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馬場，薄陽如金。
夏謹華就站在那晨陽與暗影之間，半明半暗地對她笑。
“聊一聊好嗎？”
老實說，她真不知道她和夏謹華之間還有什麼可聊的，所以，只看了對方一眼，她便扭頭去牽自己的馬：“對不起！我現在沒時間。”
“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夏謹華上前一步擋在她的身前，一手卻緊緊護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讓慕千雪異常感觸，想到十月懷胎的艱難，想到她懷了趙奕辰的孩子後還被他推下海，她終究還是沒能狠下那個心不理她，但口氣還是好不起來。
“我覺得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聊的。”
“看在我在這裡等了你一個多小時的份上………”
聞聲，她意外地看了夏謹華一眼，現在也不過才七點，一個多小時，她是來的有多早？
而且，她還是個孕婦，究竟什麼重要的話非要現在跟她講？
不知道爲什麼，這時候慕千雪心裡沒有好奇，反倒是很明顯的排斥，總覺得夏謹華現在是魔怔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真的覺得沒必要了。”
夏謹華似乎也被慕千雪的態度影響了，口氣也明顯急促起來：“關於你父親車禍的視頻，你也不想聊一聊？”
“………”
車禍？視頻？
她怎麼知道？
慕千雪的興趣被勾了起來，夏謹華也終於道出了事實：“那個視頻，是我讓人送給你的。”
這麼一來，其實很多事情都解釋得清楚了，可這麼一來，很多事情似乎又解釋不清楚了。慕千雪原本平靜的眸光漸漸生了寒意，她盯着夏謹華：“我怎麼有些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是不是想問我爲什麼會有那個？”
畢竟是資深的檢察官，最明白用什麼話能最大化地激起對方的興趣。
原本不想說得這麼急的，可慕千雪也不像五年前那般好應付，所以，夏謹華很坦白地解釋道：“我爸爸給我的，而且，我手裡還有另一份視頻，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給你。”
“可以解釋一下嗎？”
眸，漸冷！
從夏謹華說出那個視頻的出處時，慕千雪對她的同情心已完全散去，雖然她不清楚夏波濤怎麼會有那個視頻，但，至少可以證明一點，他們父女早就知道那件事。
有多早？
三年前？五年前？還是九年前？
夏謹華挑眉：“你是個律師，難道這也猜不到？”
“猜得到的不見得是事實，我要看的是證據，我也只相信證據。”
對什麼人說什麼話，夏謹華對慕千雪來說，不是那種完全可以相信的人，所以，沒有看到有力的證據說，她說什麼都只能聽聽，不可盡信。
“沒有證據，只有一段可以讓你繼續猜測的視頻。”
“………”
很想問一句，視頻是關於什麼的，可看着夏謹華挑釁的嘴臉，慕千雪卻沉默着一言不發。
起初夏謹華還是很有耐心地在等着，可等到最後，她終於還是沉不住氣主動開了口：“關於趙奕辰爲什麼要我不要你的視頻。”
“如果是這個，我想我沒興趣看了。”
一如夏謹華所說，她是個律師，很多事情她只要推理一下就能猜到個大概。
原本還不明白夏謹華執意找自己的理由，現在，她想她知道了，又是因爲趙奕辰，又是因爲她懷疑自己還和他藕斷絲連。
她覺得自己真的表達得很清楚了，只是夏謹華自己不相信罷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她轉身要去牽馬，手才扯住繮繩，身前便又多了一個人影：“真的對他死心了？”
“對他不死心的，從來只有你。”
“………”
愕然聽到這一句，夏謹華怔在原地，好久好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夏師姐，或者，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叫你一聲堂姐？”
除了在法庭上，她很少如咄咄逼人，可夏謹華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地挑戰她的耐心。她真的對她無話可說了，再要逼她開口，相信也不會有好話。
“堂姐？你是在羞辱我嗎？”
“爲什麼你現在的想法這麼扭曲？我在羞辱你？呵！請問如果你不找來，我有機會‘羞辱’你麼？”
說着，慕千雪又是冷冷一笑，突然有些莫名的激動：“你原本應該是個活得恣意瀟灑的女人，偏偏選擇了最不適合你的生活方式，還要繼續這樣自我折磨下去麼？
夏謹華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被自己從來都瞧不起的慕千雪用氣勢生生壓下去，她眼裡裹着淚，卻倔強地不肯流下來。
