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縱使令人覺得絕望,好在還有黎明可以期待,人生也就不會顯得如想象那般苦悶,更何況其名之後,還有太陽可以溫暖人心底最深處的冰冷,不過這一天仍舊陰着,沒有太陽。
楊鐸這一晚並沒有回船艙裡休息,趙六兒就在一旁,卻也不敢相勸,默默的陪着。
站得累了,楊鐸就坐在甲班上,黎明的時候,他臉上的絕望憤怒執拗都沒有了,只剩下悲傷,濃濃的化不開的悲傷。
早晨的海風很大,風中帶着潮溼的水汽,趙六兒端來了洗漱用具,跪在楊鐸身側。
楊鐸漱口,洗臉,最後用毛巾擦去臉上的水珠。
趙六兒看他的頭髮早被海風吹得凌亂了,膝行上前,欲要替他梳理頭髮,楊鐸卻忽然站起身來,盯着遠方的海域,目光中露出幾分欣喜,“望遠鏡拿過來。”
趙六兒愣了一瞬,忙把一旁的望遠鏡遞到他手裡,楊鐸把瞭望鏡放在眼前,熟練的調整焦距,在視野中搜尋着遠處海面上哪一點暗色。
視野中出現了海盜的一角,楊鐸的心快跳了起來,轉身命趙六兒,“讓船快速前進,駛往前面的海島。”
趙六兒又愣了愣,也忍不住笑了,咚咚咚的跑開了。
楊鐸再把望遠鏡放在眼前,又一次急切的盯着那座島嶼。
“秀蓮,你會在那裡嗎?”
“秀蓮,你還好嗎?”
“秀蓮,我就要到了,你一定要等我,等我。”
(轉)
颳了一夜的風,早晨起來,杜紫英查看風向,還是南風,他準備好早飯,與林秀蓮一起吃了,又把船做了最後的修繕,纔回到山洞中去。
林秀蓮又睡着了,杜紫英上前查看,發現她的兩頰顯出病態的嫣紅,呼吸也很急促。
杜紫英慌了,輕輕搖着她,“秀蓮,秀蓮。”
林秀蓮疲倦又痛苦的睜開眼,看了他一下,又閉上了眼睛。
杜紫英忙把她抱起來,讓她的頭靠着他的胸膛,她的身上滾燙灼人,杜紫英覺得奇怪,她的傷不是已經在恢復了嗎?怎麼會這樣?他掀開她的傷口,查看了一下,傷口已經在癒合,沒有什麼異樣。杜紫英又迅速的把她的傷口巴紮起來,看來是她的胸痹又發作了。
沒有太醫,沒有藥材,杜紫英不知道如何緩解她的病痛,他伸出長臂把竹筒拿過來,竹筒裡有早晨燒的熱水,還溫着,他喂她喝了幾口。
林秀蓮再一次醒來時,感覺到身下很柔軟,睜開眼,發覺自己躺在沙灘上,身下是白色的沙子。
杜紫英正把他做的那條船從遠處拖過來。
林秀蓮撐着身子慢慢坐起身來,她記得這是他們登上島嶼的地方,海風吹着,浪花在不遠處涌動着,看來還是南風,沒有變風向呢。不過風顯然比昨天大了很多,溼氣也很重,應該是快要下雨了吧。
船雖然不算大,但是從沙灘上拖過來還是頗費了杜紫英一番功夫。
林秀蓮看着他走近,皺眉道:“還是南風,很快就要下雨了,你確定我們現在出發嗎?”
杜紫英微微一笑,船已經拖到了林秀蓮身邊,他彎腰把一旁準備的清水食物裝到船上,“你的病不能再等了。”
“這樣上路,就像你說的,會很危險,不光是會遇見殺手,還有颶風,海浪,我們的船太小了,根本不可能在這樣大的風中安然通行,只會被大海吞噬。我的病近來犯的越來越頻繁,沒有多少日子了,就是回到陸地,有太醫,有藥,也是無力迴天,所以早一日回去還是晚一日回去都沒有區別。”她自己都要死了,不想拖着他跟自己一起犯險。
杜紫英把水跟食物放好,走過來對她說道:“我從小看爹爹他們造船,相信我,我造的船很堅固,海風吞噬不了的。”說着彎腰,欲攙扶林秀蓮上船。
林秀蓮避開了他的手,“我真的不想走,就想舒舒服服的待在那個山洞裡,我喜歡那裡,不喜歡冰冷的皇宮。”
杜紫英遲疑了一瞬,孜孜不倦的勸說道:“山洞雖然好,可是沒有你愛的人,皇宮雖然冰冷,可是他卻在那裡,走吧,皇上他一定得到消息了,他一定痛不欲生,不要讓他擔心太久。”
林秀蓮心中一陣刺痛,是啊,還有他呢,他聽到了自己遇難的消息,一定是痛不欲生,何況當初還是他堅持讓自己回的江南,他一定很自責,很傷心,很絕望。
林秀蓮禁不住潸然淚下,她輕輕擦掉淚水,對杜紫英說道:“那好吧。”
杜紫英把林秀蓮抱到船上,扶她做好,推着船往海中走去。
猛然間擡頭,卻看見遠處的海面上出現了一艘鉅艦,正乘風破浪而來。
杜紫英的目光被鉅艦膠着住了,移不開,也忘了前行。
林秀蓮坐在船艙中,是看不見遠處的情形的,她看見杜紫英忽然停了下來,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杜紫英神色忽然變了,“他們來了?”
