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波折

“這麼晚還在外面亂逛?”

煦之換了一身閒服,頭頂的金冕換成了束髮冠,從處所的方向信步而來。幾個侍衛識趣地站得遠遠的,不敢驚擾。

“王也出來賞月?”苓嵐柔柔屈膝施禮,披着滿身的清輝向他緩步走近。

煦之見她夏裳輕薄,纖腰處曲線誘人,猛地想起一句詩: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你這丫頭……”他沒說自己是出來尋她的:“這可不比咱們的花園,別自個兒在外頭呆太久。”

咱們的花園。

苓嵐心中一蕩:王的花園,成咱們的了。唉,雖說想讓王娶槿年,可是……以後看見他跟她互相依偎,待她百般溫柔,估計也會嫉妒吧?更別說他還會王妃一大羣。

其時五族的王,多有一妻數妾,尤其是火族王和土族王。唯獨是槿年和柏年的父親只娶了一個王后,甚至在王后離世後再無續絃,如此專一極爲罕見。

“在想什麼呢?”煦之見她久久不語。

“在想王納妾的事……”苓嵐下意識道。

“嗯?”煦之莫名其妙。

她自知失言,又道:“苓嵐胡思亂想,王別見怪。”

“本王可沒打算納妾。”他直視她的眼眸。她居然也關心起這個?

見她一副驚訝的神色,他微笑解釋道:“小時候常看到母后和兩位妃子爭風吃醋,動不動就流淚,終覺父王太無情。”

苓嵐總覺得煦之的心態異於其他王,聽到他說從前之事,睜着一雙妙目看他。

“父王娶了一個王后和三個妃子,其中一個妃子早逝,而後母后去世。父王最寵愛的妃子終無所出,在父王仙去後自請守靈,半年後也離開人世。

“目前太妃還健在,可她當年懷煦然時因宮內的瑣事動了胎氣,以至於煦然還未足月便生了下來,傷了心肺,這麼多年也不大見好。

“以前……本王也沒多想。後來回想,她們一生鬱鬱寡歡,如若父王是真心愛惜她們其中一人,定不會讓她在猜忌和憤懣中度日。”

“好吧……”苓嵐不太理解他話中有話,更不知該如何應對,她想:王連正室都沒有,居然想那麼遠的事……

“你也同意?”煦之笑了。

“苓嵐也不太懂。不過木族的先王,只娶了一個王后,王后就生了槿年和柏年……君。”她時常記不起柏年已經成王,一時順口直呼其名,強行在後面補了個君字。

聽她說起柏年,煦之頓生不快:我說的是我和你之間的事呢,你提他作甚?

苓嵐尚未察覺他神色有異,煦之已憋不住了,盯着她,語調清肅:“本王此前曾聽人說道,你和他之間……”

王怎麼會問起這個……?苓嵐心驚,她對於柏年,的確有期待,至少,曾經有過期待。倘若說數月以前還不曾確定,此時此刻她的心已逐漸落在煦之身上。

煦之見她沉默不語,冷冷地“哼”了一聲:“看來本王強行把你留下,可壞了你們的大事。”

苓嵐撅起了小嘴:原來在王的心裡,我已是柏年的人,可是,相比之下,我好像更記掛王多一些。不過這又能如何?他終究不是我能企及之人。

煦之冷笑道:“你巴巴地跟我來兩儀城,哪裡是爲了見槿年公主,你是爲見他罷了。”

苓嵐才悟出一事,對哦……明天柏年也會來。

她的確時常記不起柏年繼位的事,畢竟加冕之日她不在場,他身份的變化讓她倍覺陌生。她聽煦之語氣不善:“王生氣了?”

是的,快氣炸了……本王哪裡比不上那個柏年?

