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鐸看林秀蓮出神的樣子,便會心一笑,說道:“你猜的沒錯,其實那裡算是先帝特意留給我的吧。”
林秀蓮慢吞吞的搖頭笑道:“我可沒有猜到,我只是想明白了那裡爲何是安全的。”
楊鐸道:“先帝生前已經知道太后的孃家,她的哥哥武元訓,兩個侄子,武明照,武明熙,遲早會做大做強,連皇上都壓制不住。這種情況一旦出現,我的處境會岌岌可危,皇上就是有心也會無能爲力。所以就假借修道之名,在那裡給我弄了個可安身的所在。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先帝多年前已經在經營陽臺山了,那裡的守衛防禦工事營建的很好,只要他們不放火燒山,就可保萬無一失。”
林秀蓮道:“看來先帝心裡還是極疼你的。”
楊鐸嘆息一聲,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當年大婚之後,又去太原之藩,其實我心裡還恨過他。所以奔喪回京後,看到他留給我的遺囑,我知道他背地裡爲我做的一切,才愧悔不已,可也是追悔莫及了。”
林秀蓮見楊鐸說起先帝的傷感不已,忙安慰他道:“先帝在天有靈,知道你明白了他的苦心,必然會欣慰的。父母之愛子,必爲之計深遠。我很羨慕王爺,先帝與太妃都這樣疼愛你。”
楊鐸笑問道:“你何必羨慕我,你父母不是也很愛你嗎?”
林秀蓮默了片刻,淡淡一笑,輕聲道:“是啊,我父母也很愛我呢。”
她眼中那一瞬間的失落與彷徨並未逃出楊鐸的眼睛,楊鐸盯着她看了兩眼,想了幾句安慰她的話,微笑着同她說道:“你一定是覺得你父母把你嫁給我,只是爲了政治聯姻,對嗎?雖然那是他們的初衷,可是現在我這樣喜歡你,你嫁給我也並不吃虧,就是你說的,年紀比你大了些,不過好在我也不算太老。”
林秀蓮本來有些失落鬱悶,可是被他這樣一說,忍不住又笑了,道:“我不過隨口說了一次,你就記住了。其實我並不嫌棄你大我七歲,你以後也莫要再說了,千萬別往心裡去。”
楊鐸笑着打趣她道:“可惜你說過了,我想忘掉也不容易,只好記一輩子了。”
林秀蓮微笑着,歪着頭打量着他,說道:“一輩子長着呢,我就不信你以後老了記性也這樣好。”
楊鐸望着林秀蓮笑了一會,又說道:“清暇館那裡景緻極好,後面一整片山坡上都是臘梅,你這次去了,可有得逛着玩了,所以一定要儘快把病養好,身子養的健健康康的,纔不算白去了。”
林秀蓮聽楊鐸說起臘梅,忽然就想起來那次在承恩觀,偶遇杜紫英的情形,心神一陣恍惚。
楊鐸見林秀蓮出神,就問道:“你想什麼呢?”
林秀蓮忙打斷自己的思緒,正色道:“沒想什麼,你說起那裡景色好,我就有些神往。”
楊鐸覺出林秀蓮眼神有點怯,不明白她爲何心虛,心裡雖然有所疑惑,也沒問出來,就說道:“你要不要再睡一會?”
林秀蓮道:“你昨晚都沒有睡好,一早又去了宮裡,必然也缺覺,不如我們一起睡吧。”
楊鐸極少這樣白天睡覺,更何況還是與女眷一起。
他匆匆脫了靴襪並外面袍子,鑽進被窩裡,被窩被林秀蓮暖的一片溫熱,更有一種林秀蓮身上特有的那種香甜氣息,楊鐸就把林秀蓮攬進懷裡,“我還是第一次白天睡覺,不知道多久才能睡着,你快睡吧。”
林秀蓮就把頭靠在他胸口,輕輕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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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臘月初七,楊鐸一早便入宮了,先到籌辦小皇子喪儀的各處去巡視一遍,又去內務府安排了一些事務,便又是正午時分了,想着皇上這會必然在用午膳,是個空暇的時間,楊鐸就去承德殿向皇上請旨,向皇上說明要將林秀蓮送去陽臺山爲皇后祈福,楊鐸與皇上自然是心照不宣,明白這樣說不過是個藉口,真的的目的是把林秀蓮保護起來。
皇上聽完之後就答應了,雖然一臉病容,卻又笑着說先前已有人請過同樣的旨意,不過僅僅透露了這一句,多的話就不肯說的,臉上的笑也極含糊曖昧。
楊鐸想不出那個人會是誰,知道皇上既然沒有明白說出來,就是不願意說,也沒多問。
楊鐸回到西苑,心中仍舊有些不安。
張茂林服侍楊鐸脫了外面的披風,諄諄的回着話,“王妃午膳吃了大半碗粥,比昨天進的多一些,只是仍舊沒精神,用了午膳就回房睡下了,這會小七與小九兩人在守着。”
楊鐸略點了下頭,他午膳原沒吃什麼東西,看見桌上有點心,就順手捏了一塊塞進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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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茂林見狀,忙揭開湯婆子,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給他,又悉心的問道:“王爺在宮裡沒吃好,奴婢教膳房再做點飯菜吧,這些點心吃了也不頂什麼事兒。”
楊鐸擺手道:“不用了。”點心太乾,楊鐸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下去,才覺得好一些。
張茂林問道:“王爺今日去宮裡請旨,皇上答應沒有?若是準了,奴婢就先把王妃去陽臺山要帶的行禮整理出來,明天是臘八,忙起來頭腦不清楚,怕再落下了什麼。”
楊鐸拿起一塊糕點正要往嘴裡送,忽然就停下來了,他怔怔出來會神,望向張茂林,說道:“皇上倒是準了。不過皇上說今天有人也向他請了同樣的旨意,你說那個人會是誰?”
