道明覲見,一個時辰後博陽侯離開承德殿,面色十分古怪,神色中有感慨有失落更有釋然,令看見的人十分不解。
博陽侯離開後,楊鐸坐回堆積如山的奏摺後,面沉如水,奮筆疾書,趙六兒捧着一盞茶水送到楊鐸跟前,“皇上,忙了一下午,歇息一會兒吧。”
楊鐸一擡頭,面色忽然顯得很疲倦,心情卻又似乎極佳,扔下毛筆接過茶盞喝了一口,問道:“張才人可安置下了?”
張才人是原東南水師統領張靜業的妹妹,閨名張靜若。楊鐸提拔了張靜業掌管重建水師的所有事宜,緊接着就納了他妹子入宮,不過封的位份並不高。
這些天楊鐸每晚都歇在蓬萊山天籟閣,宮裡的諸位妃嬪雖然不敢有怨言,可是難免背地裡偷偷議論。那些風言風語趙六兒聽得多了,只能斥責手底下的宮人內官們去儘量壓制那些流言。
趙六兒辦事兒雖然欠穩妥,但是心思靈活,忖度着皇上這樣問,大約是晚上要張才人侍寢,忙陪着笑臉回道:“按照皇上的吩咐,張才人已在枕霞閣安頓了下來,皇上晚間要過去瞧瞧嗎?”
楊鐸振了振衣袖站起身來,“晚間朕還要去西苑,你先讓膳房預備晚膳,等會兒請張才人過來一趟。”
趙六兒忙領命去辦。
晚膳擺在一側的花廳裡,張才人盛裝前來,跪下給楊鐸行了大禮,楊鐸含笑扶她起身。
席間張才人顯得十分拘束,食量很小,話也不多,也就是楊鐸問一句她便答一句,不問她便不答。楊鐸胃口似乎也不太好,用的也不多,趙六兒心裡尋思,大約皇上是要留着肚子去西苑再吃一頓。
晚膳過後,兩個年老的女官帶着張才人下去沐浴更衣。女官們一邊服侍張才人沐浴,一邊細細的又給她講了好些如何侍寢的話,這些話張才人在入宮前原已有女官們教導過她,此刻含羞聽着,不時點頭。
浴罷,小宮人們扶張才人出了浴桶,拿一件嫩黃的裹胸與她穿上,配了條翠綠裙子,素白紗衫,那紗衫極輕薄柔滑,因爲顏色淺淡料子輕薄,自然也很透。張才人盯着鏡中的自己,玲瓏的曲線分毫畢顯,不覺一顆心砰砰亂跳起來,裹胸的帶子束的又緊,因爲緊張,益發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年長的女官拿了一瓶不知道是什麼的花露倒出了一些給張才人塗在發上,通了頭,梳起髻子。張才人聞見發上有一種薔薇的香味,淺淡又深邃,透着某種蠱惑,連臉頰都暈紅了。
其中一個着杏黃衫子的年長女官忽然俯身悄聲在張才人耳畔說道;“這薔薇頭油是御前總管趙公公拿來的。”聲音中充盈着某種邪魅的東西,似乎在暗示什麼,張才人怔了怔,明白過來,眼光瞟向門口的貼身婢女,那婢女是她孃家帶來的,快步上前,悄悄從袖底取出一疊銀票遞給張才人,張才人順手塞入了那女官的袖底,“有勞兩位姑姑了,趙公公的一番好意還要煩請兩位姑姑代爲酬謝。”
那女官曖昧的笑着,“才人膚色若雪,倒是用不着胭脂水粉,只是眉毛淡了些,奴婢就給才人畫個遠山眉吧。”
張才人忙道:“有勞姑姑。”
妝罷,張才人被兩位女官送入一間寢殿中。正侷促不安的坐在牀上等候時,楊鐸腳步輕快的走了進來,他脫去了皇上的常服,穿了一領石青色江水崖紋道袍,紅燭光影曈曈,映襯得他面若美玉,丰神雋秀。網巾圈兒上那顆熠熠生輝的寶石閃爍着異彩,秘而不宣,那一雙點漆瞳眸與寶石相互輝映,卻顯得有些幽不可探,張才人心中先是快跳了幾下,可是對上他的眼眸,卻又恍若觸及到了什麼禁忌,心中一駭,忙縮回了目光。
楊鐸走過去在張才人旁邊坐下,“方纔的兩位女官都告訴你了吧?”
張才人緊張的雙手交握起來,手心裡卻已滲出了汗珠子,女官們對她說了很多話,她也不知道楊鐸要問的是那一句,只含糊的道:“告訴了。”
楊鐸瞥了她一眼,心裡尋思,既然女官們都交代過了,那也不過是一閉眼就完事兒了。
楊鐸伸手把張才人攬入懷中,有一種花香衝入他的鼻翼中,薔薇花頭油?楊鐸心中閃過一絲疑惑,世間哪有這麼多巧合?
楊鐸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張才人,順手抽下她束髮的玉簪丟在枕畔,她的發如瀑布般散開,楊鐸的手指穿過她的髮絲,那種幽邃蠱惑的花香彷彿突然鑽出了瓶子,迅速在帳幔間氤氳開來,楊鐸挑起她一縷髮絲,笑問道:“用的什麼頭油?”