煦之一向自視清高,自認爲無論相貌、才華與地位,無須和其他男人相比。

在他心裡,柏年完全就是一個衝動不懂事的毛頭小子而已。

王真奇怪……我可什麼都沒說啊……苓嵐眼底滿是小委屈。

月光之下,眼見她略帶幽怨的情態,煦之竟心神恍惚。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不說話,只有亂蟲心浮氣躁地呱噪。

苓嵐突發奇想:說不定,王是怕我一心想回木族……他對我作出了允諾,又待我恩厚,他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肯定容不得我一心侍奉二主。

想到煦之偶爾會鬧小脾氣,她的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有何好笑?”煦之的視線從未離開過她,自是一眼看到她的神色變化。

“王就是小心眼。”苓嵐嗔道。

“你……”煦之被氣得說不出話。

苓嵐粲然一笑,拉扯他的衣袖:“好啦……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她勸慰的語氣帶着幾分撒嬌,倒像是情人間的絮語,彎彎的眉眼和彎彎的嘴角分外撩人,讓他禁不住發癡。

“苓嵐。”他輕聲喚了她的名字。

苓嵐擡頭看他,他的神色異常溫柔,她分不清是因爲他的目光疊着月色的緣故,還是他的眼神本來就如此柔軟細膩。

“王,苓嵐在呢。”她的心快跳到嗓子眼。

煦之擡頭不言。

天上,月明星稀。

他們能一起看圓月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

當夜,苓嵐與隨行的疏琳共住一個房間,疏琳已呼呼大睡。苓嵐睡不着,黑暗中,煦之慾言又止的神態浮現眼前,她想起嫺歌和婧歌的翩然之姿,想起槿年和柏年,還有梨笙,最後回想到煦之……

由於晚上沒休息好,加上數日的奔波,苓嵐沒精打采,困頓不堪。次日一早,她給煦之戴白玉冠時哈欠連連。承列看不下去了,走過來幫她一起弄。

煦之見她神不守舍,問道:“昨晚沒睡嗎?幹嘛去了?”

“在想王……啊——”

煦之和承列猛地盯着她,只見她伸出纖纖素手捂住嘴巴,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繼續說:“昨晚說的話……”

煦之心裡暗罵,這丫頭怎麼說話的呀?害他聽到前半句時心跳加速。

承列見煦之表情怪異,心裡頓時明白他所想,忍不住傻笑起來。

“就知道笑!”煦之瞪了他一眼。承列鬱悶了。

煦之見苓嵐不語,打趣道:“本王昨晚說什麼能讓你想得睡不着覺?”這話原是有幾分調笑的意味,不料苓嵐仍自出神,隨意地答:“嗯……”

“今兒別出去了,在這收拾收拾,回頭補眠去吧。”煦之見她萎靡不振,留下她在處所休息,領承列出宮。

煦之早年不愛受拘束,時常拉泊顏一起到處轉悠,後來掌政之後越發懷念那些自由的時光。

今日各族王尚未到齊,因此他打算穿着庶民的裝束,在城中閒逛,感受兩儀城的風貌。

苓嵐收拾完煦之的物品,幫他整理了衣服,愣了一會,纔回房歇息。

一覺睡到大中午,餓醒了,苓嵐去處所的廚房隨便找了些吃的,看四下除了兩儀宮的侍衛並無旁人,也不知道槿年去了哪裡,心想:要不我也去逛一下市集?看能不能撞見王。

她爲奴沒有俸祿,之前想着反正三年內可在金族白吃白喝,更沒想過要去弄錢,這時出了兩儀宮的大門,才察覺自己身上連一個銅板也沒有,再回去又不知道要問誰借。

真是掃興……只能逛。

東市多爲木族和火族人在做生意,苓嵐大半年沒逛過街,樣樣新奇。各種編織、木藝,還有火族的琉璃和小吃,對各種小玩意更是愛不釋手,想買個小物件給煦之和煦然,拿起又放下,心裡各種怨念。

