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行爲舉止像只貓

醫院。

被安全氣囊拍紅臉的人躺在病牀上一動不動,像極了童話故事裡被詛咒了的睡美人。

事實上,她也確實是睡着了。

在剛剛發生的小車禍中,銅皮鐵骨的她連皮外傷都沒受,就是破了點兒財,勞斯萊斯的車頭花了。

“醫生說檢查結果一切正常,睡醒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病房裡,除了酣睡的姚伊伊,還有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此時正在窗邊背對她打着電話。

男人身材修長,被光影照亮的立體五官完美深邃,如斧雕鑿,經得起世上最挑剔目光的打量。

“那就好,那就好!封寧,真是辛苦你了。”電話裡,姚展鵬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下,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他正在崇城北,快馬加鞭趕過來最快也要一個多小時,擔心姚伊伊身邊無人,他便叫去了封寧代替自己。

兩個人又聊了會兒姚伊伊的具體狀況後,通話結束。

封寧收了手機,轉身望向病牀上的人,那目光清冷像冬夜月光一般,一點兒都看不出他們兩個曾經很熟。

不知有人正在盯着自己瞧,姚伊伊一雙薄薄的眼皮下,兩顆眼珠不安地亂轉。

她做夢了,一個非常真實的夢,真實到她以爲自己因爲車禍穿越回了大學時代。

姚伊伊的大學上了六年,其中有兩年在休學,而造成她選擇休學的元兇,便是此時此刻在病房裡守着她的封寧。

初次見他,姚伊伊正在爲參加大學生時裝設計比賽的模特發愁,她的設計作品需要一位氣質高冷、長相缺乏煙火氣的男模配合,但周遭認識的人裡偏偏沒有這一型。

所以從那天起,對陌生小學弟“一見鍾情”的她成了只噓寒問暖的小舔狗,整天就知道圍着封寧“學弟渴嗎?”“學弟餓嗎?”“學弟熱嗎?”“學弟冷嗎?”

但封寧卻像長了一顆石頭心,始終無動於衷地冷着臉:“不行。”“不做。”“沒興趣。”“沒時間。”

反正只要她開口問,他就會毫不猶豫地來一套拒絕三連。

姚伊伊厚着臉皮堅持了一個多月,見這座冰山怎麼都捂不化後,勇氣終於用光,決定放棄了。

可誰知第二天,這座冰山竟然又自己找上門了。

“你的設計作品呢,我看看。”

他居高臨下看着她,雙手插在口袋裡,水藍色條紋襯衫的衣袖半卷,露出淡淡青筋的修長手臂。

姚伊伊當時愣了好久,差點兒分不出這是現實還是日思夜想做的夢。

“你真答應做我的模特了?”確認面前的是真人後,她激動又小心地再三詢問。

封寧淡淡敷衍:“嗯。”

姚伊伊開心得原地直蹦:“學弟你放心,學姐一定會好好對你的!不過……你爲什麼又突然答應了?”

興奮勁兒過去,她刨根問底。

封寧也直截了當:“有人想追你,託我幫忙。”

更喜歡單刀直入的感情表達方式,姚伊伊對追個女生還需要別人牽橋搭線的蔣臣初印象不是很好,不過後來接觸久了,她就開始“真香”了。

蔣臣是個典型的暖男,他的追求攻勢不像夏日暴雨那麼猛烈,而像春日細雨一樣潤物無聲,不知不覺就透過縫隙鑽進你的心裡。

有次下雨,他去圖書館接姚伊伊,爲了讓她在傘下不拘束,一路上他一直與她保持30釐米以上的距離,半邊身子露在傘外淋得溼透,鼻樑上的眼鏡還因冰冰的雨水起了霧。

當時已經被他追了半年,姚伊伊卻還是第一次見他戴框架眼鏡,猜測是他着急來接自己,沒時間換隱形,她面頰一紅誇了句:“我覺得你戴框架眼鏡更好看。”

於是從那時起,但凡與姚伊伊見面,只要不是在籃球場,他總是帶着她說好看的這副眼鏡。

姚伊伊嘴上不說,心裡卻甜出了蜜。原來她說的話,在他心裡這麼有分量。

只是……既然如此,那後來的他爲什麼一句話都不留,就離開她了呢?

