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回到家後的第二天,沈墨冥就被送去了私塾,當然沈墨冥本人是很歡快的。
只是沒有了哥哥作伴玩耍,妹妹表示很無聊,懨懨的獨自待了會,就離家出走了,當然,只是去了鄰居家而已。這一整天,小妹都待在鄰居家裡不想回來,杜紫英家的鄰居也都是他在軍中的袍澤弟兄,關係本就好,所以小妹連午飯都在那邊吃了。
兩個孩子都不在跟前,翠兒與杜紫英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一個喝茶讀書,一個合香,有時很久都不交一言,有時想起什麼又會笑着聊一陣子。
傍晚,翠兒在廚房裡準備晚飯,杜紫英在廚房的門口劈柴,他下次又要出門一個多月,所以在家的這十幾天要把接下來用的柴全部劈出來。翠兒透過窗櫺看着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握着斧頭揮汗如雨,脣角上勾,慢慢笑了。
院門忽然被人推開了,是鄰居家的孩子急衝衝的跑進了院子,嚷嚷道:“叔叔,不好了,你們家大郎讓人給抱走了,興許是壞人,你快去把他救回來吧。”
杜紫英聽說,一下子就丟下斧頭站了起來,翠兒在廚房裡聞訊,也趕緊出來了,緊張的問道:“大虎,到底怎麼回事?大郎被誰抱走了?你說清楚。”
杜紫英握住翠兒的手,在她手背上捏了一下,示意她不用太擔心,神色泰然,只眉頭微微皺了下,向大虎道:“大虎,你可他們去那邊了?”
大虎小臉髒兮兮的,看得出很着急,額頭上都是汗珠子,用手抿了把額頭,整個小髒臉更花了,“我也不認識那個人,他跑的可快了,一眨眼就看不見了,不過他帶着大郎是去了石山那邊。”
杜紫英對翠兒道:“別擔心,在家等着,我一定會把大郎帶回來的。”
在這方面翠兒是很信服杜紫英的,雖然還有些着慌,眉頭卻舒展開了,點了下頭,“你小心點。”
“好。”杜紫英回屋拿了寶劍往背上一系,出了院子,往石山那邊奔去。
翠兒在院中看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遠處,心頭一陣暖意涌上來,他揹着劍的樣子可真好看。正胡思亂想呢,聽見門口小妹奶聲奶氣的喚道:“孃親,孃親。”
翠兒忙上前去把女兒抱了起來,又忍不住責怪她,“明天可不許在哥哥家吃飯了,羞羞。”
小妹嘟着嘴,“孃親,孃親。”喚了兩聲,伸出手摟住了翠兒的脖子。
(轉)
夕陽西斜,晚霞如練,在湖面上投下一片金紅霓彩,遠處水天一色,水鳥貼着水面一掠而過,尋覓着食物,這是個與以往的幾千個日子一樣美好的黃昏。
杜紫英無心周圍的景緻,奔向遠處的石山。石山上沒有樹木,都是光禿禿的大石頭小石頭,這裡也是孩子們平時最愛玩的地方。
杜紫英趕到的時候,遙遙就看見一個人坐在最高的那塊石頭上,面朝湖面,背對着他走來的方向,帶着幾分清冷孤傲,遺世獨立。那個背影雖然多年未見,他還是覺得有幾分熟悉,鬆了口氣,看來他之前的猜測沒有錯,果然是故人來了。
大郎就在小山谷裡玩耍,書包取下了,扔在一旁的石頭上,手中抓着一截小棍子,像是在練武,杜紫英凝神看了看,大郎反覆練習的兩個招式他自己可都不會,心裡的猜測更加篤定。
杜紫英走近了,對大郎說道:“先回家吧,別讓你娘着急。”
大郎不樂意,望了望山頂那個背影,“爹,這位姑姑在教我功夫呢,我學會了再回去。”
杜紫英道:“以後再學,今天先回家。”
大郎委屈的撇撇嘴,收拾了書包,慢吞吞走了。杜紫英在孩子們面前雖然從沒有發脾氣,就是教訓他們的時候也不板着臉,可是卻自有一種威嚴,尤其是盯着他們的時候,大郎總是會覺得懼怕,這次爹爹又盯了他一眼,他只好乖乖回家了。
大郎走遠了,杜紫英準過身,望向那人,那人還是方纔那個姿勢坐着。杜紫英飛掠到他身旁,臉上慢慢笑了,“果然是你。”
割月頭也不擡,仍舊望着湖面倒影的晚霞與斜陽,“剛纔那個是你兒子?”她的神態仍舊幾分倨傲。今日她沒有戴風帽,臉露在外面,頭髮高高的束起,她的膚色是那種健康的小麥色,額頭飽滿光潔,大眼睛,卻總是半闔着,尖下巴,高鼻樑,薄薄的脣緊抿着,配着身上的黑袍子,真是颯爽英姿。
杜紫英在她身旁不遠處坐下,也望着湖面,有時又回看她一兩眼,“是啊。”
割月挑了挑眉,側過臉在他身上掃了一眼,“跟誰生的?”
