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四野山的狩獵結束,楊鐸帶領百官浩浩蕩蕩的回朝,林秀蓮與杜紫英也悄悄的踏上了南行之路。這件事情極其隱蔽,沒有多少人留意到,而爲了林秀蓮的安全與身體,除了翠兒同行外,張進與太醫院中一命專門負責給林秀蓮看病的張姓太醫也隨同他們南下。
走運河一路乘船南下,幾日乘坐兩艘大船,林秀蓮帶着翠兒與杜紫英在前,張進與張太醫緊隨在後,爲了不引人耳目,自然是裝扮成了商船的模樣。
林秀蓮所乘的船外面看上去平平無奇,裡面卻別有洞天,船艙雖然只有兩層,卻是臥房暖閣客房廚房都有。
自然,多數時候林秀蓮都在臥房裡不出門,杜紫英常常會站在甲板上看途徑之地的風土人情景緻,只是立春剛過,兩岸景緻還稍顯蕭殺。
翠兒有時候走出船艙遇見杜紫英,也不見拘束,與他聊上幾句便若無其事的走開去忙自己的事情。當然了,多數時候是杜紫英向翠兒詢問林秀蓮的情形,身體如何,飯量如何,問的多了,翠兒再見到杜紫英,不等他問,便會向他‘報告’林秀蓮的情形。兩人有時候也會聊一些別的,多數時候是翠兒問杜紫英北海的情形,杜紫英說起來時,翠兒往往會是一副無限神往的模樣。
這日傍晚,船泊在一處河道彎上,船艙裡的宮人們忙着準備晚飯,林秀蓮連日悶在屋中,大約是這一日天氣陰沉的厲害,船艙裡過於氣悶,她不覺推門走了出來。
烏雲綴在天際,低低的壓在不遠處的山村城郭上,應該是要下雨了。林秀蓮出了船艙,剛走到甲板上,就看見杜紫英長身玉立在甲板前,手扶着船舷,背對着船艙。他身材峭拔,此刻黑雲壓頂,水天茫茫,望去竟是別樣的寥落,看的林秀蓮心中微微堵得慌。
林秀蓮擡步上前,杜紫英聽聞腳步聲,恰好也轉過身來,四目相對,兩人臉上的神色都淡淡的。
“要下去了。”杜紫英先開口。
船就泊在岸邊,幾日沒有出船艙,春風化雨,忽然發現岸邊的垂柳竟然吐出了嫩嫩的新綠。
林秀蓮怔怔的望着那些高楊軟柳,忽然開口問道:“能到岸上走走嗎?”
杜紫英遲疑一瞬,道:“當然可以。”
甲板上就有梯子,若是木板會更穩固些,找了一遍,卻只有那把梯子。杜紫英輕易的把梯子的另外一端支在岸上,因爲船大,岸邊灘塗處水淺,所以船與岸還是隔了有一丈多的距離。
杜紫英站在一邊,看着林秀蓮顫巍巍的踩在梯子上,暗暗替她捏了把汗。
腳下水流滾滾,林秀蓮難免頭暈目眩,不知是膽怯的原因還是看花了眼,明明踩在了梯子上,卻一腳又落空了,踩在了兩個階梯間的空格處,驚呼一聲,身子向後倒去,卻恰恰倒在了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裡。
下一刻,杜紫英一把抱起林秀蓮便向岸邊大步走去。林秀蓮有些許的侷促,可是很快就到了岸邊,杜紫英若無其事的放她下來,她忙退後了兩步,纔來得及道一聲,“方纔多謝了。”
這些天杜紫英與翠兒聊起天來,也粗略的知道了一些宮中與朝中發生的事情,當然包括楊鐸欲冊封林秀蓮爲皇后,而遭到百官強烈反對這一件。他更從太醫那裡得知了林秀蓮的病情,太醫的話是多則兩三年,少則一年半載,都說不準。
林秀蓮在前,杜紫英在後,兩人默默走着,看着前面她纖巧的身影搖搖的走的極慢,杜紫英的步子便也極慢,她走路的樣子還是與小時候一樣,想起幼年的事情,他只覺得心裡悶悶的難受。
林秀蓮忽然很輕鬆的回眸說道,“蕭略哥哥。”
杜紫英心中驟然一緊,怔了怔,微笑道:“我在聽。”
風有些大了,吹得柳枝亂舞,她得發也被吹亂了,她努力把髮絲理到耳後,一邊走,一邊說道:“明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嗎?”
