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人言,若是將這妖邪之物一直留在宮中,早晚有一日將會禍國殃民,致使整個晉元最終落得生靈塗炭之境地。
長安城百姓聽得這個傳聞,人心惶惶,終日驚恐不安,都怕這等妖邪鬼怪殃及池魚,連累到他們身上。
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傳得人盡皆知,連宮裡面的一衆文武大臣,也陸陸續續得知了此事。
朝堂上的文臣武將,畢竟都是些大人物,與長安城那些見識淺薄,人云亦云的黎民百姓到底不同。
這個傳聞畢竟無來無由。便有些睿智明理的臣子,懷疑這不過是一則空穴來風的謠言,以離奇的鬼神怪談之論試圖詆譭當朝皇后罷了。
直到又有一則消息,如從天而降的悶雷橫空出現在衆人耳目之下,在這羣文臣武將中間,徹底炸開了鍋。
有目擊者聲稱,就在幾日以前的一箇中午,盛裝打扮的皇后娘娘拎着食籃,獨自前去了帝王的御書房中。當時晉元帝正與幾名大人商議政務,待幾位大人離開御書房以後,御書房的大門從未時初開始,直至傍晚都是緊緊閉合着的。
待到接近酉時末時,天色擦黑,御書房的門終於打開,一席黃袍的晉元帝懷裡抱着衣衫不整的皇后,從旁也沒有任何侍女公公,就這麼直接闊步走了出來。
當日參與御書房商議的諸臣,都能證實此事。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整整一個下午,至於究竟在裡面做了些什麼,那根本就是不言而喻。
晉元帝極其寵愛這位蘇姓皇后,在皇宮之內,這原本就是一件人盡皆知的事情。
蘇皇后有傾國傾城之貌,嬌嬈動人之姿。愛美之心,畢竟人皆有之,帝王身份再如何尊貴,也是男人。男人寵幸一個天香國色的女人,同樣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即便是再如何愛憐美人,也總歸是要有一個度的。
沉迷女色,以至於到了荒廢政務的地步,在御書房這等神聖莊嚴的地方白日宣淫。這,絕非是一介明君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可是這晉元帝是誰?
兩年之前,先帝駕崩,新帝繼位以來。也有不少朝臣,因爲晉元帝實在稱不上光鮮亮麗的市井出身,暗中懷疑此人是否真的能夠勝任九五之尊的位置。
然而事實證明,這位新帝確實才力過人,且英武果決。繼位之後,一再擴張國土,國泰民安,乃是百臣皆服的一位賢明君主。
這樣一位明君,賢君,在衆臣眼底,從來都是十分勤政的一個偉岸形象。
自打國號改爲晉元的那一日起,年輕的新帝就從未缺席過任何一次金鑾殿必修的早朝。每日朝會結束,若是有任何有爭議的事宜,相關大臣便會被皇帝傳召去偏殿,或是御書房內御前陳奏。
等到商議完了國家大事,便到了皇帝批閱奏疏的時間。晉元帝將會獨自一人留在御書房內,給當日各部諸臣上奏的奏本,進行嚴謹的批註。
待批閱完所以的奏摺,約莫便近戊時初了。這就是晉元帝每日例行的公事,日復一日,從來不曾懈怠。
這樣一個勤政的帝王,若非事出有因,無人相信他是自甘墮落。審理政務期間,在御書房內,不成體統地與一女子行那荒淫之事。
於是自然而然的,一衆矛頭直指這蘇姓皇后身上。
逐漸的,有越來越多的朝臣開始相信,當今的皇后,確實如傳聞所言,就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妖邪之物。
