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容輕“嗯”了一聲,她透過馬車的捲簾,一邊撫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一邊看路上不斷往後的松柏疏木,黛眉微顰。
她畢竟是個有先知的,倒是不怕男人此次無法活着回來。她曉得他必是會凱旋而返。
只是不曉得怎麼回事,從昨夜開始,她這心,便是慌的厲害。總覺得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
即使重生一世,她可以比旁人先預料許多事情。但她以及同她一般重活一遭的人,便是這輩子最大的變數。
或許只是她緊張過度的杞人憂天,但她就是擔心自己在意的這些人,萬一有個什麼不測?
內心揣揣,今日來這普濟寺,一來,確實是爲了祈福求平安的,二來,也是順便想要找主持提點一番,定定她的浮躁的心神。
皇后娘娘出行畢竟不同尋常。
來前宮裡的人已經跟普濟寺提前打好了招呼,今日普濟寺封寺一天,等閒香客無法入內。
這會兒蘇婉容剛剛於寶殿上完香,一手扶着腰,一手由煙晴攙着,小心翼翼地拾級而下。一個沙尼扮相的小師父走去她的身邊,手掌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以後,低聲說了兩句話。
蘇婉容腳步立刻頓下,旋即對身側的煙晴吩咐了一句:“你同倚翠便在遠處等我,我去去便回。”
煙晴神色原本有些遲疑,可是擡頭去看,卻見那小師父笑容極具親和,是正經的出家之人。即使仍有些猶豫,終究是沒說什麼的,只是伺候着皇后娘娘,將白狐披風仔細披在身上。
於是蘇婉容就跟着小沙尼,往伽藍殿的方向走。
據這小師父方纔所言,玄今法師就在伽藍殿等候自己,除卻接受大師的開導與點撥以外,也爲去取她替胤莽求的那枚平安符。
除了這枚平安符以外,蘇婉容今晨還寫好了一封家書。家書裡面主要敘述了惜兒這些時日的長進,譬如說已經可以含含糊糊喚她一聲娘了,以及肚子裡這個小的近來有沒有調皮,諸如此類的等等。
相隔兩地,無法瞧見對方。夫妻二人這幾個月一直都是以書信往來的。
待求得了平安符以外,蘇婉容便打算到時候一併妥了人,送往遠在東夷的男人手上。
目下蘇婉容步伐緩緩地跟在沙尼身後,倒是不覺有任何不妥之處。
畢竟譬如玄今法師這等有聲望的得道高僧,同她請教,或是受其提點原本是十分莊重的事情,不宜喧譁吵鬧,也不適合受人圍觀。即使蘇婉容貴爲皇后,也應當親自過去見個禮的,不可因了身份便無端壞了禮數。
這座寺廟很大,橫縱坐落了藏經閣,伽藍殿,大雄寶殿,已經其他三重門殿。周圍草木叢生,便是入了冬季,兩側的松柏依舊是綠油油的挺拔。
只是順着這條曲徑一直走下去,耳畔不停傳來腳踩踏枯葉的嚓嚓聲響,鼓樓的鐘聲卻是越來越小了。蘇婉容下意識打量四周……即使她並不熟悉普濟寺的地形,卻也曉得她們這是走去了極偏僻的位置,普濟寺的伽藍殿竟坐落於此?再往下走,怕是都要行至後山了……
蘇婉容停下腳步,不免蹙起黛眉問身側的小沙尼:“請問這位師父,這條路可是確實通往普濟寺的?”
越往前走,地處越是僻靜清幽。兩側的松柏都稀疏不少,只餘零星層次不齊的灌木叢。有冷風自兩側鼓鼓灌了過來,蘇婉容微微一個哆嗦,攏了攏身上披覆的狐絨披風。
蘇婉容察覺彷彿有哪裡不對,便如何也不肯繼續往前走了。於是前面穿着緇色僧衣的小沙尼也跟着頓下了腳步,轉回身來望向她。
小沙尼笑容和善,聽見她拋出的問題,也不曾回答。就這麼站在遠處,一動不動微笑地看着她。
蘇婉容就從這抹笑容裡,莫名察覺出了一絲詭異。
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欲往回走。豈料尚來不及轉身,旁側的灌木叢裡便忽然竄出一個人影。
佛門淨地,饒是蘇婉容再如何警惕,也未能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脖子就已經被人給牢牢勒住了,頸間有粗糲的摩擦感,是類似麻繩的質地。
“來、來人啊!快來人!快來人救救娘娘!”
