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末他的末末

末末,他的末末……

小舅,那個小時候喜歡將他抱在腿上拋着他玩,看着他哇哇大哭,樂的直抽抽的小舅……

“小楊,快,快備車,去機場,定到北京最快的班機,快,快,”機械的聲音帶着顫慄的抖動,他打電話給自己的助理安排班機。

雖然做好了心裡準備,可進去大廳的那一刻,他還是無法適應那悲傷、哀慟的畫面,腳上彷彿掛着千斤重的鐵錘,邁不動腳步。

他那絕代風華的小舅躺在冰棺裡,那麼安詳,那麼嫺靜,就像,就像睡着般,若不是那毫無血色的臉提醒他,那是生命失去的特徵,他真以爲,真以爲,自己是在夢中——因爲自己怕他搶走末兒,而心生邪念下的噩夢!

“哥,你回來了?”王子一臉悲慼,雙眸泛紅地走了過來,“去勸勸末末,她只聽你的,”

是的,他的末兒,心心念念想着寶貝,她也躺在冰棺裡,挨着葉修謹,雙手環繞着他的脖頸,偎依着,依偎着----

許是怕她凍壞了,所以,她的身上被裹了一層棉被。

紅色的被面、青紫的柔脣,兩張緊緊貼合的臉,一樣的蒼白無色,不見一絲血色,與鮮紅的錦被形成鮮明的對比,觸目驚心,若非那圓睜的大眼,在警惕地盯着周圍欲將她抱出的親人們,他大概,會認爲她也----

鵝蛋臉兒,瘦的顴骨清晰可見,“末末,”趙惜文不禁失聲痛哭,他的末末原就是小骨架的寶貝,即使身上再瘦,臉上也是肉乎乎。

這還是他的小末兒嗎?那個雖然不喜歡蹦蹦跳跳,但喜歡跟他耍賴裝無辜的小乖乖嗎?

“你這是要幹什麼?”眼淚撲簌簌地下落,他雙手顫抖地覆上她的臉,冰、冷----就像,就像放在冷藏櫃裡的豆腐。

葉末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他,只是圈着脖頸的手越地用力。

趙惜文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疼的喘不過氣來。

不過幾日的時間,她竟然變得這般模樣,消瘦了不說,竟然還有自閉的傾向!

“她這個樣子多久了?”他扭頭,問着身後的簡寧。

“四個小時了,”簡寧回答,“之前,暈了一回,醒來後便這樣了,”

好友在外漂泊了小十年,如今又……又客死他鄉,他自然不能讓他在異鄉火化成灰!

葉末這樣,也是他沒想到的,本以爲她一天兩夜沒睡着,這一暈,沒個兩天應該醒不過的,可,她竟然只睡了三個小時,一醒來就趁大家沒防備的時候,爬進了冰棺,任誰哄也不出來,甚至,誰說話,都不搭腔!

“爲什麼不把她抱出來?”說着,就要強行上去將她抱出來。

四個小時,她原就體寒畏冷,又被埋在廢墟里一天兩夜,受了驚,捱了餓,又悲傷過度,再這麼冰上四個小時,這小命還要不?

“二哥,你別衝動,若是能抱,我們早動手了,”王子和簡寧將他架住,“小舅----身子已經僵硬,骨頭現在是最脆弱的時候,末末又抱的太用力,若我們強行將他們分開,只怕----只怕---”

只怕葉修謹會身異處!他已經這樣了,難道,還讓他死無全屍嗎?

而且這樣做的同時也會傷着葉末!

所以,不可抱,不能抱!

“那就給她注射麻醉劑,暈了後抱出來,”說完後,也後悔,這不是病急亂投醫麼,若成,難道這一屋子的人沒一個想到?

“醫生說末末已經兩天兩夜沒吃沒喝沒睡了,一直靠打營養液補充體力,她現在所有的意志力、精氣神都放在了那雙手上,若現在把她弄昏,只怕比強行將她抱出來還糟,成功抱出是必然的,可與其同時,她的求生意識也擊垮了,即使活着,精神方面也會收到嚴重的影響,”王子抽噎小淚地解釋着。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活活凍死吧!”他都能感覺到,棉被下她孱弱的身子,在顫抖。

“只能靠勸,勸她自己放手,可在你沒來之前,她誰的話都聽不進去,誰的話也不回答,二哥,你試試,試試勸勸她,”

趙惜文抹了一下臉上的淚,走到冰棺前,跪在地上,趴在冰棺的沿邊,小聲小語地說,“末末,出來好不好,小舅雖然已經去了,但他的靈魂就在你身邊,你也不想他走的不安心,對不對?”