若非如此,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兒,便是姿色再如何貌美,又怎麼可能禍害得一個素來賢明威儀的皇帝,跟喝了迷魂藥似的,單單就只認她一個。不理朝臣的規勸納妃的進諫,後宮形同虛設,唯蘇氏皇后一人獨大。
其間又有人傳,這個蘇氏自幼生患絕症,終生無法生育。此一點愈發證實了,這是個禍國妖姬無疑。
畢竟了,這可是妖邪轉世,鬼怪附體。這般晦氣的物什,根本並非肉體凡身的人類。人妖殊途,此物與凡人結合,不能生育,那是再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此一番流言在宮中,可謂是傳得風生水起。以至於,終有一些自詡忠君愛國的賢良之士按耐不住,在某一日的朝會上參了當今皇后一本。
道是這皇后乃是妖邪之物幻化成人,將其一直留在宮中,終有一日將會蠱惑帝王荒淫誤國,中原千百年的基業,都將因一女子毀於一旦。懇請帝王明鑑,廢除皇后,殲滅妖物,還天下太平。
據說當日,御前大監李德允,恭恭敬敬地將奏本呈上給晉元帝翻看。
皇帝一目十行地匆匆掃完以後,勃然大怒。將奏本往地上狠狠一扔,盛怒之下,當場就下令,將書寫這份奏疏的禮部員外郎拖出去斬了。
禮部員外郎雖然只是一從五品的小官,但到底也是精忠愛國之士。從政以來,爲人耿直厚道,這幾年間也出了一些或大或小的政績。
晉元帝賜死員外郎的事情剛一傳出,便有朝臣連連哀聲嘆息。
認爲晉元的皇帝剛愎自用,不納諫言,殘害忠良。晉元在這等殘暴帝王的治理下,終將陷入不可逆轉的禍亂當中。
可是,儘管心中再如何以爲,晉元帝此一舉殺雞駭猴,至少在接下來的一小段時日之內,卻是無人膽敢在皇帝面前提及,有關皇后乃是妖邪之物的任何敏感話題了。
而在這件事情當衆,朝堂之上,未有兩人持沉默或者說是強烈的反對態度。
一位是輔國將軍趙龍,一位便是皇后娘娘的生父蘇太師。
趙將軍其人,跟隨晉元帝在沙場上出死入生多年。他待皇帝的忠心耿耿,自然不必多言。他忠於皇帝,幾乎到了唯命是從的地步。晉元帝認定皇后並非妖邪之物,對於趙大將軍而言,那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根本無從懷疑。
至於那蘇太師呢?就更不必多說了。
作父親的,自己素日裡最爲疼愛的乖順女兒,在宮中遭受污衊,被人詆譭爲妖魔鬼怪。蘇太師剛聽見這一則消息的時候,差點被氣暈了過去。緩過來以後,同樣是怒火中燒,揚言若是不把詆譭愛女的小人,親手給揪出來,他絕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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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的,蘇婉容是當事人,便是再久居深宮,不問窗外事,還是或多或少的,會有風聲傳進她的耳中。
小姑娘平日裡,固然看起來比尋常女子更要堅強懂事一些,可到底還是個嬌滴滴的女兒家。胤莽怕宮中這幾日的謠言,那些實在不堪入耳的話影響了小姑娘的情緒,故而這一日戊時剛過,他處理完政務以後,刻不容緩地前去了鳳儀宮中。
眼下胤莽與蘇婉容,雙雙都已經沐浴完畢。這會兒吹熄了仙鶴騰雲蓮花燭臺,正要歇下。
胤莽擰着濃眉,神色凝重地躺在牀榻外側,一言不發地沉默了半晌,終是忍耐不住,將裡面的人一把攬進懷裡。
“宮中的那些流言你可是聽說了?告訴朕,你心裡是如何想的?”
直來直往慣了的男人,不習慣迂迴曲折那一套,一開口,直接切入正題。
蘇婉容靠在他的懷裡,不以爲意地笑了笑:“既是流言,又何必當真?”
