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兩人圍爐夜話,林秀蓮擁着毯子翻看畫冊,楊鐸則斜躺在牀上養神,不時與林秀蓮閒聊一兩句。
二更天時,林秀蓮又喂楊鐸喝了半盞水,纔回到屏風後自己的牀榻上睡下,這一晚林秀蓮睡的倒是安穩,楊鐸似乎也睡的很好,半夜裡不曾要水喝。
早晨林秀蓮很早就醒了,出去洗漱時,看見屋子外的枯草上一層霜花,卻是打霜了,難怪夜間會覺得有些冷。
楊鐸這一天仍舊有些微的發熱,不過太醫說已屬正常,沒有什麼妨礙,給他各處傷口換了藥,又請了脈,把方子中的藥略微做了些調整。
林秀蓮早膳後就把昨天畫在絹布上的畫兒動手裁剪出來,先把楊鐸牀頭那一盞圓球形狀的宮燈燈罩給換了下來。
楊鐸見林秀蓮繪的是兩隻大鵝,一隻在水邊剔翎,一隻在旁邊蘆葦下覓食,頗具野趣,十分喜歡,“你畫的越來越好了。”
林秀蓮道:“還是憑藉以前在畫冊上看的鵝畫出來的,我也有好些年沒見過鵝了,也就小時候見過幾次,畫的好壞沒關係,關鍵是要像,若是畫出的鵝不像鵝,憑你畫的再好看終究也是沒用。”
楊鐸笑着道:“正是這個理,你既說沒見過鵝,又有何難,明日便讓他們弄來幾隻就放在旁邊的溪水中養着,你再比着畫一幅。”
林秀蓮道:“我就是隨口一說,不用了。”因又說道:“昨晚打霜了。”
楊鐸往窗外望去,果然遠處山林邊的地上還是一片白茫茫的,“今年沒有去年冷,這還是入秋來第一次打霜。夜裡冷嗎?若是冷,今日讓他們把厚的被子換來。”
“是有些冷。”林秀蓮說着話,又換好了一個燈罩,說道:“我聽他們說那邊有個水潭,水潭中像是有魚呢。”
楊鐸笑着道:“你可想去垂釣?”
林秀蓮道:“我只喜歡吃魚,可不喜歡釣魚,再說現在天寒地凍的,魚應該也不愛上鉤。”
楊鐸道:“那就讓他們用網抓些魚,山泉水養大的魚應該肉質更鮮美一些。”
林秀蓮一笑,把手中換好燈罩的宮燈放回原處,回過頭對楊鐸說道:“昨天我看見那邊山坡上有野菊花,打霜後的野菊效果更佳,我打算去摘一些。”
楊鐸道:“要人幫忙嗎?”
林秀蓮搖頭道:“不用。”
楊鐸道:“那你早些回來。”
林秀蓮遂去喚了趙六兒在屋裡伺候,自己提了一個小竹籃去對面山坡上採摘野菊花。
林秀蓮去了沒多大會,張進就捧了奏摺送進來,“皇上,今天的奏摺不多。”
楊鐸略點了下頭,“惠王造反一案也審理的差不多了,結果出來之後朝中激起的波瀾也平息了下去,各方面自然也就消停了。”
張進道:“皇上說的是。”
楊鐸遂命趙六兒接過那些奏摺,趙六兒順手給放在一旁的桌上了。楊鐸道:“拿過來吧。”
趙六兒道:“皇上今天不等着王妃回來一起批嗎?”
楊鐸道:“我的右臂已經可以用力了,自己批就是了,她也不喜歡這些事務。”
趙六兒遂與張進扶楊鐸坐起身來,把炕桌挪到牀上放在他身前,楊鐸打開奏摺,伏案批閱起來。
打開一本奏摺時,楊鐸的眉頭皺了起來,趙六兒見楊鐸面色益發難看,忙走去倒了一杯茶水送過來,“皇上,先喝口水吧。”
楊鐸接過茶杯卻又不喝,向張進道:“張靜業在東南一帶受到的阻力遠比我們預料的要大,你以我的名義寫一封信給錦衣衛指揮使,命他們暫停搜查林道明,林道賢兩人的罪證,另外,告訴周紹陽,讓他盡力把各部舉報林道明林道賢兩人的奏報壓下去,這一兩日讓他找時間過來見我。”
張進用心記下,應了一聲便退出去辦差了。
趙六兒見皇上只管端着茶杯出神,又怕他總是如此,肩膀上的傷口受到影響,硬着頭皮道:“皇上,茶水涼了,奴婢再去給你換一杯吧。”
楊鐸把茶杯遞到趙六兒手中,“不用了。”又順手合上桌子上的奏摺,趙六兒會意,忙把炕桌上的摺子毛筆硃砂收拾了一下,移到了一旁。
楊鐸眺望着窗外,遠處山坡上一片細碎的小黃花,一個穿着黃色衣衫的人兒挽着籃子正在其間走來走去,楊鐸脣邊兒不覺露出了絲笑意,回頭對趙六兒吩咐道:“讓人去那邊水潭裡抓幾條魚,按照秀蓮喜歡的口味做來。”
趙六兒爲難道:“魚肉性寒,太醫說王妃手心裡的傷雖然好了,可是身子太弱,從前又中過寒毒,魚蝦蟹這些東西還是儘量少吃爲好。”
楊鐸道:“要太醫是做什麼用的,既然魚性寒,就讓他們配些溫補的藥膳一起做了。”
趙六兒忙道:“奴婢謹遵皇上吩咐,這就去辦。”
(轉)
林秀蓮把採摘的野菊花盛在竹匾中放在屋外晾曬。楊鐸看她忙進忙出的,笑問道:“你弄這麼多野菊花做什麼?就是泡茶喝幾年怕也喝不完吧。”
林秀蓮道:“我打算裝兩個枕芯。”
楊鐸知道那兩個枕芯中有自己一個,心中暖洋洋的。
午膳的菜色中有魚,林秀蓮只當又是前兩日吃的從京中運來的魚,不大感興趣,總也不碰那個盤子。
一餐飯都要快吃完了,林秀蓮也沒有碰那條魚,楊鐸忍不住提醒道:“你今天怎麼改了胃口?”
