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風吹起地上的塵屑,也捲起楚之凌的衣袍,他墨色的頭髮在風中略顯凌亂地舞動,頭頂上束的小銀冠因爲長久的打鬥而有些歪斜。
他說要保護她,沒想到關鍵時刻,卻是她保護着他。
因爲察覺到了馬的傷勢,斷定馬無法載着兩個人跑遠,所以她放棄了上馬,讓他逃離。
他沒有讀懂她眼裡的眷顧,反倒還認爲她不識大體無理取鬧。
腦海中無限回放的是女孩子揚箭插馬的動作,還有她隱約閃爍着淚水的雙眸,楚之凌拳頭握得死緊,脣也抿成了一條線,盡力剋制住自己就快要決堤的情緒。
是誰,將生的希望留給你?
是誰,對你永遠都不放棄?
是誰,選擇獨自一人面對腥風血雨,面對生死茫茫,卻將最深沉的情緒壓在心底,一絲一毫也不願意表露?
她那樣的女孩子,不肯輕易言愛,卻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義。
風聲漫漫,掩蓋住了秋蟲的鳴叫聲,弦月旁的幾顆孤星零零落落地閃個不停,眨着眼睛,像是要流淚一般。夜色孤寂,前路冗長。
“起來,起來,起來!”楚之凌半跪在草地上,朝着黑馬近乎吼叫地呼喚着。馬半闔着眼眸,嘴裡吐出微弱的氣息,眼裡更是漫上了死寂的色彩。
楚之凌緊緊扣住草地,他的指縫間滲進了泥土,咆哮道:“你給我起來啊!”
離開辛越之後,馬狂亂地暴動着,差點沒把楚之凌給摔死,馬就在這樣痛得幾近癲狂的狀態中跑離了很遠很遠,現在沒有坐騎,光靠徒步,楚之凌能在短時間內到達辛越那裡簡直是天方夜譚。
另一邊,辛越拼命地戰鬥着,力氣大半透支,簡直可以說是幾近垂死。她感覺她腹部很痛,特別地痛,如果這場戰鬥放在平時她興許能有勝算,可是現在,她還要剋制着自己儘量別大動作,傷害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即使知道自己性命都有可能不保,可是母親維護孩子似乎是出於本能。
長風呼啦啦地掃過大地,一望無際的黑夜中,濃濃的血腥味瀰漫,辛越左肩被刀砍中,綻開了濃濃的血花。
像是有了心靈感應般,楚之凌沒來由地心臟一緊,心急之下他忍不住用腳去踢那匹渾身染血的黑馬,黑馬像是死了一樣,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你起來啊……”
想到辛越可能下一秒就不在人世,光是想想,楚之凌就覺得全身發寒,他並不是一個脆弱的男人,他身經百戰見過很多場屠殺,年幼的時候他家被滿門抄斬,年少的時候走南闖北風波不斷,他經歷過很多苦難,可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麼無助和痛苦。
他家人死在他少不更事的年紀,那時候尚且不懂事,還不知道死亡爲何物,後來長大了看着別人家有父母有兄弟,他才知道什麼是孤單和寥落。
如今,有一個女人那麼爲他付出,她將自己扎得滿手是針眼只爲給他做一個小飾物,她因爲顧忌他的感受而輕易放過差點讓她死去的美子,她在他懷疑她辜負她之後還選擇以將生的希望留給他,很多人說她驕矜難養,可她從未要求他做過什麼,一點點都沒有。
就在剛纔,她明明可以要他留下來共度患難,這樣可以增加很多勝算,可是她還是讓他走了,他想,她不是沒有想過要他留下,只是權衡後還是不想他擔這風險。
如此女子,夫復何求?
楚之凌抿緊脣,隨後對着馬道:”你起來啊……起來……”到後來,怒吼變成了可憐地哀求,“我求求你起來……”
他是王者一般的男人,他這輩子無論遭遇多大的困境,都沒有求過人,此刻他卻褪下了所有的驕傲,眼眶微紅地求助於一匹畜生。
若非情到深處,怎會容許這樣的軟弱?
他不要她死啊……
只要想到再也不能看見她,不能聽見她笑,不能看到她仰起小下巴明眸熠熠地望着他,不能在疲憊的時候擁抱她,不能看着她皺着眉頭畫畫……只要想到她不在了,心裡就會涌起強烈的難過。
那匹馬似乎通靈性,見楚之凌面色慼慼,眼皮擡了一擡。
它似乎感應到主人濃烈的心情,低低的“嘶”了一聲,像是輕柔的安慰。
“起來,站起來!”
那馬動了動腿,勉力地撐着地。楚之凌見它起身,心裡又燃起了希望,他鼓勵着馬兒道,“站起來,像個男人一樣地站起來!跟着大哥去衝鋒陷陣,去救大哥的女人!”
馬兒穩穩當當地站在地上,它的眼裡佈滿血絲,很顯然是在忍受極大的病痛。
“好樣的!”楚之凌坐上馬背,拿起繮繩,一夾馬腹,快速前行。馬蹄聲篤篤地在夜下響起。
然而大概跑了二十來步,馬腿就一軟,連人帶馬跌倒在地。
“嗷……”
烏雲圍攏在月華周邊,天空黑沉得可怕,倒地的馬兒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辛越遠遠地退避開來,強自以刀撐地,雙目陰沉地望着面前的衆人:“你們不是很崇尚武士道嗎?這麼多人欺負我一個女人,你們算是男人嗎?但凡你們有點血性,就一個個來,我們單打獨鬥,劍術比試!”
說完就用手中的刀劍做出一箇中忍常用的招式,眼裡綻放出逼人的光芒。
對於辛越來說,無論如何,單打獨鬥總比集體圍攻要殺傷力小一點,她存活的機率也大很多,而這樣的靈感也是來源於剛纔那個武士的切腹自殺,她希望這些人也擁有這樣的武士精神。
她看到全體沉靜,不再像剛纔一樣對她打殺,心裡頓時一喜,證明此舉有行得通之處。
忽然間一個沉悶粗噶的聲音響起:“你們愣着幹什麼?武士道精神最首要的就是忠誠,你們是千夜家的武士,要爲千夜家剷除敵人,而筑紫雪代就是你們的敵人!都給我上,別磨蹭,殺了她!咱們主公會重重有賞的!”
“是,下野守大人!”
下野守臉上還沾着馬血,滑稽的臉上異樣猙獰,目光望向辛越時,有狠戾果決,亦有猖狂得意,好像面對的是一隻螻蟻,撲騰不了幾下就會魂歸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