張才人又羞又怕,不敢看楊鐸,輕聲道:“姑姑給的,臣妾不知。”
大約真的是巧合吧,她發間的花香應該沒有多少人會留意到,畢竟每個女子都會用頭油,那些花香的區別又微乎其微,會有多少人真正分得清楚?楊鐸心中的疑惑一時盡除。
張才人仰倒在芙蓉竹簟上,緊張的閉上了一雙秀目。
張才人閉着眼,楊鐸也覺得輕鬆了許多,她半張臉兒隱在髮絲間,脖頸上猶有青筋突突而跳,楊鐸在她身上,擋去了帳外多半的燈光,使得她的面容更加模糊難辨,薔薇花香肆無忌憚的在兩人之間綻放,楊鐸注視着身下的人兒,心頭一時茫然起來,不覺低頭在她胸口吻了下去。
進入她身體那一瞬,她痛得整個身體顫慄起來,楊鐸感覺到她來自身體內部強烈的顫抖,停了下來,身下的人兒咬着脣苦苦忍着,楊鐸腦中忽然清醒起來,“很疼?”
張才人默默點了下頭。
楊鐸遂抽出身體,拉過一條錦被蓋在了張才人身上,“明日還有許多繁文縟節需要你去應酬,今天早些歇息吧。”看似是對張才人的關心體貼,其實也是楊鐸爲自己找的藉口。
楊鐸穿戴齊整後出了寢殿,言道夜間風露重,命趙六兒備一頂軟轎送張才人回枕霞閣。
這對於登基後還未召任何妃嬪侍寢的楊鐸來說,張才人今晚所受的待遇無異是榮寵至極了,張才人從寢殿出來時,一直垂着眼眸,樣子顯得極害羞,但是眉目間的喜色卻是藏也藏不住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送走了張才人,楊鐸又命趙六兒備馬,趁着夜色趕往西苑。
(轉)
天籟閣內一片寂然寧和。
晚間林秀蓮沐浴過後,焚了一爐自己新合的香,立在窗下臨帖,案頭陶瓶中插着一枝嬌豔的木槿花兒。
楊鐸站在窗外,默默注視着映在紗窗上那個纖弱的身影,脣畔終於露出笑意,他大步走入殿內,在林秀蓮身後停下,將她半攬入懷,“那是什麼花兒?”
“木槿。”
楊鐸忽然想起林秀蓮曾經說過等木槿長的好時要取木槿葉泡水給自己洗頭,當初的承諾也不知她還會不會再兌現了,楊鐸不敢奢求,還是忍不住問了句,“記得你說過木槿葉泡水洗頭可使頭髮烏亮。”
林秀蓮“嗯”了一聲,算是答覆。
楊鐸心頭微澀,溫熱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帶着她寫了好幾個字後,忽含笑說道:“別寫了,給我吹一首曲子吧。”
林秀蓮臨了一晚上的貼,也有些累了,遂放下毛筆,一邊活動着手腕,一邊向外走去,“我又不擅長音律,皇上想聽,不如找精通曲藝的人來吹奏。”
之前她還是你我這樣稱呼着,可今日忽然稱呼自己皇上,楊鐸心頭一沉,上前一步牽住了她的手,有些執拗的強調,“我就喜歡聽你吹的曲子。”
林秀蓮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我也不過就吹過一次,你的嘴這樣甜,哄誰呢?”
她又稱呼起了你我,楊鐸繃着的心鬆泛了些,一時又有些訕訕的,想着張才人進宮的事兒她大約也知道了,一面仍舊緊緊握着林秀蓮的手,一面裝作漫不經心的道:“今日新封了一個張才人。”他心裡卻有點緊張,怕知道林秀蓮的反應,又有些期盼她的反應。
林秀蓮已有所耳聞,神色沒有絲毫波瀾,只淡淡道:“你要用她哥哥,把她弄進宮,就不怕再弄出個武元訓與太后來?”
林秀蓮說着在廊下的竹榻上坐了,後背依着引枕仰頭眺望夜色,月牙恰好掛在檐角上。
楊鐸挨着林秀蓮坐下,順手把她攬入懷裡,“吃醋了?”
林秀蓮淡笑道:“我吃的什麼醋?只是覺得有些不解,你又要防外戚干政,又要弄這些姻親關係出來,不是自相矛盾給自己找麻煩嗎?”
楊鐸看林秀蓮的神色不像是說謊,看來她是真的不介意自己選進新人,心裡微微有些失落,卻又不死心,直接問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林秀蓮轉過臉深深盯了他一眼,“在乎什麼?”朦朧的月色中,似乎在默默的跟楊鐸較着什麼勁兒。
偏楊鐸看不見她梗着的脖子青筋暴突,只聽出她渾不在意的語調與口吻,楊鐸的眸子陡然便暗沉下去,轉過臉沒有吭聲。
林秀蓮看出楊鐸是真的生氣了,又趕着他笑說道:“你現在貴爲天子,選妃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有什麼好介意的?”
楊鐸黑漆漆的眸子變得更加幽深難測,忽扭過臉對林秀蓮淡淡一笑,道:“你能這樣想蠻好的。我還怕你想不通,生悶氣呢,所以剛臨幸了張才人,又不放心,跑來看你一眼。”他近乎賭氣的對她說完,可是甫一說完又後悔不迭,心裡滋味更加複雜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