張茂林想了想,道:“會不會是太皇太后,畢竟大姐兒與太妃都在她身邊,王妃在西苑到底鞭長莫及,太皇太后怕自己顧不周全,怕王妃着了太后的道,所以就同王爺想到一起去了?”
楊鐸搖頭道:“不是太皇太后,若是太皇太后皇上大可明說了。今日皇上的神色很是複雜曖昧,所以我懷疑那個人是太后。”
張茂林詫異道:“太后?怎麼可能是太后呢,她怎麼會有這樣的好心。”
楊鐸道:“我也覺得她不會如此好心,就是真的是她,她只怕也是包藏禍心的。”
張茂林陪着晉王出了會神,忙收回神思,笑着說道:“王爺莫要擔心了,反正不管誰去請過旨,皇上已然答應了,王妃後天去了陽臺山,也就安全了。”
楊鐸亦慢慢收起思緒,道:“你說的不錯,後天就送她過去,想來也不會有什麼意外。這次去,就讓小七小九兩人陪着她吧,另外你再挑幾個可靠的宮人太監,讓你徒弟趙六兒帶着跟過去。反正除夕之前仍舊會回來,東西不用帶太多,傢俱那邊都是齊備的,就是她的衣物還有她日常愛的器具書籍收拾出來也就是了。我這裡不用伺候了,你去打點她的東西吧。”
張茂林便告退出去忙活了。
楊鐸又吃了幾塊糕點,勉強飽了,在紅木盆架上的銅盆裡淨了手,抽下上面的淞江棉布毛巾擦了把手,走到書房裡,從書架上抽了卷書下來,徑直望臥房裡去了。
午後陽光正好,透過雕花窗牖,在臥房的地上撒下細碎如銀子般的光斑。空氣中細微的塵粒在光束中上下浮動。
帳子裡,林秀蓮沉睡正酣,海棠花般的面龐半隱在烏雲擾擾的秀髮下面,若奇花初胎。楊鐸站在牀前靜靜注視了她一會,見她一條手臂在被子外,就輕輕擡起她那條手臂放進被子裡,又注視了她一會,才放下紗帳,坐在外面那張椅子上,靜靜的翻看着手中的書卷,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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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晚間,王夫人坐在炕上,靠着厚厚的褥子,正映着燭光做着手中的繡活。
蝴蝶指揮着一個小太監把一簍子銀炭擡到王夫人臥房裡,打發他出去了,走去關了房門,拿起一把鉗子夾了炭放進地上的炭火盆子裡,一邊忙活着,一邊絮絮的同王夫人說着,“夫人,奴婢打聽到了,王妃過了明日的臘八節就要上陽臺山了。”
王夫人一個激靈,放下手裡正做着的活計,望向蝴蝶,“你不會聽錯了吧?我明明讓表哥給他那位同僚建議讓那賤人去西山的道觀,去了陽臺山要除去她就更難了。”
蝴蝶也吃了一驚,道:“昨天王姑姑過來同夫人商議,奴婢在外面把守,不知道夫人說的是西山。不過奴婢方纔去打聽,聽得清清楚楚,確實說要去陽臺山,不會弄錯的。”
上次出了天壇祭祀的事兒之後,太后學了個乖,原來毫不起眼的欽天監也可派上大用處,就着力的拉攏欽天監以爲朱姓的大臣,那位大臣名叫朱永,他自己是沒啥真本事的,又在張耀祖底下當差,就把太后拉攏他的消息透露給張耀祖,試圖邀買他這位上司的心。
所以昨日王夫人讓王姑姑傳信給她表哥張耀祖,讓張耀祖找朱永,請朱永給太后進言,說林秀蓮乃不吉之人,把林秀蓮發往西山爲皇后祈福。太后剛剛失去了大姐兒那個人質,巴不得把林秀蓮捏在她手心裡,好威脅楊鐸,便去找了皇上。
王夫人一臉苦笑不得的神情,皺眉苦苦思索了一會,道:“太后必然也知道人去了陽臺山就安全了,定然不會弄錯。那爲何旨意傳過來就變成陽臺山了呢?莫非是皇上記錯了?還是傳旨的太監弄錯了?”
蝴蝶只覺得匪夷所思,道:“太后的話皇上自然不會記錯,更何況西山與陽臺山差別也大,傳旨的太監就更不會弄錯了。”
王夫人覺得蝴蝶分析的有理,道:“那一定是還有別人找過皇上,莫非是太皇太后?畢竟她老人家是那個賤人的姑祖母,心裡自然是向着她的。”
蝴蝶道:“不管是誰說的,地方變了,夫人的計劃就不靈了。那如今可怎麼辦呢?”
王夫人恨恨的道:“老天爺真是不開眼,居然幫着那個賤人。如今還能怎麼辦,不管怎麼說,好歹是把她弄離了西苑,只好再尋別的法子吧,就是除不掉她,她一時三刻的回不來也是好的。”
蝴蝶道:“夫人說的是,只要她一時回不來,我們就還可以想別的法子,這期間若是夫人能有了身孕,那就更好了。”
王夫人想到這裡,復又高興起來,一時捏着手中的繡花針望着燭臺上閃動的火焰默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