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別離

當晚,苓嵐隨意吃了些冷飯剩菜,又累又困,洗漱過後沒多想倒下睡了。

夢裡有兩條狗撲來,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醒來時她卻覺得羞澀,她意識到那些奇怪的夢,總有一半源於現實。

兩儀城內已傳遍——昨晚金族王丟了一個侍婢,帶着滿城侍衛軍隊到處找,後來在城外找到了 ,抓了回來。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唉。

這兩日,苓嵐不敢露面,縮在自己的房裡呆着,她需要好好反省。

其餘人等皆認爲她被罰禁足。

只有她知道,煦之並沒有下禁足令,更沒有斥責她。

那夜,他一開始不理她,不管她說什麼都不搭理,然後她決定退下,他忽然拉住她,再從背後抱住她……然後……那大概就是他懲罰她的方式?

——本王有說放過你嗎?

——以後不許一個人亂逛,知道嗎?

隨後,頸脖之間有一股熱烈的氣息。她想到此處渾身發燙。

一次又一次,煦之接近她,她總會一番意亂情迷,其後說服自己是多心而已,如今她發現自己一次比一次更難說服了。

歸根到底,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她不過是個異族的平民,還被罰爲奴僕,她何來自信?但煦之待她,的確是越來越……唉……她已不知該如何去形容他們之間的微妙情愫。

隨後的回程,她渾渾噩噩的騎着馬,大家見她完全不在狀態,還以爲煦之嚴重懲罰了她,不敢多問。

事實上,對於她來說,這個懲罰,的確比較“嚴重”。

回到銳宮後,日子如常,苓嵐繼續整理花園、喂貓、給煦之沏茶研墨。雖然偶爾有也心跳加速,但見煦之待她一切如舊,並無越禮,也無冷落,她也假裝那一夜的事情不曾發生過。

在她心裡,或許煦之有點在意她,又或是一時失控與她稍稍親熱了一丁點,但無論如何,她相信他絕無惡意。

她心裡有他,卻認定他高不可攀,不屬於自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她手裡的事務,儘量不要再給他添麻煩。

她這次在兩儀城見了槿年和柏年,看他們年輕又有魄力,急着歸去的一顆心已經漸漸平復,更有了安心在此度過餘下兩年的想法。

原以爲日子就這麼簡單安逸地過下去,然而沒幾日,煦之派人告訴她,讓她馬上收拾東西,出宮去別的地方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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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銳城的第四天,天色陰沉,一場大雨即將降臨。

午後,煦之和泊顏在書房議事。

泊顏自從與蠻族大戰後,被煦之任命爲銳城的軍隊統領,已不在煦之身邊當差。

二人邊喝茶邊說了些軍務上的事,承列親自去拿點心,泊顏見苓嵐不在,躊躇道:“聽說這次在兩儀城……鬧得很嚴重啊……”

煦之也不否認:“她迷路了,被狗追着下不了樹,回來得晚些。”想起此事,他臉上忍不住浮出微笑,腦海迴旋的是苓嵐那天回來之後的小心翼翼,還有他對她的接近。

“可是你也太……大動干戈了。”泊顏一下子想不到合適的形容,“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

“隨他們。”煦之冷淡地道。

“你是王,當然可以不管,可苓嵐……”

煦之看他欲言又止,有幾分不耐煩:“有話直說。”

“人家說你風流也好下流也罷,你終究是個王,王本就如此。但苓嵐以後要怎麼見人啊?”泊顏稍稍有點激動,這對於一向穩重的他而言有些反常。

什麼風流什麼下流?本王何時風流過了……煦之的眉頭不着痕跡地皺了一下。

這時,有下人通傳,煦然公主請見,泊顏住口不說。

“哥哥!”煦然人未到,聲先至,語氣着急,她奔進來看泊顏也在,微微輕啓的雙脣又抿緊了。

“你來得正好,”煦之笑了笑,這次歸來忙着處理政務尚未去看煦然,他從漆匣翻出一個錦盒,拿出在兩儀城東市買的琉璃小珠,“逛了一下市集,給你的。”

煦然全無興趣,接過手也沒看一眼,她似乎有話要說,但見泊顏在旁卻不敢開口。

泊顏見她看了自己一眼,明白了:“是否要屬下回避?”

煦然猛地記起,煦之曾說,泊顏是苓嵐的親戚,支支吾吾地道:“是苓嵐姐姐的事,我不知道要怎麼說……”

煦之實在沒耐性:“你們倆今日是約好來讓本王猜謎語的嗎?”