杜紫英啞然失笑,“當然是我妻子。”
割月哼了一聲,“以你的爲人,我當然知道不是跟別人的妻子,我是問那個女人是誰?”
杜紫英笑了笑,淡淡道:“就是個很普通的女人。”
割月不可思議的掃了他一眼,“你會娶一個很普通的女人?”
杜紫英一笑,道:“爲什麼不會?我也是個普通男人啊。”
割月不再說話,從懷裡摸出了一壺酒,擰開蓋子喝了一口,順手拋給了杜紫英,“你那個表妹呢?”
杜紫英接過酒壺,仰起脖子也灌了一口,他知道割月性子怪異,怕她有所忌諱,特意把酒壺高高舉起來,沒有碰着脣。酒很烈,饒是杜紫英常喝酒,也覺得腹中燒得慌,“死了。”
割月狡黠的一笑,別有深意的盯着他,“她死了,那個人很傷心吧?”
杜紫英把酒壺擰緊,重新扔給割月,想了想,答道:“大概吧,他後來又有了別的女人,明玉已經不重要了。”
割月瞭然的‘奧’了一聲,“你說的那個女人我知道,死了有幾年了。你大約猜不到,我是剛從關內來的,據說他現在很昏聵,整天躲在西山修道,朝政也不理會,都扔給了內閣與司禮監打理,不過也沒出什麼大亂子。就爲了個女人?真可惜,我竟然沒見過那人女人。”她喝了口酒,忽然揚起脖子望向遠處的天際,“京城的人太多了,街上也是人,酒肆茶館裡也是人,人太多真的好煩啊,還是這裡清淨,所以我又回來了,嗯,這裡還真是舒服。”
當年爲了保護楊鐸,影子裡的其餘三人都死了,只剩下了割月一個人,她對這裡的愛恨太複雜,所以楊鐸離開後,她也毅然離開了北海。這些年她猶如一縷孤魂,到處漂泊,在琉球待了幾年,就因爲那裡臨海,有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水。可是那裡太熱了,燥熱總是讓她特別煩躁。她又漂洋過海回到了中土,回來後在漠北待了幾年,那裡有沙海,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黃沙。可是不管在那裡,她都會想這裡,所以,就又回來了。
割月又把酒壺拋給杜紫英,杜紫英喝了一大口,再扔回給她。
割月忽然幽幽說,“當年支撐着你活下去的那個人就是你現在的妻子吧?”語氣中竟然有幾分豔羨,因爲當年支撐她走下去的那些東西都不在了,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是行屍走肉。
杜紫英垂下了頭,手指在酒壺的壁上輕輕敲着,搖了搖頭,“不是。”
割月好詫異啊,不禁回頭看了他一眼,最後讚了一句,“你好厲害,不喜歡的女人還能一起生兒育女,過的風生水起。”
杜紫英禁不住苦笑,“你這是在讚我啊還是損我啊?”
割月指了指他手裡的酒壺,示意他快點遞回來,“你怎麼想就怎麼是吧。”
杜紫英這次只喝了一小口,伸出長臂把酒壺遞迴給她。良久,開口說道:“翠兒其實是,是她的婢女,他們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割月一口酒嗆在了嗓子裡,平時裡慵懶半闔的眸子終於睜大了,不可思議的盯着杜紫英,看了他一瞬,又忍不住揶揄道:“你還真是愛屋及烏啊。”
杜紫英當年與割月也算熟識,她當年就是這個性子,想不到這麼多年了還是沒什麼變化,杜紫英也不在意,道:“也不是愛屋及烏。人總要面對現實吧,她並不愛我,那時候她病重,又放心不下我,就把翠兒嫁給我,想讓我們相互照顧。我對翠兒的感情,談不上多濃烈,不過在一起生活,感覺也很熨帖。”
他還在想措辭,該如何跟割月解釋。割月已先打斷了他,“算了,我不想知道你的心路歷程。你兒子不錯,是個練武的好苗子,讓他拜我爲師吧?”
杜紫英也打住了那番話,微笑着道:“大郎淘氣的厲害,你願意教他是他的造化,就怕久了你覺得絮煩。”
割月忽然嘆了口氣,再回頭看杜紫英時,已笑了,道:“一個毛頭小子我還收拾不了啊?只要你別心疼就成。”
杜紫英笑笑,“不心疼。” шωш▪ ttκΛ n▪ ¢ Ο
割月也忍不住笑了,舉起酒壺又灌了一口。
又坐了一會,一壺酒已經喝完了,杜紫英起身,“你晚上歇在哪裡?”
割月滿不在乎的擺擺手,“不用你操心。”
杜紫英道:“我得回家了,久了怕她擔心。”
割月也不看他,“成了家的男人就是麻煩,好了,理解,回去吧。”
杜紫英笑了笑,“隨時歡迎你去我家做客。”
割月回過頭朝他撇了撇嘴,沒做聲。
這種俗世的點滴幸福她自然不放在眼裡,杜紫英心知肚明,當然不會在乎她的輕蔑笑容,笑着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