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那位被皇太后尊爲得道高僧的淨宗和尚呢?
這會兒將目光不輕不重地瞥在蘇婉容身上,須臾便闔上了雙眼。見他撥弄着手裡的佛珠,雙手合十,嘴裡唸唸有詞地誦讀着諸如什麼“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之類的云云。此番瞧看上去,倒真挺像一回事兒的。
至於這些個生僻難懂的咒語究竟是什麼,蘇婉容這樣一個外行人,便是不甚清楚的了。
蘇婉容不懂佛法,可是皇太后和老祖宗,她們懂啊。一看見大師這般模樣,兩位老太當即意會大師這便是在作法了。
第一次親眼目睹大師作法,皇太后老人家心裡面,那叫一個心潮澎湃。卻又不敢貿然上前打擾,於是也只能由侍女攙扶着站在一邊,睜大了眼睛一刻也捨不得落下地仔細瞧看。
那一雙年邁的老手,由於極度的激動微微顫抖着,一徑地使勁兒,只把那可憐的侍女抓的臉頰都生生給憋紅了。
而老祖宗呢,此時的心境便是頗爲複雜了。一方面沾了皇太后的光,見着了這位鼎鼎有名的淨宗法師,素來篤信佛法的老祖宗,心中顯然也是非常激動的。
可是另外一方面呢,老祖宗同樣也在擔心。畢竟這四房乃是妖邪之物的事情,便是從她自己嘴裡傳出來的。最起初的時候,編出來這樣的話,原本也就是想依着這個由頭,借皇太后的勢,給四房一個教訓。
老祖宗心裡面明鏡兒似的,無論是她,或者說是這皇太后老人家,怕是都沒那個本事說服晉元帝廢后。即便如此,壞了這四房的名聲總也是好的。
一個庶房出的低賤丫頭罷了,驕縱又跋扈,更是完全不懂得應當如何孝順老輩。這般沒有教養的姑娘,翻了天了的,原本就不應該過的這般風光。既是老天爺瞎了眼睛,便由她這個老祖宗給她一些教訓。
老祖宗最起初的時候,確實是這樣想的。當時心念一動,說出來的話,怎麼也不曾想到,竟是如同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最後弄得長安城的大街小巷,一夕之間幾乎全都知曉了此事。
至於那皇太后老人家,得知當日欺辱自己的人物,竟是一作惡多端的頑劣妖孽,當下怒從心起。後來便花下重金,請來這位大名鼎鼎的淨宗大師,欲要徹底降妖除魔。
可,正正是因爲這淨宗大師如雷貫耳的名號,老祖宗心中才會隱隱產生些許不安。
倘若大師施法以後,發現這婉姐兒並非什麼妖魔鬼怪,該當如何是好?若是皇太后惱羞成怒,將錯都歸在她的頭上,她又應該如何解釋?
正當老祖宗揣揣不安之際,淨宗大師猛地收緊了手中的佛珠。視線再次掃向蘇婉容的時候,面色徒然變冷。
一瞧見大師這樣的反應,皇太后老人家心裡也是一陣緊張,趕忙畢恭畢敬地上前問道:“請問大師,方纔那一番作法,可是瞧看出來什麼玄機了?”
淨宗和尚渾濁而犀利的雙眸,依舊牢牢盯在蘇婉容的身上,直把蘇婉容看得渾身發毛的不自在。也就是在下一瞬,那和尚忽然開口,揚聲便是一道大喝:
“此乃修行了五百三十二年,一隻在人間作惡多端的禍事妖狐啊!”