胤莽皺眉,低頭凝視着懷裡嬌美可人的姑娘,神色複雜地道:“他們傳你,是禍國殃民的妖物。”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從旁仔細觀察着蘇婉容的臉色。
然而蘇婉容懶懶地眯着眼,愜意地靠在那兒,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正是因了這個,她纔沒把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語放在心上。
什麼禍國殃民的妖邪之物,她就是一再尋常不過,肉體凡身的婦道人家。這一點,她比誰人都要清楚。
好端端的,傳出這些個撲朔迷離,荒唐得幾乎可笑的閒言碎語,想來也不可能會是空穴來風。
許是有哪個看不順眼她的人物,背地裡暗中搞鬼,見她受男人獨寵,夫妻和睦,便扣了個蠱惑帝王的屎盆子在她頭上,直接把她描述成了一個心腸歹毒,惑亂朝綱的妖魔鬼怪。
想來她這一世,原本沒有,也根本無意主動招惹於誰,大抵是因爲她皇后娘娘的身份,實在是招人妒忌,莫名其妙地便是處處樹敵。看她不順眼的,想要加害於她的人,那是真的不少。
不過清者自清,更何況是此等天方夜譚的事情。她現如今又有當今皇帝護着,外面的流言傳的再難聽,總也影響不到她的。等到時間一長,那些個心存惡意,散播謠言的小人遲早都會被繩之以法。
這一場荒唐的鬧劇,在蘇婉容看來,唯一讓她放在心上的,只有她的父親。
父親素來最爲疼愛於她,她也已經聽說了,父親前幾日在太師府險些暈倒的事情。蘇婉容心裡自然是十分擔憂的,這幾天也開始着手,準備親筆寫一封家書回去,讓父親不要過於介懷這些子虛烏有的流言蜚語,她在宮中一切都好。
除此以外,那些外人心裡面是如何看待她的,蘇婉容自己,當真是一點也不在意。
這會兒聽男人這般問起,面上怪是憂心忡忡的樣子,蘇婉容不免失笑。
她擡起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精壯結實的胸膛,軟綿綿地說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外面怎麼傳就隨他們去好了,左右明眼人都瞧的出我究竟是人是妖,何必聽那些小人流言碎語的,平白敗了心情。”
說着這話,那雙漾着水兒的桃花眼輕輕流轉。
蘇婉容斜眸睨着此時緊緊環抱着自己的男人,紅潤的小嘴兒微微撅起,便聽她軟聲嗔怪着道:“怎麼,莫不是你會相信這等胡話?相信我與話本里助紂爲虐的妲己一般,也是個禍國殃民的妖物?專門入宮禍害你這個英名蓋世的帝王?”
那嗓音嬌裡嬌氣,託着粘糊糊的尾音,光聽這聲兒,便能叫人酥進骨頭縫裡面去。
然而胤莽聽完蘇婉容的這句話以後,面上的神色竟然是十分複雜。他沉默了好些時候,才伸手揉了兩下她柔軟順滑的髮絲,復而摟緊了她的身子,親着她的耳廓,低沉而緩慢地輕聲說道:“不相信,你不叫朕相信,朕便不相信。”
隱隱約約的,蘇婉容總覺得男人回答的這一句話,有哪裡不大對勁的地方。但這會兒耳朵被他熱烘烘的鼻息瘙得癢得不行,一時也並沒有在意那些有的沒的,笑着推他打他,腦袋往後面躲,不讓他親。
畢竟時候已經不早了,鬧着鬧着蘇婉容便感覺有些睏乏。掩着嘴脣打了個哈欠,被胤莽瞧見,便擡手捏了捏她白裡透紅的細膩臉蛋。
“你困了便早些睡吧,御醫吩咐過了,你身子骨虛,便是月事走了,也是應當好好休養。”
蘇婉容確實有些困了,這會兒趴在男人懷裡,迷迷糊糊間聽了這句,一時像是聽出點兒別的什麼。她掀了掀眼皮,懶洋洋地開口問他:“你不睡覺麼?”