林秀蓮詫異道:“怎麼了?”
楊鐸指了指那盤魚。
林秀蓮道:“你說這個啊,前兩日吃的魚說是從京中運來的,還說是貢上的,味道可真不怎麼樣,有同嚼蠟。”
楊鐸道:“今天這個魚是從你說的那個水潭中抓來的。”
林秀蓮又是吃驚又是欣喜,“你怎麼不早點說呢?”
楊鐸微笑着夾了些魚給林秀蓮,“太醫說魚肉性寒,所以今天餐桌上除了這道魚,其他的都是藥膳,都是溫補用的,若是我一開始就告訴了你,你只管守着那盤魚,那裡還會吃藥膳了。”
林秀蓮笑着盯了楊鐸一眼,忙把楊鐸夾給她的魚送入口中,肉質果然鮮嫩異常,林秀蓮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
飯後,林秀蓮在屋中來回踱着步子散食,忽然看見一旁桌上放着的奏摺,道:“我們趕緊把這個批了吧。”
楊鐸道:“我右臂活動起來很方便了,自己就可以了。”
林秀蓮打量着楊鐸,笑吟吟問道:“你肯定是有事兒瞞着我。”
楊鐸淡然一笑,道:“也沒什麼事,就是,就是怕你看見了不高興。”
林秀蓮不以爲然道:“現在能惹我不高興的事情很少了,你就說吧,到底是什麼事。”說着信手拿起一本奏摺翻了起來。
楊鐸道:“跟你父親有關,張靜業重建水師,遭受了很大的阻撓。”
林秀蓮想了想,就明白了過來,淡淡一笑,道:“我再不會爲這個生氣的,能爲他們做的我都做了,他們若還是如此,我也沒有辦法,唯一能做的就是求你多多寬恕他們,給他們留個活路。”
楊鐸欣然一笑,道:“談不上什麼活路不活路的,他們這樣做,無非就是不願立即丟下手中的權利和現有的地位,這都可以理解。所謂卸磨殺驢,麪粉沒有磨出來前,還不能殺驢,我現在動不了他們,就算是要殺驢,也得等東南水師建起來之後了。這一點他們也很明白,所以他們背地裡還是會阻撓張靜業,只要我不動他們,張靜業就會順利一些。快則三年,慢則五載,到那個時候,纔是我真正會動他們的時候。”
林秀蓮震驚於楊鐸的坦然,這算是他少有的坦然了!禁不住詫異道:“你既然早都知道,那你之前讓各部舉報父親與伯父的罪狀是爲了什麼?我還當你那個時候就打算除掉他們呢。”
楊鐸搖頭苦笑,“當然沒有了,我那樣做是爲了對他們產生威懾,希望他們能夠收斂一些。這是一場拉鋸戰,且得拉幾年呢。”
林秀蓮仔細想了想從前的一些事情,感慨道:“看來我還是把父親看得太單純了,原來他在江南的勢力竟然這樣大,我只當他就算不是清官,也是個好官呢。”
楊鐸道:“你父親不能用單純的好壞來評定,他自然不算是佞臣,只能說是奸臣吧。你父親他的真正財富不是那些田產金銀宅子文玩古董,而是他在東南邀買下的人心,經營的人際關係。那纔是無價的,說起來,他可真是善於經營,比你伯父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大哥哥有些愣頭青,你哥哥比你大哥哥強一些,可是比起你伯父與你父親,可都是差遠了。”
林秀蓮想了想,覺得楊鐸的評價也算是中肯了,疑惑道:“就算父親手底下的人脈關係錯綜複雜,把整個東南都掌握在手中,難道你也拿他沒辦法嗎?你可是皇帝啊。”
楊鐸笑嘆道:“我若是真的有法子,也不會這樣爲難了。你不懂,這世上有些東西,比如人心,就是皇權也沒法頃刻就徹底剷除的。你爹爹很會用人,懂得失衡得失,其實做皇帝重要的也是知人善任與制衡,只要把朝中的大臣彼此間制衡好了,那些大臣才能爲他所用,他才能管理好這個國家。所以,我就算想把江南拿回來,可也不能把那裡跟隨你父親的官員全部拘拿了吧,他們中很多人都很能幹,我沒把握能找到更合適的人選。再說如今朝廷正是缺人的時候,也沒那麼多人朝那裡調啊,一切只能慢慢來,開科取士,培養一些有用好用之人後,才能開始對東南那邊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