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辛越眉梢一挑,擡起眸子望向他,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心裡腹誹着,去你的純明可愛,去你的默契十足,不過是賤嘴一張,損友一個。
“你前不久不還是說過我對你有什麼話可以直說的嗎?怎麼,現在反悔了?”
晏湛微微笑道。
辛越鬆開了緊握的拳,手掌攤開,優雅地把玩着手指,淡淡道:
“你繼續放。”
“什麼?放什麼?”
放屁呀。辛越皮笑肉不笑:“沒什麼。”
晏湛繼續滔滔不絕了……
辛越眼皮越來越重,最後,還是支撐不住,一聲輕響……
聞得聲音,正在那畔倒着茶喝的晏湛放下茶杯,轉過身來,望着倒在牀上呼呼大睡的少女,俊臉頓時豎起好幾根黑線。
他走過去,正想揪住她耳朵將她叫醒來,然後一陣奚落,但見辛越孩子般純真無邪的睡顏,霎時間,一種綿密的柔軟如水流一般,朝他的心,輕輕地,輕輕地覆過來。
他的嘴角不自覺彎成輕柔弧度。
他望着她,視野所及,她嬰兒般嫩滑的臉頰彷彿吹彈可破的早春櫻花,白皙如玉中夾着點點微微的粉色,濃密捲翹的睫毛翕動着,一顫一顫,像是小扇子一般在細瓷般的小臉上投下陰影,嫣紅的脣微微開合着,露出裡面一點點如雪般潔白的貝齒。
散落的頭髮錦緞般掉落開來,淺紫的衣服凌亂而雅緻地鋪陳,她側頭而睡,像是黃昏海里的一個夢境,繚亂,純淨,隨黑夜腳步而去的寧靜與遺世獨立。
孩子般的童真美,深幽的靜謐美,少女的夢幻美,雪花般的聖潔美,在彼時彼地,在彼人眼中,奇異地在辛越身上交融着,各自奔走又合而爲一。
這種美匪夷所思,彷彿剎那可破,但又着暗含一種就算是世界末日,也不忍將之叫醒的珍惜與小心翼翼。
窗外,幾縷淡薄如煙的風吹了進來,捲起女子的衣角,勾起男子如墨的髮絲,重重無法言說的心事在彼此衣角纏綿間越發地氤氳未分,絲絲縷縷的情緒從眼眸裡迤邐而出,在守望的剎那,恍惚幻化成了散沙落地時羣鷗翩翩起舞的聲音,一往無前的潔白翩飛,安靜不悔。
有海風,陣陣地吹。
辛越醒來的時候,晏湛正坐在桌子前,有輕微的水聲和瓷器碰撞聲從室內發出,加上他微微仰頭的動作,辛越可以看得出,他正一個人在喝茶。
在東面的牆壁上,懸掛着一副畫,那幅畫辛越曾在現代博物館見過,那是反映日本17世紀風貌的名畫,主要描繪日本國都京都及其郊外著名場所,叫做《洛中洛外畫卷》,由當時幕府的御用畫師住吉具慶創作。
辛越不懂鑑賞,不知道這幅畫是真是假,她唯一知道的是,畫上從小販手裡買過西瓜的野餐武士,和跪着將茶和小吃獻給寺院客人們的僕人,以及在腰間圍塊布將鯿魚切成薄片的男人們,等等和其他圍在絢麗花車隊伍周邊的一系列人物,臉上洋溢的自得其樂表情,該與面前背對着她不動聲色飲茶的男子並無太大迥異。
晏湛一襲白色儒衫,摘下的黑色紗沿帽放在一旁,烏黑的髮絲披在背後,安然自飲,修長背影如玉如竹,說不出的山高水遠。
“你興致不錯啊。”晏湛端起一盞研磨得剛好的茶,薄脣微抿,耳畔忽然傳來少女夾帶着淡淡戲謔的清軟嗓音。
“哪比得上辛姑娘好興致,青天白日倒頭便睡,姑娘此般安之若素,實在令我佩服。”
晏湛微微側過頭,清澈眉目間帶着點漆笑意,高挺鼻樑下薄脣微啓。
“這不有副佐大人在嘛,我困得要死,就那麼睡了。”辛越從牀上坐起,撥了撥凌亂的青絲,清麗的小臉顯得慵懶又嫵媚。
“說真的,我很久沒睡得像頭死豬了。”
話語間不經意間透出的全心信任讓晏湛當頭一暖,他自然知道戒備如她,就算疲憊至死,也不會輕易在人面前卸下心防。
受傷的少女一瘸一拐地走近他旁邊,拿起他桌上的茶就喝了幾口,末了才解釋:
“我渴死了,喝口啊。”
晏湛看着自己精心調製了很久的茶就這麼被她牛飲於腹,頓時間哭笑不得。
“對了,幫我盤下頭髮。”
辛越裹胸的布好不容易纔自己弄好,這樣的後果是肩膀上的傷口再次大出血,但是就算是朋友她也不可能讓一個男人弄,所以只好咬牙硬撐,事後再包紮肩上的傷口。但是頭髮的話,就不同了。
雅緻的木梳在晏湛修長的指間流轉,淌過少女散發着淡淡清香的柔順發絲,烏黑宛如錦緞一般的發盛開在晏湛的掌間,溫潤如玉的觸感讓他一時沒有捨得移開手。
“喂,你怎麼慢吞吞的。”感覺自己已經順滑的頭髮還在晏湛手下一梳再梳,辛越忍不住開口道。
翻轉,定型,束髮,晏湛手法迅速,很快,辛越就由嬌顏少女變成了如玉美少年,淡紫衣裳,下頜尖尖,眉目如畫。
“晏湛,其實我們挺像的。”辛越看着鏡子裡的面容,對着晏湛道。
“誰跟你像了?”
“你說我們會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兄妹?”辛越努力想弄去眼角的淚痣,一邊開口道。
“不可能。”
晏湛幾乎是條件反射就說出了這句話,完全脫離了他大腦的思考。
“切,開個玩笑而已,這麼嚴肅幹什麼?誰稀罕跟你做兄妹?”辛越揚眉,懶懶地吐字。
晏湛其實自己也不知道怎麼的,明知道她是玩笑之語,爲什麼還要一臉認真地否決掉她的話。看來,晏湛想,他是潛意識裡不想讓她成爲他妹妹,爲什麼?可能,她不夠可愛吧……
淚痣遮不掉,只好這樣了。辛越不準備把時間花在外形上,對着晏湛說了句“我出去看看”,就大步一揚了。
而房間內的晏湛,卻坐在那裡,試圖理清楚自己紛亂的思緒。
對辛越的關心,似乎已經超出了正常朋友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