衣袂飛揚,伊人如玉,弱不禁風大約就是這個樣子吧,杜紫英的心忽然漏跳了幾拍,自然是遲疑了一瞬後才答道:“聽翠兒說了些,不過有些事情她也不太清楚。”
林秀蓮裹了裹身上的玉色交領襖子,大約是有些冷,“那時候你的死訊傳遍了京中,她被,被皇上關在邀月廈裡,可還是聽說了,她選擇自縊,當時她的宮人丙丙去找我,讓我去救她,我想讓她活下去,就告訴她你們家的仇人是林道明,林道賢,還有先帝。”
杜紫英輕點了下頭,“你莫要自責,你的初衷是好的,她的悲劇都是自己釀成的。”
林秀蓮注視着杜紫英,他總是這樣恩怨分明又以最大的善意去忖度所有人,“蕭略哥哥,不管怎麼說,都跟我有關係。不過她最後沒有什麼痛苦,死也是她自願的。”
“我知道。”杜紫英眼中涌出悲傷,良久艱澀的說道:“表妹她性子太固執了,連我都勸不醒她。”
林秀蓮還想再說點別的什麼,可是自從杜紫英離開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多的她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就那樣沉默的一邊往前走着,一邊出神。
杜紫英也就陪着她向前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益發暗淡,風過後,淅淅瀝瀝的瓢起雨來。
杜紫英向林秀蓮道:“回去吧,下雨了。”
林秀蓮輕點了下頭。
兩人到這個時候才發覺,河岸已經被遠遠的拋在了身後,雨很多就下大了,杜紫英脫了外袍披在林秀蓮身上,兩人快步往回走。
雨越來越大,天色也越來越幽暗,杜紫英瞥見不遠處的路邊有個涼亭,指了指那邊,林秀蓮會意,兩人轉身向亭子裡去避雨。
還好有杜紫英的袍子,林秀蓮裡面的衣裳並沒有溼多少,只是略微有些潮。
杜紫英把外面的袍子給了林秀蓮,他自己裡面就只剩了一件月下白中單,此刻溼透了,貼在身上,更顯出他峭拔的身軀,肩很寬,腰很細,鎖骨在領口中若隱若現。不經意的一個轉身,他露在領子外的脖頸膚色微微黯淡,長期風水雨打,是那種健康的小麥色,可是皮膚卻細膩又很有光澤,還有一兩滴晶瑩的雨水掛在那裡,慢慢的滑向衣領深處。他的肩胛骨狀若一對展翅的蝴蝶,益發顯出他的瘦,可是透過那薄薄的一層棉質中單,他又分明不瘦,身材勻稱,很精健。
林秀蓮默默的注視着他,不知道爲何,第一次在一個男子那裡產生了肉的感覺,從前她與杜紫英更親密的舉動也有過,相偎相依,擁抱,可是這種感覺卻是第一次有。她與楊鐸相處的一年多,肌膚之親了無數次,她對他的身體再熟悉不過,歡好時也很享受那種歡愉,可是卻從未有過這種肉的感覺。
林秀蓮的臉頰驟然滾燙,好在天色昏暗,暴雨傾盆,沒有人可以看見她的臉紅,她匆匆轉過身去不敢再看向杜紫英,心裡那種異樣的感覺卻益發明晰強烈。
杜紫英自然沒有留意到她的異樣,出聲詢問道:“你衣裳溼了嗎?冷不冷?”
林秀蓮匆忙搖頭,“沒有。”聲音出奇的小。
沉默了許久,她忽然又毫無來由的問道:“你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杜紫英愣了愣,這樣的雨天,人的情思也會變得如外面的雨一樣綿軟,“都好了,只是陰雨天會有些難捱。”
林秀蓮詫異,“難捱?”
杜紫英淡淡笑着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是一些小毛病,身上的舊傷口遇見陰雨天總是會有些疼。”他忽然想,心裡的傷疤與身上的傷疤原來都是一樣的,在這樣的天氣裡,都會隱隱的難受。
林秀蓮幾分擔心,“是不是還沒有徹底痊癒,船上有太醫,不如讓太醫給你看看吧。”
杜紫英忙道:“不用,多年戎馬的人應該都會如此,皇上從前也受過傷,大約也是這個情形。”
林秀蓮有些迷茫,道:“是嘛,我倒是從未聽他說起過。”想起楊鐸,她心裡有牽腸掛肚起來,人也變得有些怔怔的。
杜紫英見林秀蓮有些瑟瑟發抖,想着她大約是冷,可是此刻困在這一方亭子中,也只能忍着了。他的聲音也變得如雨絲般柔軟,“這些年能夠死裡逃生,都是你在幫着我。”
林秀蓮詫異,不解道:“我?”
杜紫英點頭,“是。”
林秀蓮怔怔道:“我不懂。”
杜紫英笑笑,沒有做聲。
他聲音柔軟若柳絲,身形卻又峭拔嶙峋,林秀蓮匆忙從他身上移開目光,心裡方纔生出的肉的感覺又強烈了幾分。
杜紫英從她的神色中讀出了什麼,眼中有驚喜,心中快跳起來。
雨不知何時停了。
兩人出了亭子,夜幕降臨,天色已完全暗淡下來,一前一後走到岸邊,梯子還在那裡,杜紫英這一次不等林秀蓮踏上梯子,已毫不猶豫的上前抱住了她,大步向船上走去。
林秀蓮的身子貼在他胸膛上時,渾身都忍不住戰慄了幾下。
杜紫英感覺到了,只當是她冷,加快了步子。
翠兒方纔去林秀蓮房中,發現她不在,趕緊撐着傘四處去找,此刻船舷上已掛起了燈籠,甲板上並不幽暗。
翠兒找到船艙外,雨已停了,暈黃的燈光下,她忽然看見杜紫英抱着林秀蓮從岸邊走來,翠兒愣了愣,猛然醒悟過來,心頭大驚,匆匆跑回艙中躲起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