與煦然互望一眼,泊顏猜測他們想說的是同一個問題。在煦然辭不達意的表述下,煦之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

只因煦之十五歲成爲儲君後潛心苦讀,勤於政事,沒讓年輕宮女伺候。

二十歲繼位時,王祖母認爲他成年已久,雖然父親新喪不能娶妻,但身邊總得有些宮娥,精挑細選了幾個姿色頗佳的年輕宮娥去伺候他,不料半月不到就被他全部攆走,於是煦之便得了冷漠無情、不近女色的名聲。

加上他長年拒婚,與泊顏走得親近,泊顏也是二十多歲尚未娶妻,關於二人之間的傳言,其實從未斷過。

事情的轉折點,出現在苓嵐進宮後的一個月,其時苓嵐在爲煦之重建花園,已經引起了一些關注。

再到了王祖母的壽宴上,他們二人神態默契,煦之甚至當衆爲了袒護她而與火族的儲君晨弛起了矛盾,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

王祖母聽到傳言倒也沒放心上,她慶幸煦之終歸是個正常的男人,會憐香惜玉了,心下大慰。

然而,苓嵐這次在兩儀城至晚方歸一事,到了王祖母的耳邊,變成是她要逃跑,煦之動用了全城的力量去搜捕……

她甚至還聽說,這個女子是木族新王的意中人,煦之曾與柏年爭風吃醋……又聽說此女子與煦之時常徹夜相伴,二人即便是在白天也是旁若無人地纏綿……醫官也三番五次地到銳安殿來爲這個奴婢診脈,她的待遇已遠遠超越一般的宮人……

由於版本衆多,王祖母想了解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煦然暗裡聽到風聲,第一時間趕來,她說估摸着就在這兩日,王祖母會命人召苓嵐去棲凰殿問話。

“王祖母大概是好奇……”煦然小心翼翼地道,“可是外頭把姐姐說成那樣,也不知道王祖母會不會爲難她。”

煦之心中惱怒,倘若他和苓嵐真如外界傳言那麼不堪,他心裡反倒覺得擔這罪名也無妨。但他與她之間清清白白……

好吧,是有那麼一點曖昧,比一點多一點點吧,可遠遠沒到那種誇張的程度啊!

他在苓嵐跟前的確算不上正人君子,可幾次觸碰,點到即止,自己也忍耐得夠辛苦了,居然還被說得這般難聽,真是讓他大叫委屈,還不如真的有什麼……

人家說你風流也好下流也罷,你終究是個王,王本應如此,但苓嵐以後要怎麼見人啊?泊顏這番話不無道理。

這倒底要怎麼解決?他深知此時若繼續護着她,不管不顧地留着她,只會讓她的名聲受損。

但若她去見王祖母,她會害怕嗎?會受委屈嗎?王祖母會把她調走伺候別人嗎?或是直接將她趕走?還是以莫名其妙的罪名將她治罪?

從小到大,王祖母待他最爲恩厚,幾乎事事如他所願,後來極力推他當儲君,在他繼位後勉勵輔佐。

煦之待她也極爲孝順,她若開了口,他作爲王也很難求她收回成命。

煦然也想不出好法子,她一心來報信,怕耽擱太久被人發現,說完匆忙離開。

泊顏見煦之沉默中透着尷尬,道:“王若對苓嵐有意,收了她也無妨,王族收侍女爲侍妾這樣的事情,算不多見,但也有先例。”

他曾聽說火族的晨弛,正是收了一個下人做侍妾,後來據說還封爲側妃了,這事在幾年前也算轟動。

後宮品級從簡,僅有後、妃有封號。侍妾的地位僅比宮女高一級,即便生下王子,也無法成爲儲君。

“我不想,”煦之神色一冷,目光落外門外的庭院,“這樣對她也不公平。”

“可是……你的確很在意她。”

就是因爲在意,纔不能委屈她。更何況,我不僅僅是在意。煦之看着泊顏:“你有何想法?”

“你不肯收她,就把她調走吧。”泊顏無奈。

煦之雖不情願,但尋思半晌,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去哪?”

“只要是在金族,除了你身邊,哪兒都可以。”

除了留在身邊,煦之哪兒都不想讓她去,既割捨不得,更放心不下。

他的臉色成冰,摩挲着手,在書房中踱步,絞盡腦汁。

良久,他停下腳步,直視泊顏,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帶去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