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憤怒地暴喝一聲,眉梢一挑,一手拿劍,刷的一聲,毫不留情地朝楚之凌的頸項位置而去,楚之凌登時放手,踉蹌着朝後幾步,待他勉強站穩後,辛越的馬已經加快速度地跑出了很遠,雪白的大地上只留下兩行深刻的蹄印。
他伸了伸手,手中卻只餘冰涼的空氣,手滯在空氣裡,停了兩秒,最後又落寞地落下。
他浮起自嘲的笑,眼神空空,面前是白茫茫的大地,映在他眼裡,格外的冰冷。
血片紛紛,濤浪滾滾,少女就那麼義無反顧地消失在飄雪的黑夜中,一直遠去,從來就不曾回過頭。
楚之凌知道,有些東西,他真的是失去了。
大雪不停地呼嘯着,像是在怒吼着什麼,又像是誰家女子的哭泣聲,在嗚咽那些傷痛的夜晚,單薄無助到了極點。
冥冥中,誰又辜負了誰?
——
第二天,積雪空明,庭內庭外,已經是雪白一片,如柳絮一般的雪還在不停地落下,舉目望去,世間一片沉沉的靜白,茫茫然讓人不知所措,頭腦冰涼。
整個田澤宅,已經是安靜得近乎壓迫,好像所有的氣壓在此變得極低無比,空氣彷彿被徹底凍住一般,沒有一個人說話,空氣中只聞見雪花落地的聲音,那聲音撲簌簌的,砸在凍結的湖面上,和高高的屋檐上。
呵一口氣,就有雪白的霧氣自嘴間吐繞出來,屋檐下結了長長的冰棱,透明的,摸上去像玉一樣滑嫩,卻又十分的冰冷,在這充滿壓迫的宅子裡,更加寒得嚇人。
透明的冰棱映着庭院間的皚皚白雪,也成了一片雪白,整個世界似乎都籠罩在慘烈烈的白色當中,死寂又寒冷。
外圍,三聲午鍾連綿響起,由遠而近地傳了過來。平戶城外的官馬驛道上,雪泥翻飛,馬蹄如浪,滾滾不絕,迫不及待的急報像是連綿不絕的飛雪一般,急速地涌進了平戶城的心臟之中,新一輪的風雨,又天翻地覆地激盪了起來。
雜亂錯落的馬蹄聲,徹底打破了田澤大宅的寂靜,三匹黑色的駿馬飛速地從榮華大道一路疾行,穿過金胎通途,山釉正甬,離封大街,在田澤大宅前穩穩地停下。
“大哥!”
三人立刻下馬,喘了兩口粗氣,就迫不及待地喚了起來。
“回來了。”
楚炎見到三人,立馬招呼他們繫好馬,要他們過來。
三人間一人聲音極大地說了句:
“大哥呢?他人在哪裡,怎麼不見他?”
楚炎頓時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三人拉至一旁,小聲地說道:
“大哥現在還在睡覺,他昨晚喝醉了酒,砸了很多東西,逮着誰就打,陳剛的手差點被他給打折了,大哥這陣子心情很不好,你們現在不要大聲說話吵醒了他,當心他拿你們出氣。”
“知道了。”
三人低聲答道。
“你們說什麼呢?”
就在這個時候,冷冷的聲音響起,帶着一些微微的疲倦。
三人回頭,只見楚之凌一襲白色的單衣,衣衫單薄,連披風都未披,就直直地走了出來。
他的鞋子也穿得很不規矩,頭髮半束,一些髮絲略顯凌亂地鋪陳在肩角,整個人透出漫不經心的懶散。
三個人心裡不約而同地咯噔了一下,大哥素來是極爲講究的,現在這副不修邊幅的模樣,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
楚之凌胸膛微微裸露,衣服穿得有些歪斜,眼眶處有些青影,眼皮半闔着,眉眼間依稀可以看出昨日宿醉的痕跡,此刻他眼睛有些渙散,黑漆漆的,好像生了一場大病,舉目懶散。
“你們找到她了,是嗎?”
大風吹來,空氣中漾起漫天的雪花,轉瞬又紛紛揚揚地落下,男人的聲音在天地間顯得那麼沙啞,眸子微擡,目沉如水,淡定不驚。
三人頓時一怔,久久無言,楚之凌的髮絲在風中搖盪,緊抿的脣變得異常的蒼白,當中一人見不得楚之凌在風中受凍,硬着頭皮輕聲地說道:
“大哥,我們沒有找到那個女人。”
楚之凌目光突的轉冷,森寒着視線掃過在場的幾人,衆人被他看得毛滾悚然之際,他卻忽的一笑,像遺忘了所有一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
“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適才鵝毛般的大雪頃刻變成了花瓣般的小雪,細細碎碎地往下落,偶爾迎着冷冽刺骨的風,飛到長廊下,一襲單薄白衣的男子身上。他烏黑宛如錦緞的長髮上,沾上了幾片潔白的雪花,髮絲隨着風,清冷地飄搖。
“大哥……”
“她不會離開我的,我知道。不管我做了什麼,她都會原諒我的。前幾次她不也說要離開我嗎?我哄哄她,她就不生我氣了。”
“她說過,跟我過日子,她很開心,她還說要給我生孩子,她說一輩子都只愛我,她不會離開我太久的,她只是女孩子心性,跟我鬧鬧脾氣,小可她,其實是一個很好哄的孩子。她怎麼會真的離開我,一去不回頭呢?”
楚之凌笑了笑,眸子間星輝閃爍,有不爲人知的情緒,在暗暗地流淌。
“你們說,她會回來的,是不是?”
大雪又開始紛紛揚揚了,如水泱泱,覆蓋大地,僅存的三兩根挺拔的枝椏也被雪壓彎,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
衆人都不說話,楚炎眉頭緊皺,聲音沙啞:
“大哥你回屋休息吧,外頭冷,小心着涼了。”
楚之凌微勾的脣角間流露出一絲苦澀,他雙目灼灼地望向面前的衆人,艱澀地問道:
“她還有可能,會回來嗎?”
雪花盤旋墜落,晶瑩透亮,好似上古哀傷的樂曲。
轉眼間光影如逆,一晃天黑,偌大的庭院中已無一人,紙槅門內的臥室中,不時有咳嗽聲,在斷續地響起。
——
鄔脊山上,雪花紛飛,這裡稍處內陸,羣山連綿,雪下得比沿海地區要少,但山谷地區容易積寒,此刻,也已經是冰棱處處了。
辛越睜開眼的時候,眼睛被一片雪茫茫的畫面晃得生疼,她眯了眯眸子,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牀上,臉正對着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