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晉王在西苑責罰三位姬妾,其中一位娘子被打流產的消息已是傳遍了朝野,說是因爲管家娘子約束底下人不嚴,可是外面卻是都在風傳晉王爲新娶的王妃之故纔對其他姬妾出此重手。周紹陽自然有所耳聞,顧忌到林秀章畢竟是晉王的大舅子,所以纔要當面告訴晉王,也是想看一下他的態度。更是想試探他的決心。
周紹陽當下就頷首道:“正是,所以特來請殿下的示下。”
楊鐸道:“什麼示下?”
周紹陽遲疑片刻,陪着笑道:“殿下新娶了東南總督家的千金,林總督爲官亦算清廉,在東南一帶也頗有建樹,就是林秀章,這也是第一次,所以怕殿下爲難。”
楊鐸冷聲道:“若是爲這個,倒也不用請示我。林氏在朝中把持內閣,並工部,刑部,吏部。朝廷已快要成了他們林家的朝廷,他們林家上下早已沒有無辜之人,林道明在東南一帶那點建樹原就是他分內該做的。你只管放手去做,無需顧忌。”
周紹陽看晉王毫無遲疑,態度堅決,心裡就有數了,釋然一笑,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楊鐸頓了頓,又問道:“刑部怎麼也會涉及到工程款項?”
周紹陽忙道:“是這樣的,舊年裡刑部向戶部報修天牢,戶部就按照預算給批了二十萬兩銀子。也不知是因爲天牢涉及到機密,所以工部就直接授權刑部自己整修了,還是刑部越權修繕,總之這件工程是刑部自己辦的,竟然沒有通過工部,只是最後工程完結的時候,工部過去驗收了一下,可是卻虧空了六十萬兩。”
楊鐸聽見這個數字,還是小小震驚了一下,“整修一次刑部大牢,就能貪墨這麼多?”
周紹陽乾笑一聲,道:“這也只是賬面上虧空的,那預算中的二十萬兩,只怕還有寬裕,也未可知。”
楊鐸眉頭便擰在了一起,冷冷道:“國庫都讓這幫蛀蟲給掏空了。”他出了會神,又慢慢說道:“這件案子,是工部授權的還是刑部越權所爲,其實也沒多大區別。工部如今掌握在林錦城手中,他們堂兄弟,自然是沆瀣一氣了。”
周紹陽淡淡一笑,道:“殿下大概不知道,林錦城是去年五月才升任的工部尚書,而那件工程,卻是去年三月間就完工的。”
楊鐸略點了下頭,道:“原來如此。既是如此,這中間就又有文章可做了,只是我記得原先那個工部尚書已出任外省巡撫了。”
周紹陽道:“工部尚書雖然總理工部事務,可是很多事卻都是底下人做的,他雖然不在了,可是好些舊人都還在,倒是也不難查出端倪。”
楊鐸頷首道:“那你得空就先細細訪查出事情的始末,我們再做定奪。”
周紹陽點了點頭,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出心中顧慮,道:“昨日風聞殿下在西苑重責幾位娘子。”
楊鐸挑眉看了他一眼,“你消息倒靈通,太妃打那位林小姐在前頭,太皇太后勢必懷恨在心,爲了讓她可以出面給皇上建言,我自然要向她示好了。”
周紹陽道:“我自然知道殿下的難處,只是這纔剛開始,等到工部的事兒一出來,只怕太皇太后更會爲難殿下。”
楊鐸腦中便閃過太皇天后那一張臉,忽心又想起林秀蓮來,更是煩惱不已,就說道:“且走一步說一步吧。”
周紹陽看晉王露出了不耐煩,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慢慢建議道:“我有個想法,不知道殿下以爲如何?”
楊鐸掃了他一眼,道:“你且說來聽聽。”
周紹陽便道:“殿下既然回來了,在朝中顯得太過置身事外,一則太假,二則也於我們要謀的大事沒有助益。我知道殿下是想要先扳倒林氏,再拔除武家。武家雖然握有兵權,可是林家在朝中經營多年,黨羽頗多,權衡之下,倒是武家更易剪除。”
楊鐸略一思量,面色一凜,道:“你是要我表面上支持林家,然後好與林家攜手,先除掉太后一黨,再反過來除去林家?”