夢外想不明白,夢裡更是糊塗。

急得眼窩發熱,姚伊伊一下子從夢中醒來。

此時已是黃昏,被夕陽染成桔色的病房裡,封寧已經不在。

姚展鵬來看過女兒,並再三確認她不是昏迷而是睡着後,沒把她叫醒,找來保姆孫姨繼續守着她,便和封寧一起回公司開會了。

孫姨是個自來熟,一下午的時間就跟小護士混成了忘年交,兩人壓着聲音在沙發上閒聊,同爲自來熟的小護士跟她講了精神病人覺得自己是蘑菇的故事。

孫姨覺得很神奇:“竟然還有人覺得自己是個蘑菇?!”

“不光是蘑菇,還有覺得自己是隻狗呢!就在前年,有個男的也是出了車禍,他那個怪嚴重的,昏迷了三天才醒,醒後整個人的行爲舉止就變得跟狗一模一樣了!”

“好嚇人,就跟讓小狗的鬼魂上身了一樣!”

“阿姨,世界上哪有鬼啊!他是腦袋裡面有血塊,壓迫了神經才變那樣的。當時那血塊位置蹊蹺,不好動手術,只能等它自己被吸收,大概一年吧,血塊消化了,人就恢復正常了。可惜的是,他生病這段時間,快結婚的女朋友受不了他的怪異行爲,分手走人了。”

誒?

一直沒打斷她們聊天的的姚伊伊突然靈光一閃,睜開了眼睛。

******

“姚總!”

剛從會議室裡出來,姚展鵬便接到了孫姨打來的電話。

電話裡的孫姨慌慌張張,一口情況不妙的語氣:“伊伊她醒了,但整個人變得奇奇怪怪的!”

“怎麼奇怪了?”姚展鵬被她嚇得渾身緊繃。

“行爲舉止像只貓!話也不會說了,一張嘴就喵喵喵的!”

“……”

這要是呆呆傻傻或者哭哭鬧鬧,姚展鵬八成就信了,但現在,緊張感消散,他笑呵呵地說:“就這啊?沒事。”

“沒事?姚總,我剛還聽護士姑娘講了一個病人的故事呢!”

孫姨把那男病人的故事複述了一遍,這下姚展鵬更確定自己女兒安然無恙了。

掛了電話,他在會議室門口等封寧,待他出來,他毫不避諱其他員工在場地問:“晚上有什麼安排嗎?”

面對長輩兼上司,封寧眸光柔和很多:“沒有,姚總。”

“那正好,來家裡吃飯吧。”

聽到這個邀約,在場員工皆是一怔,當着老闆的面不敢戲太多,但離開他們的視線範圍後,不管男女老少,個個表情豐富多彩起來。

自從上週封寧被升爲執行總裁,富恆服飾就開始分幫分派,一幫認可封寧的工作能力,支持他在工作上做的所有決定;一幫認爲封寧資歷不夠,根本無法勝任執行總裁一職。

前者見到封寧跟姚展鵬關係好,自然眉開眼笑精神抖擻,而後者見到封寧跟姚展鵬關係好,當然是擠眉弄眼竊竊私語。

其實這種情況,姚展鵬在提拔封寧前就預料到了,他才二十五歲,進公司又只有三年時間,難免有人不服,但沒想到的是,不服的羣體中會有那麼多熟悉業務掌握資源的老人,所以爲幫他坐穩執行總裁的位子,姚展鵬決定走捷徑,搬出自己女兒來當救兵。 шшш✿ тt kān✿ ℃o

畢竟,現實留給他們的時間太不充裕了。

十九年前,姚展鵬靠賣衣服發家,然後在好兄弟劉洋的幫助下,他創辦了富恆。

姚展鵬是個運氣很好的人,即使自己不太懂管理,富恆也一直髮展得順風順水,並在幾年後成爲當地納稅大戶。

只不過好運氣不是自來水,龍頭不關運氣就不斷。

姚伊伊休學那年,富恆的首席設計師團隊被競品公司挖走,之後沒多久,深受姚展鵬器重的高管又發生意外離世……

那一年是富恆發展史上的分水嶺,不僅公司根基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損傷,公司業績也從此逐年下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崇城商圈裡,富恆依舊佔據了一席地位,況且近幾年有名校金融碩士封寧加入,所以寒冬中沉睡的富恆終於有了要甦醒的痕跡,令外界更不敢看輕。