這時,一隊人馬飛奔而來,行人紛紛避讓,苓嵐見來的人身穿橘衣紅衣爲主,猜到是火族的,連忙退讓在一邊。

“籲——”隊伍中一栗色衣衫的青年勒馬,其餘人也跟着停下。苓嵐一看,不會吧?怎麼又是這個晨弛?見他下馬向自己走來,迫不得已只能向他施禮。

晨弛皺眉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你管得着嗎?苓嵐不敢當面衝撞他:“出來逛逛。”

“金族王也不管管你……”晨弛對煦之依舊來氣。

“沒什麼事的話,苓嵐告退。”她不願與他有任何牽扯,趕緊告辭。

“我還沒說完呢!”晨弛一把拉住她。

這人怎麼回事?苓嵐生氣了,火族人就愛幹這種拉拉扯扯的事,一點禮貌都沒有。不滿之情浮現在她臉上:“有什麼事,放開手再說。”

其實晨弛倒也沒要緊的事,他也沒壞心,就是覺得木族女子長得秀美溫婉又內斂有趣。

之前每次見面總有矛盾,經過蠻族入侵一事,他和柏年算是和好了,但和苓嵐一直沒說上話,就想找個機會與她聊聊,可要聊什麼呢?他並沒考慮清楚。

苓嵐一開始對他印象極壞,加上數月前王祖母壽宴後他言行輕浮,心裡仍是惱怒。

正自僵持,後面又來了一隊人馬,見前面的火族人堵在路上,只得數盡停下來。青衣,木族,他們和火族一樣,剛從外面進城。

馬背上的柏年,黛綠色的王袍繡着花紋,冠冕下黑髮如墨,英氣勃勃,一副王者之姿,她想起他如今身份已是大有不同,走過去拜見。

柏年向晨弛點頭示意,見苓嵐出現在兩儀城已是震驚,再看到她和晨弛在一塊,更爲不解。

“苓嵐,”柏年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你怎麼在這兒啊?”

“我隨金族一起來了,來看望槿年。”

噢……金族王居然把她帶來了。

“那……你怎麼自己一個人?金族的人呢?”柏年濃眉輕皺。

“這個……他們一早出去了,”苓嵐有些不好意思,“我睡過頭了……”

看來,她在金族的生活還真是自在啊……

苓嵐看柏年面色不太好看,悶氣頓生:搞什麼啊……雖然說你已經當了王,可我們好歹算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你騎着馬高高在上也就罷了,還給我擺臭臉。

她本來見到他,深感愉悅,一心想問候他和木族的情況,甚至想向他借點錢買小玩意送人,現在連半分心思也消失殆盡。

見他無言,她甚是不悅:“若無事,苓嵐先行一步。”說完就丟下晨弛和柏年,一溜煙地跑開。

兩儀城她也就來過三四回,道路不太熟悉,城裡人見她一個美貌的小姑娘,穿着金族的絲綢衣衫,腰間掛着銳宮的玉牌,氣度高貴,朝她多看了幾眼,倒也沒人招惹她。

逛完東市,天色尚早,城外還有不少人來來往往,她直接出了城門,心想:城牆外還能看到數裡外延綿無盡的木族森林呢……

她心情激動,不知不覺走過兩儀城與木族的邊界,又餓又渴,這一帶只有無人看守的大片果園,剛進入盛夏,各類水果高懸枝頭卻都沒成熟。

苓嵐暗自納悶,直到看到幾顆老枇杷樹,果子已黃,她悄悄摘了一個:嗯,還不錯……枇杷潤肺止咳,可惜沒法帶回去給煦然公主。不如偷偷摘些給王嚐嚐?大不了日後有機會再賠給果農。

她久未爬樹,手腳倒還挺靈活,往上攀爬挑了些熟果,摘了兜在裙襬中,用裙襬打了個結。

正當她要下地時,忽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兩條大黃狗,露着尖牙,在樹下衝她亂吠亂撲。

汪汪汪汪……嗚……完了……

苓嵐心裡發慌,但她深知自己跑不過狗,若被追上咬幾口,後果不堪設想,她緊緊抱住樹幹,趴在樹上,死活不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