林秀蓮狐疑道:“他們?他們是誰?”
杜紫英道:“不知道,或許是救我們的人,或許是要殺我們的人。”
林秀蓮遲疑片刻,“現在怎麼辦?”
杜紫英道:“我們先躲起來。”
杜紫英迅速的把林秀蓮從船艙裡抱出來,往遠處的密林邊緣奔去。
等杜紫英藏好了林秀蓮,再回到岸邊藏匿他做的船時,那艘鉅艦已經駛到了近前,船舷邊站着一個人,杜紫英辨出來,那分明就是楊鐸。他想不到,楊鐸竟然會親自來。
杜紫英沒有動,而是朝着鉅艦揮手。
海島附近的水域太淺,大船不能駛到近前,楊鐸等不及,跳下一艘小船,迫不及待的劃了過來。
林秀蓮躲在密林裡,不見杜紫英再回來,她擔心的厲害,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藏不住了,顫巍巍的走了出來。
已經開始下雨了,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還是很疼的。
杜紫英看見楊鐸跳上了小舟,轉身奔回去找林秀蓮。
大雨如期而至,幾人回到船上時,傾盆的大雨伴着颶風呼嘯着席捲而來,鉅艦縱使很大,也在風浪中搖搖擺擺,宛若一葉浮萍。
楊鐸把林秀蓮抱進船艙裡,杜紫英看着他帶着她離開,自覺的站在了船艙門口,沒有跟過去。
趙六兒走上前來,引着杜紫英去另外一個房間換衣休息。
風暴就像是一隻巨大的怪獸,欲要吞噬着海上的一切。船身顛簸的厲害,巨浪拍打着船身,整個鉅艦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撕裂成碎片。
外面風雨如晦,屋子裡卻還是別樣的讓人覺得安心與溫馨。
楊鐸親自動手給林秀蓮換下身上的溼衣,拿出一套乾爽舒適的袍子給她穿上。
她肩頭的傷口已經快要痊癒了,楊鐸拆下那條來自杜紫英袍子上的繃帶,把她的傷口重新清洗一遍,塗上上藥,用乾淨的紗布給她重新包裹好。
她的頭髮溼漉漉的,楊鐸拿來毛巾,讓她躺在他懷裡,給她擦着溼發。
頭髮擦得半乾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翠兒送來了藥,楊鐸接過,翠兒離去,他關上門重新回到牀前,拿起湯勺要喂她。
林秀蓮輕聲道:“我自己來吧,你的衣裳也溼了,頭髮跟臉上還是雨水,換洗一下吧。”
楊鐸注視着她,“你自己能行嗎?”
林秀蓮輕鬆的擡起右臂在他眼前晃了晃,“當然可以,我傷的是左臂,右手一點事兒都沒有。”
楊鐸身上溼漉漉的,也着實覺得難受,點了下頭,拿墊背讓她靠好,轉身去了一旁的浴室。
浴室裡有溫水,他沖洗了身子,換了乾淨的青色袍子。
走出來時,林秀蓮已經喝完了藥,正靠坐着等他。
“我幫你擦頭髮吧。”
他剛洗的頭髮雖然匆匆擦了一遍,還是溼漉漉的。
“會不會太累?”
林秀蓮笑着搖頭,“不會。”
楊鐸搬了凳子坐在牀前,林秀蓮彎着腰,右手拿着塊大毛巾給他擦着頭髮上的水珠。
很久之後,楊鐸啞着嗓子對林秀蓮說,“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真的好害怕。”
林秀蓮微微一笑,沒有做聲。
“以後我再也不會跟你分開了,一天一個時辰一刻都不要分開。”
林秀蓮手上的動作益發輕柔,伸手摟住了他的腰,“好,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楊鐸轉身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攬住了她的腰,把她緊緊的扣在懷裡,親吻着她的脣。
林秀蓮躲了一下,“剛剛吃了藥,嘴裡都是苦的呢。”
楊鐸輕笑着道:“不怕。”
這個吻纏綿又漫長。
很久後,楊鐸才擡起頭,卻看見她的脣被他親的異常的紅,楊鐸把她摟在身前,輕輕揉着她的長髮。
外面是暴風驟雨,兩人卻覺得時光靜好。
忽然響起了敲門聲,趙六兒急促的在外說道:“皇上,不好了,船底碰到了礁石,碰出了個大洞,海水灌進來了。”
林秀蓮一驚,從楊鐸懷裡探起頭來。
只聽楊鐸迅速命令趙六兒,“設法儘快把洞堵上。”
“是。”
林秀蓮猶豫了一瞬,“讓杜將軍去吧,他精通造船,想必會有辦法。”
楊鐸望了她一瞬,微微一笑,“我怎麼忘了,小杜,對,趕快去找杜將軍下去船艙看看,讓所有船工都聽他的指揮。”
“是。”趙六兒的哭腔沒了,聲音裡有了幾分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