耳畔這個時候聽見另外一道聲音,是煙晴驚慌失措的呼喊。
煙晴是個謹慎的。方纔那沙尼把皇后娘娘單獨帶走的時候,煙晴便留了個心眼兒。嘴上應了在原地等候,其實一直不遠不近地緊緊跟在二人後面。
目下這個情景,煙晴也萬萬不曾料到。饒是她平日在宮裡那羣大宮女面前,如何的處事不驚,現在親眼看着皇后娘娘被人用麻繩勒住了脖頸,面上也顯得慌了陣腳。只是驚怒交加地盯着娘娘身後那人,急急地道:
“相府小夫人,你快放開我家娘娘!”
相府小夫人?
蘇婉容聽得這個稱謂,略微一怔。
她啓了啓脣,道:“蘇適雯?”
繼而下意識微微動了動脖頸。
“別動!”身後的人這般尖聲呵道。
這道熟悉的嗓音一出,蘇婉容完全不必懷疑了,此人就是那本該囚禁於右相府的蘇適雯無疑了。
煙晴並不是一個人過來的,這麼一會兒子的功夫,前來護駕的一衆御前侍衛也循聲趕來。
見那蘇適雯神色瘋狂,雙目充血地攥着一根寺裡面用來打水的麻繩,狠狠地勒着皇后娘娘的脖子。一衆侍衛齊刷刷地拔出佩劍,卻不敢輕易上前,生怕蘇適雯做出什麼更加瘋狂的事。
蘇適雯緊緊勒着蘇婉容的脖子,迫使着蘇婉容一步一步慢慢往後面退。陰戾的目光猶如毒蛇一般狠狠地盯住周遭圍繞了一圈的人:“都給我退下!你們若是膽敢上前一步,我現在便叫你們的皇后娘娘香消玉損!”
看着蘇適雯此番發了瘋似的樣子,在場的人完全不懷疑,她真的能下得去手。
御前侍衛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間就僵持在那裡,不敢輕舉妄動。
所謂御前侍衛,乃是皇帝禁衛軍,職在護衛帝王以及京城軍隊。
這般對於整個皇城而言都舉足輕重的一路精兵,卻得了晉元帝的旨意,不護帝王,不護京城,唯獨護着這麼嬌嬌小小一個女人。衆星捧月一般地侍奉在她蘇婉容身邊!
嫉妒猶如最猛烈的毒藥侵蝕着她的心。蘇適雯心中的恨幾乎將她整個人吞噬,她真是恨不得蘇婉容當場死在這裡最好。
她雙目發紅,死死地盯着前方,聲音尖銳而狠厲:“若沒有她,今日這一切的榮華富貴原本都應該屬於我的!若沒有她,你們今日護着的人應當是我!她蘇婉容算是什麼東西!我纔是那個有資格母儀天下的人!”
此女不但直呼娘娘名字,甚至光天白日癡人說夢。若放在平時,怕是得直接拖出去斬了的。可是目下這一會兒,卻無人膽敢上前把這瘋女人壓下。畢竟她手裡的人質,可是皇后娘娘,當今聖上看作眼睛珠子一般寶貝着的女人。
算起來,自打跟了那男人以後,她這輩子過的委實坎坷。
這並非蘇婉容頭一次被劫持的經歷。她曉得這蘇適雯是個心狠手辣的,恨她入骨的,被逼急了,更是什麼都做掉出來。現如今她又是一雙身子。其實心裡自然也是慌張受怕的,
可她同時卻也十分清楚,目下這種情況,哪怕她苦苦掙扎,哪怕是哭着求她,只會叫對方更加興奮,根本救不了自己和腹中她的孩子。
現在唯一慶幸的是,今日出門未把惜兒帶在身邊。否則把自己的女兒也帶入這般險境之中,那她當真是不曉得應當如何是好了。
蘇婉容強制定了心神,冷靜地開口道:“二姐有什麼話,我們可以好好坐下來,慢慢地說。你莫要心急。”
“這個時候想起來我是你二姐了?”
蘇適雯雙目泛紅,嗤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