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
放鶴亭這邊養了很多仙鶴,楊鐸坐在一間開軒裡,戴着翼善冠,穿着天青色道袍,手中握着畫筆,正在描畫開軒外面的仙鶴,他的指節分明,手指修長,握着毛筆的姿勢也很俊逸。
相思穿着桃紅刻絲八寶纓絡紗衫,下面繫了條翠綠色的裙子,端着茶水緩緩走來,她把茶水放在一旁的楠木茶几上,斟了一杯,雙手捧着送到楊鐸身前,“皇上,喝點水歇息一會吧。”
楊鐸沒有答言,仍舊緊抿着脣,保持着方纔專注的表情,把畫上的最後幾筆描畫完了,才撂下筆,轉過身打量了相思一眼,接過她手中的杯子。
楊鐸沒有立即喝茶水,而是皺了皺眉,“怎麼穿成了這樣?”
相思低頭打量着身上的裙衫,淺笑着,卻幾分心虛的答,“皇上一早說今日要給臣妾畫像,臣妾才特意換了這身鮮亮的裙衫,難道不好嗎?”
楊鐸押了口茶,不留餘地的說道:“不好,很醜,換掉吧,昨天穿的那一身就好,若是沒別的衣裳可換,就穿昨天的吧。”
相思心裡先是覺得微酸,後又覺得甜甜的,酸的是皇上批評了她穿衣的眼光,甜的是皇上每天看似什麼事都不上心,居然還記得她昨天穿了什麼。
皇上就是這樣子,對她的穿衣打扮可謂事無鉅細,什麼事都要過問,她戴的首飾不合他的眼,必須去換掉,她穿的裙子花色不好,也要換掉,繡鞋的顏色不對,還是要換掉。臉上的妝容不能太濃,胭脂不可抹太多。時間久了,相思總算是鬧明白了,皇上喜歡她清清爽爽的樣子,可是她自覺今日穿的蠻清爽的,爲何皇上還是覺得不好呢?
相信淺淺一笑,無奈的轉身回去換衣裳。
楊鐸捧着茶盞喝了兩口,已握筆開始描畫他心中的她了。
相思回來的時候,見皇上握着筆專注的盯着案上的白紙,不知在畫些什麼,皇上喜歡作畫,可是她相思可一點都不喜歡,所以她也不關心皇上滑了什麼。只那麼朝他面前一站,“皇上,臣妾換好了,可以了嗎?”
楊鐸略擡起眼皮子掃了她一眼,點了下頭,指了指一旁的繡墩,示意她坐下。
相思覺得蠻無聊的,還是擺了個優美的姿態坐在繡墩上。
楊鐸擡頭看了她一眼,低下頭開始畫。
相思卻在心裡想着,內務府剛送來了上好的衣料,要多裁幾身新衣,回頭要去問一下近來可有什麼新鮮的款式,可是爲了照顧楊鐸的喜歡,很多漂亮的花色又都不能用,想到這裡,她又有些悶悶不樂。
還記得上次見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問她肚子可有動靜了,相思紅着臉搖頭說沒有。
淑妃就好奇的問,“莫非皇上不讓你侍寢嗎?”
相思覺得很羞澀,輕聲說道:“皇上每晚都會召妾身侍寢,就是,就是從沒有行房。”
淑妃大吃一驚,這樣的事情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就愈發的好奇了,“怎麼會這樣?”
相思十分扭捏,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半天了才說道:“大約是皇上不喜歡妾身吧。”
淑妃想了想,以皇上對林秀蓮的喜歡,與她相貌有七分像的相思皇上不可能不喜歡,若是不喜歡,也不會一直帶在身邊了,更不會每晚都讓她侍寢了,侍寢卻不行房,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相思牀上的功夫比不上林秀蓮。淑妃又琢磨了一會,覺得自己的推斷很正確,就附耳過去,在翠兒耳邊小聲說道:“你也是個實心眼的,這種事情難道只能等着嗎?”
相思看淑妃神色曖昧,不覺更加羞愧,“不等着,還能怎麼樣?”
淑妃道:“你也主動一些,皇上既然肯招你侍寢,就還是喜歡你,我想着啊,那就只能是一個原因了,就是你牀上的功夫不行。”
相思更羞愧了,臉通紅,“那這又該怎麼辦呢?總不能找人去學吧?”
淑妃道:“瞧瞧你,都是皇上的人了,還這麼愛害羞,我告訴你啊,那個時候,千萬不要太害羞,這樣吧,我會找幾個宮中的姑姑們教你,不過你放心,隔着簾子,他們不會知道你是誰。”
相思想了想,這樣狠妥當,就含羞答應下來了。
這幾日相思閒了就朝淑妃宮裡跑,終於把淑妃讓姑姑們給她上的課都學完了,學完後,覺得受益匪淺。
這晚,就寢後,楊鐸仍舊如往常一樣在她外側躺下,然後就閉目睡去了。
相思就慢慢的朝楊鐸身邊蹭,然後就蹭到了他懷裡,然後就摟住了他的脖子,小手探到了他的衣服裡面。
楊鐸本就似睡非醒,忽然坐了起來,看了相思一眼,淡淡的道:“你要幹嘛?”
