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平素裡香閣內的這位娘娘是鮮少與她們這些下人說話的。她伺候娘娘不久,來了離宮這些時日了,除了最基本的吩咐以外,幾乎根本不見娘娘作聲。
故而蘇婉容此時喚了一聲,阿玉驚覺非同小可。聽貴人說自己胸悶難耐,阿玉更是認爲馬虎不得,總是覺得娘娘必然難受得厲害了,不然如何可能出聲喚她?
當下沒有半分懷疑,毫不猶豫地便急忙趕回榻邊,一疊聲地問蘇婉容究竟是如何覺得不適。
蘇婉容不應答,只是擰着一雙黛眉,弓身躺在榻上,面上狀似十分痛苦。
阿玉這下愈發着急,生怕晉元帝不在的這段時日,貴人莫要當真染上什麼病症。以皇帝對貴人的重視程度,若是知曉了娘娘生病,顯然不會輕饒了她們這幫子下人。
問了數遍,也不見榻上之人迴應。阿玉不好擅作主張,就起身準備出去喚御醫過來爲貴人看診。
豈料剛剛轉過頭去,也便是晃神的功夫。熄了明燭的內閣黑漆漆的一片,眼前彷彿忽然有一道白光閃過,阿玉一怔,下一瞬便是察覺有什麼尖銳的物什抵住了她的頸子。
“不要亂動,按照我吩咐的去做,我自然不會傷你。”
方纔躺在榻上的嬌人兒,也不知道何時起的身。她刻意壓低的嗓音清清冷冷,如何也不像是生了大病的模樣。
阿玉下意識垂眼,便是瞧見抵在自己脖頸上的是一支通體鑲金的八寶瓚鳳釵。髮釵是晉元帝前不久剛剛賞賜下來的,尾部尖銳,雖不如刀劍鋒利,但卻足以傷人。
此時此刻,阿玉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方纔這位娘娘於榻上病怏怏的模樣,想必都是裝出來的。她正想出聲,嘴巴已經被捂住,只能皺眉發出唔唔的聲音罷了。
抵在她脖頸的髮釵用力幾分,銳涼的頂部已經刺破皮膚,有血液慢慢滲了出來。
“若想活命,你便老實護我出去。”
蘇婉容於榻前弄出的這點動靜其實並不算大,但還是驚動了屏風外的珠兒。
珠兒聽見內閣有奇怪的聲響,不及細想擡步就直接繞去裡室。順着自窗棱外透進來的光,定睛一望,就看見同她一起侍奉的阿玉,不知何時已被本該歇下的娘娘挾持住了。
她們是如何也料想不到,身嬌體軟,樣貌瞧着又極是溫婉柔順的娘娘,深更半夜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其實如若以蘇婉容的性子,或是以現下這個身子的年紀,蘇婉容斷然也下不了狠心挾持宮人。
但此時此刻,蘇婉容無疑已經被逼上了絕境。走投無路的人,總是比常人膽大,而活過兩世的蘇婉容,在明知道父親有難的時候,她沒有什麼是豁不出去的。
兩個丫頭年紀都小,阿玉尚且鎮定一些,現下自己性命被攥在素日看上去柔弱無害的娘娘手中,勉強還能屏住呼吸不發出聲響。
珠兒膽子更小,一瞧見這番陣仗,嚇得雙腿一軟,禁不住竟是直接撲跌在了地上。
現下這一切,顯然尚在蘇婉容的預料之中。她側過眸去,擡手給地上的珠兒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另一隻手扣住阿玉不曾動彈,她身子微微前傾,貼近阿玉的耳畔,低聲便是說道:
“現下開始,你們二人配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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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是深夜,空氣還是燥悶的很。空中霧霾層疊,寂謐的幾近壓抑,一點夜風都無。除離宮外幾個掌燈的侍衛以外,外面靜悄悄的,無垠的黑暗延綿數裡彷彿沒有盡頭。
卻聽“吱呀”一聲沉悶的聲響,宮殿的大門被人輕輕推開,裡面踏出一個身着淺粉宮裝,持着托盤低頭斂容的嬌小宮女。
值夜的侍衛側耳聽見響動,立時敏銳地回過頭來。夜色昏暗,那宮女背光垂頭而立,看不清其容貌,但以個頭及扮相上推斷,應當是侍奉香閣內貴人的阿玉或是珠兒。
可也不曉得是否只是錯覺,侍衛上下打量了兩眼,總是覺得無論是身段或是走路的姿勢,今夜這宮女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侍衛也看不明白。只目光稍稍在宮女身上多停駐了半響兒,直到那宮女拖着細碎的腳步,漸行漸遠,侍衛這才緩緩收回視線。
離宮坐落原本就十分偏僻,入夜以後愈顯靜寥。
周遭掌燈的宮人都在打盹兒,唯有方纔被推門聲驚動的侍衛此刻非常清醒,他很疑惑,總覺得今夜有些蹊蹺,有些細枝末節似乎並不合乎常理,可卻又琢磨不透。
雲霧微移,月華漏了出來。樹影婆娑曳動。忽而,那名侍衛宛若被火灼了一般,猛地渾身一震,擡頭就望向方纔那宮女離去的方向。
那是馬廄,未經允許,根本不是尋常奴僕應該貿然踏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