小姑娘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了,眯着一雙細細的眸子,烏黑的腦袋下意識地蹭蹭他的胸窩。那模樣與一隻耍懶的小狐狸,當真是十分相似了,實在是嬌俏可人的緊。
若是放在往常,看見蘇婉容這副愛嬌的小模樣,胤莽顯然是受不住的。便會將她壓在榻上,至少也要狠狠地親上一通,才能勉強放過她的。
可是今日,胤莽卻遲遲沒有動作。他神色凝重地盯着懷裡的小女人,又過了好一會兒,這才溫聲說道:“乖,你先歇下了。朕今日還剩下些政務沒有處理。要去御書房一趟,你睡着,朕待會兒回來陪你。”
蘇婉容感到有些奇怪,照理說,這男人平日裡都是處理完當天的正事以後,纔會過來鳳儀宮的。若是哪一日政務實在繁忙,往往便索性直接在她寢殿裡繼續處理政務了,左右她的鳳儀宮內,因了這個,書桌或是筆墨紙硯什麼的從來也都是不缺的。
可是轉念一想,都說後宮女子不能參政。
即便她與這個男人,有再如何親密無間的關係,有些事情總是應當避嫌的。
或許男人這會兒要處理的政務,便是不方便叫她瞧見的?所以大半夜的,才一定要趕回御書房一趟。
這樣一琢磨,蘇婉容就能夠理解了。她又想着,既然是三更半夜的,也非要處理不可的事情,想必一定是至關重要的大事。那便是萬萬耽誤不得的。
既然有大事亟待處置,卻見這男人竟還一動不動躺在自己身邊呢,蘇婉容心裡都替他着急,一時間睡意也去了大半,忙推着他道:
“不是說有事需要去御書房一趟嗎?那便趕緊過去把,別磨磨蹭蹭的,倒是把正事給耽誤了。”
胤莽最後親了親她的眉眼,在蘇婉容的一再催促之下,這才慢吞吞翻身下了榻。隨便披了件外袍以後,到底還是往御書房的方向闊步而去了。
而躺在榻上的蘇婉容呢,看着胤莽大步離開的背影,不禁心道,
朝堂上的那些臣子,到底是有些大驚小怪了。這麼一個勤政忘我的帝王,哪裡會荒廢朝政,自甘墮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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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龍紋的燭臺火光熠熠,偌大的御書房內亮若白晝。
胤莽神色凝重地端坐在御案後面,手裡確是捧着一本奏疏,上面的內容,卻與政務或者國事毫無關係。
這是禮部員外郎當時呈上來的那本奏摺,人已經被他一怒之下處死了,可是這本奏疏卻被他悄聲無息地留了下來。
前面幾行,便是告訴他欽天監夜觀天象,道是有妖物常年以來躲藏於皇宮之中,經這員外郎的一再推斷,那妖物便是當朝皇后無疑。並規勸他早日廢后,還晉元一個太平盛世之類的云云。
這些胤莽從前就已經看過了,他眼下正仔細研讀的,乃是此封奏摺下半部分的內容。
上面詳盡地書寫了譬如說如何辨別妖魔鬼怪與凡人的區別,以及驅逐惡鬼降妖除魔的種種方法。
越是看到了後面,胤莽心裡面越涼。
這裡面提及到了,諸如妖魔精怪這一類的事物,幻化作人形以後,大多姿態美豔,妖嬈動人。若是女妖,那便是以吸取男人身上精血爲生,吸食越多,其容顏及身段便會被滋潤得愈發嬌媚誘人。久而久之,甚至能達到永葆青春,容顏不老之功效。
其實從最起初的時候,胤莽心裡就已經隱隱有了一個計較。
這蘇太師一家人,個個樣貌平庸,如何能生養得了,如蘇婉容一般嬌美無雙的人兒出來?且小姑娘這張臉蛋兒,這兩年間自打跟在他身邊以後,是日益出落得精緻水靈,原本就不似凡俗之物。
更莫要提她這勾人的身段兒了。
那當真是渾身上下的每一寸都是瑩潤如玉,溫膩雪白的。每每入了夜裡,她這嬌嫩軟綿的身子,總是叫他愛不釋手。