葉末的睫毛眨了下,只是,還是沒看他,手擡起,覆上葉修謹的臉,摸了又摸,“爸爸,你的臉怎麼還是那麼冰,我都幫你暖了好久了,”

“末末,”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她這是在生生地揪他的心,撓他的肺啊----

在場女人們早已忍不住地捧着帕子放聲地哭了起來。

在場的男人們爲了維護所謂的男人有淚不輕彈的形象,都咬牙下脣,隱忍着,只是眼眶俱是紅紅的。

二樓,老長在護士的攙扶下,一步步地蹣跚而下!

“謹兒,末末,末末,謹兒,”老淚縱橫啊!

“爸,”幾個兒子迎上前去!

“我可憐的謹兒,我可憐的末末,”老爺子,一步一把淚地往下走!

白人送黑人,不過短短的七個字,可,其間的哀傷之情,豈是外人能體會得了的。

熟識這一家子的,哪個不曉得這小兒子在老長心裡的含義和分量,說心肝寶貝、肉疙瘩,不爲過。老爺子,戎馬一生,兒孫滿堂,可真正在意疼入心骨的只有這兩父女。

一個幺兒,一個幺孫女!

雖然,後者沒有血緣關係,但因爲兒子,因爲那人的恩情,也多了一份感激和心疼,再然後,十餘年的相處,說句不好聽的話,養條小寵,也有感情了!更何況這麼個小可人兒,知情懂趣地逗着你,哄着你老人家開心。

可,現下,一個天人永隔,一個神志迷糊!

老長悲痛欲絕,幾度昏迷過去,孩子們誰也勸不住!

這兩個都是他的心頭肉,如今,雙雙這般,這等打擊下,沒去見閻王爺,得多虧他身邊幾個醫術了得的一聲。

在簡寧向葉家老大通知葉修謹的事後,幾個孝心的孩子就請了幾個醫生搬了幾臺儀器在一旁守着了!

“外公,身子要緊,”王子幾步上前,扶着老爺子,一邊抹淚,一邊勸着,真真難爲他了!

“別管我,趕緊想法把末兒給我抱出來,”葉柏成一邊抹淚,一邊下命令。

兒子去了,兒子的心肝寶貝可不能再出事了,不然,他對不起爲兒子捐獻心臟的米芾,對不起還未入土的兒子。

“末末,你看看我,哥哥求求你,看我一眼,好不好?”趙惜文探身進去,勾着葉末的下巴,逼着她正視自己。

眼淚,一滴滴地落在葉末的臉上,升起淡淡的水霧,揉了揉她暗紫的紅脣,“是不是,除了爸爸,你誰都不要,是不是?”

葉末望着他,眼神放空,小聲嘟囔着,“我要他,可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因爲他不要你,所以你就不要我們所有人,是不是?是不是,”捏着她的下巴,趙惜文啞着嗓音一遍遍地問。

葉末不答了,也不說話,眼神,依然放空!

只是突然掙脫趙惜文的前置,臉再次貼進葉修謹的,輕輕地磨蹭着,“爸爸說他冷,讓我幫他暖暖,哥哥,我想幫他暖暖,你們讓我幫他暖暖,”蠕動着嘴脣,呻吟般的低語。

這樣的情景,怎一個心酸了得!

“好,你幫他暖暖,但是,能不能告訴哥哥,你打算暖多久?”

“不知道,暖到熱了爲止,暖到他不冷了爲止,”

“末末,小舅的靈魂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這個肉體已經不需要,即便你再暖,也不會熱的,”

“他沒有走,他哪裡也沒去,他說他不會不要我的,他說再也不會騙我,他只是太困了,想睡會而已,他告訴我,讓我在身邊守着他,等他睡醒了,就會叫我,”

“末末,你這是想心疼死我,是不是?”眼眶再次奪眶而出,趙惜文又悲慼地喊了一聲,“除了小舅,你是不是不打算要我們任何一個人了?爺爺,不要了,伯伯們,不要了,姑姑不要了,嬸嬸不要了,連我也不要了嗎?”

