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貓奴

苓嵐回頭,只見一個身穿銀襦白裙、脖子上掛着金項圈的少女沿着石徑奔跑而來,身後還有一羣宮人和內侍快步追趕。

近了細看,她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尖下巴大眼睛,甚是可愛,她奔到三人中間,一把拉住煦之,挽住他的左臂,邊喘氣邊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呀?不是去土族了嗎?有沒有看到鉉琪姐?”

煦之望了泊顏一眼,見他神色並無波瀾,答道:“剛回,看到了,她很好。”

“回來也不來瞧我,逛什麼花園!……咦?這裡比以前好看多了!”

“公主。”泊顏朝她微笑。苓嵐也隨他一同行禮。

原來這位就是太妃所生的煦然公主。

“好久不見,泊顏哥哥,”煦然打了個招呼,又看了苓嵐一眼,“這位美貌姐姐是你的侍妾嗎?”

苓嵐幾乎要吐血。

“啊?不是的……”泊顏連忙分辯,不知該如何解釋苓嵐的身份。

“回公主的話,奴婢苓嵐,來自木族。”苓嵐垂首而答。

煦然面露意外之色,她仔細看苓嵐,頭綰雙鬟,對襟宮衣,衣裙點綴了些綠色的刺繡:“那你是泊顏哥哥府上的侍女呀?”

煦之怕她越問越不像話,插口道:“是本王宮裡的,你少八卦這些問題。”

煦然依舊目不轉睛地打量苓嵐,嘴上卻對煦之說:“沒想到哥哥居然收了個侍婢……”

這下苓嵐懂了,的確,她之前也覺得奇怪,王身邊素來只有像泊顏那樣的侍衛,還有像承列那樣的近侍官,要麼是十來個內侍,四五個年紀比較大的宮人在做雜事,的確沒見過年輕宮女,也難怪煦然公主一開始會把她誤會成泊顏的人。

她恭敬地道:“啓稟公主,奴婢只是負責打理花園。”

“哦!我以前極少過來,今日才第一次見你。”煦然轉而對煦之道:“哥,你爲何把這位好看的姐姐藏起來呢?”

煦然見苓嵐雖口口聲聲自稱奴婢,但見她容顏嬌美,身形窈窕,氣韻不凡,甚爲好奇。

苓嵐對她話中的那個“藏”字產生了各種曖昧的聯想……臉上微微發燙。

煦之也不願辯解,不耐煩地道:“沒其他事嗎?不用做功課?”

他素來對王妹愛護有加,可她一來就揪住苓嵐的事問個不停,把他置於一個尷尬的境地。

“人家特地來看你,話沒兩句就趕人家走!”煦然扁起小嘴,“再說了,你怎麼還不去給王祖母請安?是不是怕她老人家又向你逼婚……”

煦之聽她越說越離譜,趕緊打斷她:“好了好了,既然來了就逛逛吧!”

苓嵐識趣地屈膝行禮:“奴婢告退。”

煦之點頭,煦然卻側頭問道:“怎麼我一來你就要走呢?你們三個剛纔不是好好的麼?”

苓嵐擡眼望向煦之,想徵詢他的意思。

煦然雖是煦之同父異母的妹妹,但一向關係密切。

煦之因妹妹自幼體弱又更加憐惜,他心知自從堂妹鉉琪嫁到土族後,煦然少了個關愛她的姐姐,再也沒有玩伴,其他宮娥雖待她禮敬有加但終究是下人。

他繼任後這幾年很少陪伴她,難得遇到苓嵐這樣人品俱佳、模樣喜人的小姑娘,年紀也只比她大上兩三歲,煦然起了好奇之心、親近之意,他也不忍違之,對苓嵐道:“既無事,一起走走吧。”苓嵐聞言跟隨在後。

一路上,煦之和煦然走在前面,泊顏作爲侍衛在後相隨,苓嵐慢吞吞地落在後面,眼看他們三人在這新造的園景裡,花影掠過他們的身影,構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

苓嵐對花園構建的設想是依煦之的性情而造,大片清幽草木伴以似錦繁花,殘荷依風顫,翠竹掩假山,動靜相宜,此時倒讓她真有幾分成就感。

“哥哥,這一大片是什麼花?”煦然問道。

“秋海棠。”煦之順口答道。

“這個呢?”煦然又指向一叢濃豔的灌木。

“月季。”

“這個呢?”