畢竟是與她最親密無間的男人,有時候躺在榻上,將這嬌人兒抱在懷裡的時候,也會偶爾伸手丈量一番。
只覺得小姑娘的胸脯子相比於從前,似乎不知不覺間脹大圓潤了不少。
當時只以爲女兒家年紀小,這兩年以最名貴的藥膳日日滋補着,長了身體,連帶着胸前那兩團兒一起長了,原也並非多麼納罕的事情。
直至今日,當胤莽通讀了這篇奏疏上面所描述的,有關鬼神精怪們的爲生之道以後,昔日裡覺得十分理所當然的事情,眼下再一思忖,卻覺得又並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這兩年間,小姑娘的身段兒之所以能夠出落得愈發嬌媚撩人,大抵上也是與每夜吸食他身上,顯然比尋常男人更要旺盛許多的精血,日復一日地這般滋養補充着,脫離不開干係的吧。
其實仔細想想蘇婉容從前的種種舉動,說她不是人間的凡俗之物,原本也是十分合理的事情。
無論是她處事不驚的淡然從容,言語間的聰慧得體,甚至於在政務上的見解,都絕非一個十七出頭,剛出閣未有幾年的小姑娘可以具備的。
員外郎呈上來的這則奏疏上,也已經明確提及了。道是有能力幻化人形的鬼神精怪,都是有一定修爲的。高則長達千萬餘年,低則差不多三五百年左右。
就以小姑娘平素在他面前,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那些個嬌憨姿態,胤莽推測,小姑娘的道行應當也高明不到哪兒去,大抵就是三五百年的那一種。
三五百年的時光在妖精界,也就是彈指一揮間。但對於尋常凡人而言,那便是幾代祖宗的事情了。
而這些女妖精們,平日裡最擅長的本領便是施展媚術,蠱惑男人,從而誘導男人,將身上的精血全部奉獻出來,叫她們暢快地吸食。
從前的時候,胤莽時常還感到有些奇怪。在遇見小姑娘以前,他可是半點不近女色的,心中就只有雄才大略,謀劃着如何才能夠攻下這座錦繡河山。
怎麼就偏偏栽在了一個小丫頭片子的手上呢?
眼下仔細想來,小姑娘甚至不曾明着對他,施展過什麼多麼高明的媚術。單單被她那雙嬌滴滴的眼神兒,輕輕一掃,就撩得他渾身的骨頭都酥軟了一半。狡猾地鑽進他的夢裡,勾住他的魂兒,吸住他的魄,叫他當初馳騁沙場的那幾年,每天夜裡都對這小女人心心念念,真跟着了魔障似的。
可不就是着了魔障麼?
後來費勁了心思,半哄半騙的,總算是把人弄到身邊了,做了自己的女人。每天夜裡的暖香紅帳,小姑娘玉體橫陳,嬌軟的身子被他肆意擺弄成各種姿態,耳畔聽着她嚶嚶哭泣的聲音,以及斷斷續續的細微喘息,在那種時候,便是要他把命都交代在她的身上,他都願意。
這麼一個會勾男人的,說她不是精怪轉世修煉成人,專門過來禍害他的,胤莽他自己都不相信。
胤莽心想,如果小姑娘真的是女妖精幻化成人,那麼她的原型便一定是,一隻通體雪白,嬌憨可人的小狐狸精怪。
如此胤莽自然而然又想到了,方纔小姑娘口裡狀似不經意間,提及的那個助紂爲虐的妲己,那個千年狐狸精幻化成型的絕色妖姬,她也姓蘇。
這兩者之間,究竟有沒有什麼特殊的關聯,現如今誰也說不準的。而小姑娘剛剛,彷彿有意無意的一番暗示,眼下看來,實在也是十分蹊蹺。
就好像是在故意透露給他,她的真實身份也是個百年小狐狸精一般。
至於她爲什麼要大費周章地,以這種婉轉的方式故意透露給他,箇中的原因,實在是更加的好推斷了。
其實道行這麼淺的小狐狸妖怪,狐狸尾巴忽然被外人發現,便是她面上再裝的如何雲淡風輕,內心裡想必也是十分慌張無措的吧。
而他卻是她唯一能夠依賴倚靠的男人,在她們女妖精界,便是類似於配偶一般的存在。遇見這麼大的事兒,下意識總是會想要依靠他,尋求他的保護的吧?