蘇婉容:……
其實看見老祖宗和皇太后,如此敬重這位淨宗和尚,蘇婉容心中也曾懷疑過,懷疑自己是不是過於以貌取人了。或許這位所謂的淨宗大師,雖然並未生得尋常出家人那般的慈眉善目,可到底也是有些道行的。
甚至有那麼丁點的顧慮,顧慮自己重生一世的事情,是否會被這位得道高僧一眼窺破。
直到這位“得道高僧”,此時此刻一臉篤定地聲稱她是什麼,修行了五百餘年的妖狐附體……
蘇婉容並不曉得,五百三十二年,諸如這般準確具體的數字,這位淨宗大師,究竟是施展了何種高深莫測的法術,纔可以精準無比地推測出來。
唯有一點可以確定,便是把她兩世的壽命加在一起,也絕對不足五百三十二年。
蘇婉容從前雖然也並未見識過真正的得道高僧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但她可以肯定是,絕對不會是眼前這一位。
這約莫便是江湖上那種頂着佛教徒的名號,專靠坑蒙拐騙爲生的假和尚之類的吧……
有了這樣一個認知,蘇婉容的心態便愈發的淡定從容起來。
反觀皇太后老人家呢,見這位淨宗大師不愧是堂堂得道高僧,短短几句佛咒的功夫,便立刻辨明瞭這妖孽的原型。心中敬仰不已。
老祖宗的反應顯然更加誇張,衝着淨宗和尚的方向,竟直接撲跪在了地上。老眸裡硬是擠出了幾滴眼淚,嘴裡哀聲便是痛哭着道:
“我這可憐的乖孫女兒!這都是造了什麼孽啊!求法師發發善心,速速收了這妖孽,救救老婆子我的乖孫女兒吧!老婆子給您磕頭,老婆子我這就給您磕頭了!”
說着還真就用力地磕了幾個響頭。這一出感人肺腑的祖孫情深,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這位老祖宗,昔日裡有多麼疼愛四房的這位庶出姑娘呢。
那淨宗和尚煞有其事地頷首,旋即肅聲說道:“兩位老夫人莫要驚慌,今日貧僧受爾等所託,必定是要大展法術,一舉降妖除魔。既然有貧僧在此,便萬不可能容忍這大膽狂妄的妖孽,繼續禍害人間!”
然後這老和尚又說,降妖除魔的法術規模浩大,且極其威嚴莊重,必須有佛祖在旁坐鎮。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請佛祖顯靈。
然而請佛這一件事情,又是講就頗多。
一則,要選擇一處空曠無人的場所便於施法。二則,需得搭建佛臺,焚香淨身,待準備好充足的貢品以後,方能恭迎佛祖顯靈。
皇太后本就是信佛之人,搭建佛臺之於她而言,倒並非多麼困難的事情。問題的關鍵所在,便是在這請佛的貢品上面。
原本皇太后老人家,準備按照平日裡在宅院禮佛的那一套走,吩咐下人們準備一盤壽桃,再擺放一些清水,香花,佛燈等祥瑞之物。
豈料這位淨宗大師,似乎並不十分滿意皇太后羅列的這份貢品清單。問他究竟哪裡不滿意,淨宗大師只是掀了掀眼皮,涼涼淡淡地道出一句:“不夠殊勝。”
經過再三商議,皇太后在原先貢品的基礎上,又追貢了整整三大箱的黃金。
接下來便該捉拿被狐妖附身的皇后娘娘,於後院作法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蘇婉容,心中其實也有自己的一番計較。
自打她前去內務府的途中,被皇太后的人擄來這裡,約莫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了。鳳儀宮內外,男人臨行前佈下的那些眼線,應當早便發現一些異常,若她猜測的不錯,眼下這個時候應該早已在救駕的路上了。
皇太后便是再如何疑神疑鬼,也萬不敢趁皇帝不在,真正傷了她的。
摸清楚了這一點,蘇婉容完全可以使計拖延時間,等到御林軍趕來的時候,自然就能夠順利脫身。
可是蘇婉容並沒有這樣做。
其實從方纔開始,她便有所懷疑。宮內宮外的那些彷彿憑空出世一般的謠言,與這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老太太,是否有關?
倘若真是如此,解鈴還須繫鈴人。雖然蘇婉容之前其實也不甚關注這些事情,可若是讓這些子虛烏有的流言蜚語一直這麼傳播下去,總也不是個辦法。
更何況了,雖然她自己不甚在乎,那個大驚小怪的男人,似乎竟是頗爲在意此事。
如此一來,何不趁着這個機會,就讓這個所謂的淨宗大師,爲自己徹頭徹尾地除一次魔?
蘇婉容十分肯定,這個只會坑蒙拐騙的假和尚,待會兒必然是鼓弄不出什麼真名堂出來的。等到那個時候,說她是什麼禍國殃民狐狸精的荒謬謠言,自然而然也就會不攻自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