“木樨。”

“那個呢?”

“曇花。”

煦然連續問了十來種,煦之回答流利,且一絲不誤,其餘三人頗覺驚奇。

他們哪裡料到,煦之早年擅丹青,對於人物、山水、花鳥等均有造詣,加上他過目不忘,對於苓嵐列舉的花木和方位位置一一對應,竟數盡記在心中。

最後煦然指着樹下一片星星點點的小白花問:“這個?”

煦之不識,得意之情略減,回頭向苓嵐示意,苓嵐上前回答:“稟公主,這是霞草。”

煦然很合心意:“看來我哥哥在你的薰陶之下,於花木之道大有長進啊……”

苓嵐逐漸開始適應這位王妹的“出語驚人”,她窺見煦之臉上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困窘,而泊顏又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她雖覺好笑,卻未敢居功:“公主說笑了,王本來就是學富五車,見識淵博,哪裡輪得到奴婢賣弄?況且,奴婢不過略懂一些皮毛而已。”

煦然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別謙虛了,反正我就是知道。”

苓嵐不知要如何接話,側頭等煦之示下,煦之輕輕搖頭,連使眼色,暗示她不必多言。

“有什麼話不能用嘴說嗎?”煦然見他們眉來眼去大爲不滿。

這正是適才煦之看苓嵐點頭皺眉眨眼時所言,連語氣都一模一樣。果然是兄妹呢……

煦之一怔,面露窘迫。

王啊,您也有今日啊……泊顏作爲旁觀者哈哈大笑起來,苓嵐大樂,咬住嘴脣轉過頭忍笑,身子卻禁不住微微顫動。

煦然不明所以,煦之板着臉“哼”了一聲。

泊顏強行收了笑容,苓嵐看他憋得辛苦,捂嘴笑了起來。泊顏見她笑,自是又跟着笑了。

煦之見他們笑得歡暢,一張俊臉再也繃不住了,嘴上說:“不許笑。”但已是滿臉笑意。

煦然見苓嵐與煦之泊顏二人關係融洽,意外之情又增了幾分,猜測這個宮女是怎麼能跟冷若冰霜的王兄如此親近。

她平素有話直說,待苓嵐退下,她拉着煦之:“哥哥,這個奴婢何時來的?我之前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

煦之無心回答這些無聊話題:“有一段時間了。”

“爲何要讓她幹粗活呢?我看她還不賴,讓她到我宮裡伺候吧。”

妹妹居然要來搶人?

煦之心知妹妹自幼被寵溺慣了,歷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他從未違逆過她。他心下吃驚,也有幾分惱怒,以至於一時間想不出合適的理由來拒絕,乾脆置若罔聞。

煦之負手徑自向金桂從中走去,煦然見他不語,催促道:“成麼?”

泊顏在旁察言觀色,知道煦之不樂意,當下向煦然道:“公主有所不知,苓嵐是木族王府的人,善於種植草木,因此王纔會安排她在此管理花園。”

“那到我宮裡當花匠也無妨啊……反正我就缺這麼個人。”她對苓嵐頗有好感,覺得她身上木族的內斂和嫺靜與金族宮女的刻板大不相同。

煦之頓時沒了耐性:“小孩子別心血來潮瞎折騰。”

“不就向你要個奴婢嘛!”煦然見兄長這麼說,心知無望,忿忿不平地瞪了他一眼。

煦之又好氣又好笑,遙望小院的方向,心道:難不成真要藏着?

自那以後,煦然隔三岔五來玩耍,丟下一羣宮娥在外圍觀,拽了煦之逛花園、餵魚。

金族人素來不重視花木,煦然卻對各種植物均感到新奇,向苓嵐逐一相詢。

苓嵐耐心解釋花草的季節特性,講解種植位置的分佈以及品種的多樣性。煦然見她謙和有禮,柔善可親,又頗有些學識,嫌煦之時不時阻撓自己,便不欲兄長作伴了。

煦之擔心妹妹在苓嵐面前爆出讓他難堪的話,既想監督她,卻怕自己在場更爲狼狽,走也不是,陪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