可令人措手不及的是,就在一週前,深受姚展鵬信任的財務總監劉洋突然失蹤了,跟他一起失蹤的,還有公司賬面上百分之七十的資金。

正是富恆籌劃併購項目的重要關頭,姚展鵬被氣得差點兒患上心臟病,但念及舊情,又怕消息散播出去會讓公司麻煩纏身,於是他對公司員工宣稱劉洋因病請假,並拿出自己的積蓄填充公司資金。儘管這樣做保證了公司的基本運營,可併購項目需要大量資金,必須儘快追回劉洋帶走的錢。

三思之後,姚展鵬將內情告知封寧,兩人商量後決定,公司暫由一直跟進併購項目的封寧代管,而姚展鵬則親自去找一路風雨同行的“好兄弟”。

******

夜幕降臨,明鏡般的月亮靜靜懸掛空中,月光流淌向繁華城市,點亮路邊一盞盞昏黃路燈。

姚家別墅的二樓,正在睡覺的短毛阿拉斯加犬突然豎起毛茸茸的耳朵,細聽外面的車子引擎聲,許是排量跟姚伊伊上午開出去的不同,它遲遲沒有行動,直到院子的鐵門被打開,它確定是家裡回來人了,這才興高采烈地爬起,一溜小跑下樓去。

按姚展鵬的吩咐,孫姨把奇奇怪怪的姚伊伊接了回來,變成“貓”的人不會兩條腿走路,她就給她配了輛輪椅。

“嗷嗚?”

本是跑下來興奮求摸的,但一見到姚伊伊身下的輪椅,少爺懵了,狂扭的屁股和狂搖的尾巴被一起按下暫停鍵。

“乖,你姐姐生病了,你自己玩去吧,讓她好好休息。”孫姨替姚伊伊摸了摸少爺的頭。

少爺似懂非懂,眼巴巴地盯着輪椅上毫不熱情的人,好像特別擔心她。

姚伊伊最疼的就是她這個“弟弟”,見它這幅模樣,心軟成一灘,眼裡那強裝出的呆滯立刻被寵愛取代,閃閃的,像有星光落了進去。

少爺是治療犬出身,雖然因爲比較貪玩沒能拿到上崗證,但感知力比大多數狗狗敏銳。

感覺到她還是很想和自己玩後,它的興奮勁兒一下又高漲起來,前腳一擡,它噌地站到了姚伊伊的大腿上。

這要是以往,姚伊伊肯定會親熱地摟住它的大狗頭,可現在她不是人了,是隻高冷的貓!

貓主子怎麼能容忍小舔狗靠自己這麼近呢?

於是“爪子”一擡,姚伊伊做戲做全套,朝着少爺左臉拍了過去。

“……”

少爺又懵了,大腦袋歪着,一雙三角眼裡全是對這奇怪世界的疑惑。

“得,姐弟倆成對頭了!”

孫姨見狀哭笑不得,想幫着勸架,卻一看時間,便慌慌張張鑽進廚房做晚飯了。

客廳裡終於只剩下這對姐弟,不用再飆演技的姚伊伊長吁口氣,連忙保住少爺的大狗頭,小聲道歉說:“小寶寶,對不起啊!我剛纔是被逼無奈,不是真想打你!臉疼不疼呀?我給你揉揉!”

阿拉斯加這種毛量大的狗,就算真用力拍它,它都未必能感覺到疼,何況剛纔那麼輕的力道。

“嗚嚕~”少爺不計前嫌,大腦袋撒嬌地往她身上蹭蹭。

這時,門外又傳來車聲,少爺豎起耳朵,在聽出是爸爸的車後,又激動地跑去門口蹲爸爸了。

只是門一打開,爸爸的身後怎麼還跟了個陌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