相思羞愧的臉上要滴下血,囁嚅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楊鐸看她不做聲,便兀自躺了下去,相思碰了一鼻子灰,立馬便偃旗息鼓了,也乖乖的躺了下去,睡的比以前任何一晚上都老實。
相思還在胡思亂想,楊鐸已畫完了。
楊鐸放下筆,相思忙站了起來,“畫好了嗎?”楊鐸給她畫過很多畫像,她心裡早都知道他畫畫的規矩,就是自己要坐着一動不動,所以坐了這麼久,早都累了。
楊鐸略點了下頭,注視着畫卷出身。
相思索然無味的往開軒外走去,“皇上,臣妾去讓他們送些新鮮果子來。”
楊鐸也不知道聽見了沒,仍舊專注的望着手中的畫卷,漆黑的眼眸深處有情愫涌動。
相思再回來的時候,楊鐸人已經不在開軒裡了,相思也不在意。她雖然現在養尊處優,不用照管花木了,不過做了多年的事情,還是很喜歡做的,遂頂着日頭出了開軒,往一旁她的小花圃裡去看她種的花花草草。
花圃裡有很多花,還有兩株木槿,木槿花開嬌豔,洵美且都。
相思想起楊鐸喜歡她用木槿花葉揉水給他洗頭髮,就衝跟她一起過來的小宮人吩咐道:“拿一個花籃過來。”
小宮人很快就拎了個小竹籃回來,相思親自動手,摘了一籃子的花朵與翠綠的葉子,又看了看別的花草,才提着籃子回房中去了。
楊鐸此刻獨自一人在一件閣樓中,閣樓在整座宮殿的最高處,裡面很寬敞,除了屏風什麼東西都沒有放,而所有的屏風上,都張貼者林秀蓮的畫像。
有林秀蓮採蓮的樣子,有她吹笛子的樣子,有她低頭合香的樣子,有她凝神讀書的樣子,甚至還有她酣睡的樣子。
楊鐸把剛畫好的這一幅掛在空着的一扇屏風上。淡淡的說道:“秀蓮,你瞧見沒有?都快要放不下了,所以以後我每年都只能畫一幅了。”
他的周圍都是她,輕嗔薄怒的她,巧笑倩兮的她,無憂無慮的她,儀態萬方的她。
楊鐸如從前每一次來這裡時一樣,他的腳步放的緩慢,他的舉動變得溫柔,他輕輕的伸出手指,輕輕的拂過每一個她的面頰,眉梢,眼角,最後落在她的手上,就這樣,牽着她。
天涯海角有窮時,唯有相思無盡頭。
(轉)
傍晚,院子裡有微風吹過,涼爽宜人。
風中有很多種花香,斷斷續續的傳來。
滿天星辰,月華如水般溫柔。一條銀河,橫亙在璀璨的夜空上。
楊鐸躺在一張躺椅上,相思坐在他身邊,打開他的頭髮,拿着梳子慢慢的給他通了頭,才把他烏黑的長髮盡皆拖入事先準備好的木槿花葉泡的水中。
“相思?”他的嗓音低沉散漫。
“嗯。”相思應了一聲,舀了一瓢水,澆在他頭上。
“還記得我交給你的步天歌嗎?”
相思湊過去看了他一眼,發覺他漆黑的眸子異常明亮,他應該是在看星星?相思也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夜空,今天的夜空與以前每晚的夜空都一樣,漆黑如墨,星子閃爍其間。她也看不出頭頂的蒼穹跟從前相比有什麼區別,也不覺更好看,當然也不覺得醜。
“記得。”
楊鐸仍舊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夜空,“記得就背來聽聽。”
相思有幾分不樂意,她其實壓根就不懂的那首歌訣裡的意思,可是楊鐸要聽,她也不能不背,清了清嗓子,只得從頭背了起來,“中元北極紫微宮,北極五星在其中,大帝之座第二珠,第三之星庶子居,第一號曰爲太子,四爲後宮五天樞,左右四星是四輔,天乙太乙當門路。左樞右樞夾南門,兩面營衛一十五,東藩左樞連上宰,少宰上輔次少輔。。”
從一開始就有人說相思與從前的王妃長的相像,相思沒有見過王妃本人,所以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像她幾分,她爲此還特意的問過淑妃,淑妃說單輪相貌有六七分,可是神態與動作又根本不像。
當然因爲這六七分的相像,也有很多人說皇上對相思好,壓根就是把相思當成了王妃。可是相思從一開始就非常的清楚,也非常確定,皇上根本就沒有他們說的那樣糊塗,皇上很清楚她不是王妃,皇上心裡分的很清楚,他清楚的知道她是相思,不是王妃,從來沒有過她當成過王妃。
久而久之,相思知道,皇上把她留在身邊,就是因爲她像王妃,看見她,就能讓他想起王妃。
其實在皇上心裡,王妃一直都沒有死,她一直都在,一直都活着。
而皇上,也從未想過要忘記她。
楊鐸忽然打斷了她,“相思?”
相思停了下來,“嗯。”
“你說什麼是相思?”
相思皺了皺眉,手上的動作更輕柔,穿過他柔軟的發,輕輕按壓着他的頭皮,“妾身不知道。”
是啊?什麼是相思呢?
相思就是,漫天星辰,你總覺得她就是其中的一顆,一直陪着你,一直看着你。每個夜晚,都會與你約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