周紹陽忙道:“殿下睿智。”
楊鐸思索良久,卻仍舊不太拿得到主意,又沉默片刻,道:“這件事我還要好好想想。”
畢竟如果楊鐸表面上支持林家,勢必會在朝野中失去那些不知內情的清流們的支持。
周紹陽忙道:“這也只是我一時突發奇想,自然有許多不妥當之初,殿下現在也不用着急表態,我們都再看看朝局發展,權衡一下利弊,再多決定吧。”
楊鐸便點了一下頭。
楊鐸在朝在野都是有賢名的,當年更是被議過儲,朝中那些寒門出身的清流對他寄予了不少期望,所以他在朝廷上的呼聲甚高。當年雖有議儲之事,可是當今皇上與他卻無嫌隙,從來都是兄友弟恭,皇上對他頗爲倚重,更十分肯聽他的建言。故而林家纔會先先後後把兩個嫡女嫁給他。試圖籠絡。
周紹陽看那一爐香已燒完了,便說道:“時候也不早了,殿下若是沒有別的吩咐,我就送殿下回去吧。”
楊鐸道:“不用了,我既是從程師傅家出來的,就仍舊還從他那裡回西苑吧。”
周紹陽想了想,道:“殿下思慮周全。”
楊鐸便起身往外走去。外間那個彈唱的女子,原是一曲唱罷了,正要調絃,猛地擡頭看見了楊鐸,一時怔住,只管死死盯着他看,看了幾眼,才忙忙的垂下頭,重新撥弄琵琶,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
這曲遊園她方纔本已唱了一遍,忽然又重新唱起來,卻又不是從第一句開始唱,着實怪異。楊鐸也禁不住掃了她兩眼,她年歲看着不大,亦頗有幾分姿色。楊鐸就摸出幾個銀錁子放在她一旁的桌子上了。
周紹陽護着楊鐸從側門出了柳月閣,楊鐸登上那頂轎子,仍舊擡回程綸府上。
楊鐸下轎前又重新換上先前那身藏藍崖紋圓領袍,又到書房與程綸喝了一盞茶,才道別回西苑去。
這日一早袁娘子奉命離京回太原的消息就傳遍了西苑。
晩隱居卻是小蟬第一個聽得消息的,一時走到林秀蓮房外,看見秦氏正指派幾個小內官掃去門前月臺上的積雪,就走上去同秦氏說道:“媽媽,袁娘子被王爺打發回太原了。”
秦氏吃驚道:“你哪裡聽來的?這怎麼可能。”
小蟬笑嘻嘻的道:“方纔我從那邊過來聽文杏堂兩個內官在議論,如今人都已經走了,怎麼不可能。”
秦氏兀自覺得不可思議,喃喃道:“都說王爺看重袁娘子,怎麼好讓她剛流了個孩子,纔將養一日就冒着這大雪上路了呢。”
小蟬嗤了一聲,道:“以我看八成是不看重,不過是那些人自己猜想的罷了。”
秦氏點頭道:“看這做出來的事兒,大約是真的不看重了。”
小蟬又輕聲道:“其實這個孩子流了倒好,小姐纔剛進門,就有別的姬妾養下了孩子,於小姐以後在府裡的地位也不利。如今倒好了,去了一個,另外兩個聽說打得很慘,大約這兩三個月也出不了門兒了。小姐正好藉此機會穩固在府中的地位。”
秦氏輕輕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你這孩子倒是乖覺的厲害。不過你說的也沒錯兒,這對小姐來說,也是個機會。”
小蟬便又悄聲問道:“上次我跟螢螢姐說的事兒,媽媽爲何不準呢?”
秦氏心中猛地一跳,嗔怪着她說道:“你快別提這個話了,這王府裡不同別處,這種法子可不好使,若是被人發覺了,小姐的面子也一次就都全葬送了。正是你方纔的話,如今那三位都犯了事兒,正是小姐的機會,且讓小姐與王爺多親近親近再說吧,不過是早晚的事兒,也沒見你一個身邊人倒着急成這樣了。”
小蟬臉上一紅,悄悄推了秦氏一下,道:“我也是一片好意,媽媽就會取笑我。”說着就跑進了林秀蓮屋子裡。
螢螢恰好走出來,險些與小蟬撞上,螢螢就皺眉抱怨道:“你成日家慌里慌張做什麼呢。”
小蟬忙笑着站住了,“我剛在外面聽了個笑話,就進來講給小姐聽聽。”
螢螢便板着臉道:“小姐在裡面歪着看書呢,你別擾了她的清興就好。”說罷擡起腳就走了。
一時出來撞上了秦氏,秦氏便走上前來悄聲問道:“上次說的那種帳中香翠兒合好了嗎?”
螢螢愣了一下,看秦氏這個情狀,腦中才轉過來她所說的香是那個帳中香,就道:“媽媽也糊塗了嗎?打發出去的那些人都隨船隊回南了,香自然早就好了。”
秦氏笑嘆一聲,道:“我這腦筋果然不好使了,只是既然好了,你就先好生收着。”
螢螢點頭道:“我知道了,小姐要一套舊書,我得去庫房裡翻呢,媽媽若是沒別的事兒,我先走了。”
秦氏便笑着道:“你快忙去吧。”
這邊小蟬悄悄挑起簾子進到裡間,隔着東邊的雕花門,就看見林秀蓮歪在熏籠邊上的躺椅裡,懶懶的翻着一本書。
林秀蓮自然是聽見了她方纔與螢螢的對話,就開口問道:“你要說什麼笑話,說來聽聽。”
小蟬就走過去道:“袁娘子被王爺打發回太原了。”
林秀蓮眉頭微微蹙起,只是出神不語。
小蟬就又說道:“依奴婢冷眼看,王爺是真不看重袁娘子。小姐請想啊,前日才流了個孩子,今天又是這樣大的雪,就叫上路了。”
林秀蓮沒有接這個話頭,她並不覺得此事單純的是晉王不看重這麼簡單,晉王並不是刻薄的人,就是不看重,也不會絲毫不顧及她的身體。林秀蓮隱隱覺得這裡面別有隱情,只是她也猜不透。仍舊蹙着眉頭,問道:“既是要打發她回去,也得有個明目吧?”
小蟬忙道:“說是什麼要過年了,先王妃的墳墓在那裡,沒有得力的人祭拜打發,李王二位夫人又下不了牀,只好讓袁娘子回去了。”
這自然是藉口,林秀蓮雖然知道,可心裡一時還是有些不適宜,她失神了一會,才慢慢合上書,坐起了身子,“那王爺可去送了?”
小蟬笑着道:“沒有,王爺一早就出去了,聽說是出宮去看望什麼姓程的師傅了。”
林秀蓮略點了下頭,又道:“可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小蟬想了想,說道:“沒有說,不過算上路上的時辰,去了又要坐下說說話,喝喝茶,怎麼也得到午後才能回來吧。”
林秀蓮便道:“我知道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