“好,你想跟他一起去對不對,所有人你都不在乎了,是不是?好好好,你去,你去,我不攔你,”趙惜文放下鉗制她的下巴,轉身走到茶几上,拿過一把水果刀,返回,“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孤苦伶仃一人的,我會守着你的,無論哪兒,都會守着的,今天,你想死,你打定主意陪他去了,是不是,好,好,我陪你,我陪你,”

說完,一刀划向脈搏處,下一刻,血流了出來,順着手腕,滴落在紅色的錦被上,暈染成一朵朵血色的梅花!

“惜文,”

“二哥,”

大廳裡,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響起。

“快快,醫生,趕緊止血,”

“別過來,誰在過來,我就直接將刀子桶進去,”趙惜文怒吼一聲,揚着刀子,抵到自己的心臟處。

然後,沒人敢動!

葉宜蘭兩姐妹,只捂着嘴兒,悶聲大哭!

“惜文,你可不要做傻事啊,你要是敢死,你娘我也不活了,”

趙惜文遞給唐小逸一個眼神,看着唐小逸走過去低聲安慰他心臟薄弱的老媽,眼睛再次望向冰棺裡的葉末,用割過脈搏的手輕輕地撫摸着她冰冷的臉頰,柔情似水地說,“寶寶,我說過,你是我的,你休想甩了我,做鬼我也纏着你一起做,”

血,染上葉末的脣,她的眼神突然清明瞭一些,然後她舌頭從嘴裡探出,舔着嘴脣邊上的血,突然一手抓住趙惜文的手,舌頭舔上他滴血的腕口,吮吸着,像個嗜血的殭屍般,漸漸地變得瘋狂起來。

“末末,快鬆口,你這樣,哥哥會死的,”

“不要管我們,讓她吸,讓她吸,”

趙惜文揮着另一隻手,阻止着大家的上前。

熟悉的血腥味充斥在脣齒間,葉末堅強的神經,頃刻間迸裂,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眼淚,充盈着乾涸的眼眶,然後順着眼角,慢慢滑落,漸漸打溼兩旁的枕巾。

然後,‘哇’的一聲嚎嘮慟哭起來。

“哭吧,哭吧,大聲地哭出來,”手慢慢地揉着葉末的臉頰,趙惜文卻在她泄般的哭聲中,笑了起來,“末末,你吸了我的血,你的身體便流着我的血,你的血,我的血,在你的身體裡交融,然後我們就再也分不開了!”

葉末癡癡地望着他,喃喃地重複他的話:你的血,我的血,在你的身體裡交融,然後我們就再也分不開了!

你的血,我的血,在你的身體裡交融,然後我們就再也分不開了!

……

是的,她體內有葉修謹的血,他們融爲一體了!

趙惜文注視着那茫然失措的臉,憂患、寂寞、孤獨、無助、祈諒、哀懇……

顧不得憐惜和心疼,趁她恍惚愣神中,試着將她的手從葉修謹的脖頸下抽出,結果,很成功!

他快地將人抱了出來,所有人都長吁了一口氣。

趙寄真趕緊叫人幫他包紮傷口,開玩笑,他也只有這麼個兒子,真有個三長兩短,他也是白人送黑人!

哎,誰家孩子誰心疼啊!

趙惜文的傷口並不深,看似下狠力的劃下,卻只是傷了淺淺的一層,本來嘛,他也不是真的想自殺,若非簡寧寫字條告訴他,葉修謹曾在廢墟里用自己的血幫她補充體力,他這纔想到這招的。雖然險了點,但很管用!

不過,爲了安全起見,還是打了破傷風針,掛了消炎藥水。

抱着打生理鹽水,精神、身體處於極度疲憊的葉末,躺在了牀上,聽着她的絮叨,哄着她入睡覺。

望着連睡覺都皺着眉的寶貝,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他的末末到底受了怎樣的煎熬?怎樣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