可是到底人妖殊途。小姑娘一邊想要他的保護,一邊又害怕,若是透露了自己的原型被他知道,他會反感她,牴觸她,甚至根本不願意出手幫她。
作爲一個年幼稚嫩,怕是剛剛涉足人間不久的小狐狸精怪,她的心裡其實也是十分矛盾的吧。從而纔會想出這麼一個委婉迂迴的方式,不敢明明白白地直接告知於他。
思及此處,胤莽雙手倏然緊緊攥住奏疏的邊沿。回想起方纔小姑娘強顏歡笑的樣子,忍不住恨鐵不成鋼地狠狠暗罵了一句髒話。
這個傻乎乎的笨妖精!
他都已經栽在她的手掌心裡了,管她是人是妖還是狐狸精的,他自然是全都認了。
他昔日裡那般疼惜於她,幾乎想要將她時刻揣在懷中寵着護着。怎麼可能狠得下心腸,眼睜睜地看着那幫子朝臣,把她當作普通鬼神精怪一般地捉了去?
她道行那麼淺,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笨妖精,禮部員外郎在這本奏疏上,列舉的諸多降妖除魔的方法,若是施用在她的身上。小姑娘怕是一樣都受不住的,不消半刻便要現出原形。
虧得他明察秋毫,領悟力算得人中佼佼。不然她表達得那般婉轉迂迴,放給其他人去看,哪能琢磨的出,她這內心裡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小姑娘是狐狸精幻化成人,經此一番梳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毋庸置疑了。
如此一來,對於當時一怒之下,將禮部員外郎處死的這個決定,胤莽感到十分慶幸。
這個員外郎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比起失去一個言語耿直,心腸不壞的小臣,他更怕失去他傻乎乎的笨妖精。
這一夜,胤莽在御書房裡捧着那本奏疏,神色凝重而端肅地,整整坐了兩個多時辰。
他謀劃思忖了很多事情,譬如說往後如何護着小姑娘,不叫外人發覺她的真實身份。有譬如說,現如今他的皇后已經由一個姿容貌美的女兒家,變成了一個姿容貌美的女狐狸精,今後他以怎樣的態度對待她呵護她。
思來想去,胤莽覺得,應當還是保持原來的相處模式最爲妥帖。
方纔小姑娘在他的面前,既然不敢直白地袒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便是說明至少時至今日,她並沒有準備好將實情完完全全地告知於他,並沒有徹徹底底地信任他。
若是沒有近日以來的這些流言蜚語,想必這件事情,小姑娘提也不會提及半句的。
既然她還沒有準備好,那麼他也不會強逼於她,更不會不近人情地直接把窗戶紙捅破。
他給她時間考慮,給她時間適應。等到她真正對他敞開心扉的那一日,他再告訴她,其實她苦苦隱瞞的事情,早就被他一眼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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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胤莽重新回到鳳儀宮的時候,蘇婉容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了。
半夢半醒之間,感覺牀榻忽然塌陷了一大塊。
胤莽見她睡得這麼香,原本是不想打擾到她的,輕手輕腳地翻開被褥,奈何他塊兒頭太大,再加上剛從外面會來,身上帶着一層冷氣,不小心蹭在了蘇婉容身上,她不禁打了一個哆嗦,就這樣被他給驚醒了。
吵醒了她,胤莽心裡也有一些無奈何。想來如小姑娘這般的女妖精,總是比尋常人敏感許多的吧。當下便在被窩裡,將人整個撈進了懷裡,抱着她,嗓音低沉地柔聲去哄:“朕回來了,這便陪着你歇下了,你乖乖睡覺。”
蘇婉容半睡半醒之間,聽見了這麼一句話,心中不禁暗道,
她纔不需要他陪,方纔明明睡得好好的,這男人身上涼得跟冰塊兒似的,非要鑽進來,硬生生擾了她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