“慕千雪，別以爲你什麼都知道。”
“我當然不是什麼都知道，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就算趙奕辰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再和他在一起，這樣你滿意了麼？”
明明是她最想聽到的結果，可慕千雪真的說出來了，夏謹華又覺得恍然不真實。
爲什麼慕千雪可以放手得這樣徹底，自己就不可以？
“爲什麼？”
這樣問完全不是夏謹華的風格，可她還是忍不住幽幽的開口，盯着她，盯着她的眼，似乎生怕她說的話是謊言：“你不是很愛他嗎？爲了他，不是差點就挺不下去？”
面對她的質疑，慕千雪其實很不願意回答，不是想逃避現實，而是覺得沒有必要爲一段已經結束多年的感情再做太多的解釋。
可是，慢慢的，她發現夏謹華看她的眼神不太一樣了，那是一種幸災樂禍，是一種想看她笑話的嘲諷。
慕千雪不知道是什麼讓她有了這樣的反應，可她還是選擇了坦然面對：“誰年輕的時候沒愛過一個人渣？”
這是慕千雪要經年之後，第一次正面評價那段感情，人渣兩個字，她從不以輕易出口，但在她心裡，趙奕辰真的當得起這兩個字。
不是因爲他曾喜新厭舊地拋棄過她，而是因爲，他曾親手把夏謹華推下海。
但慕千雪並不想告訴夏謹華自己心裡最真實的想法，所以，她只用了這個最直接的形容詞，試圖讓夏謹華明白，她和趙奕辰早已是過去式了。
不是每一段感情都有機會回頭的，也不是每一個人渣都會有人等待的，原本趙奕辰有機會做一個有人等的人渣，可他卻親手破壞了那一切………
夏謹華似乎比慕千雪還要難以接受這兩個字，她抖着脣，虛弱道：“不知道他聽到這些的時候，會是什麼感覺？”
“你大可以把這段話錄下給他聽，我不後悔自己說了這些。”
“………”
放在腹部的手，突地一顫，夏謹華猛然擡首，恰對上慕千雪洞悉一切的眼神。
她以爲一切神不知鬼不覺，她以爲自己天衣無縫絕不會被她識穿，可是………
夏謹華突然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個小丑，而且，還是在慕千雪眼前跳來跳去的跳樑小醜，人家早就知道她帶着錄音筆了，卻還是跟自己說了這麼多？
如此諷刺，讓夏謹華自己都覺得自己犯賤！
“我在大一新生的時候遇到趙奕辰，他一直在我身邊，時不時會出現，但從來不打擾我的正常生活，甚至，也不干涉我的一切。他符合我擇偶的所有條件，除了他過高的身世背景，所以我拒絕過他很多次，我覺得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可他一直在那裡，不離不棄。”
“我不想僞心地說那一段感情我對他只有感激，那種心動我確實有過，趙奕辰是個從外形到內在都很吸引人的男人，我喜歡過他，而且，非常喜歡！我曾經以爲他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無論貧窮，無論富貴，他會一直默默地陪我走完這艱難的一生。可是，他的生命中出現了你，而我的世界裡一直有一個宋天楊。”
對於感情，慕千雪一直很坦然。
她曾說過，她的感情世界只有黑與白，所以當年她對宋天楊的要求就是，有她就沒有桑妮，有桑妮就沒有她。所以，她對自己的要求也是一樣的，她有了宋天楊就再不會再給趙奕辰機會，絕對不給。
“什麼叫一直有一個宋天楊？你是想說你愛着宋天楊的時候還接受了趙奕辰的追求？”
聞聲，慕千雪突然扭頭看了她一眼：“很難理解嗎？”
年少時，她曾認爲宋天楊是史上最渣，她恨過他，怨過他，以至於在不知不覺中將這個人滲透到了內心最深處也未發覺。
接受趙奕辰的感情時，她也是坦然的，那時候她確實決定和他在一起一輩子，直到他觸及了她的底限，所以，她把對趙奕辰的所有感覺全都連根撥起，一點不剩地還給了對方。
那時候，她還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絕情。
直到後來她才明白，不是自己太絕情，而是她對趙奕辰的感覺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深。確實喜歡過那個優秀的學長，可那樣的喜歡，不敵她對宋天楊的萬分之一………
這麼說總覺得有些像藉口，可事實就是如此，她的世界一直有那麼一個男人，無論是他的好，他的壞。早已在無形之中佔據了她的思想，既然她已選擇了宋天楊，那麼誰也不可能再把他從自己內心驅逐出去。
就算是趙奕辰也不可以。
“感情要是說得清楚，有理有由，那也就不是純粹的感情了不是麼？”
“………”
慕千雪問她很難理解嗎？
其實一點也不難，豪門圈裡多少人都是這麼做的，就連夏謹華曾經也想過，愛的人和嫁的人要分開，直到她遇到了命中註定的那道劫。
手指倦曲着，不自覺地關掉了錄音筆，這個時候，她突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至少，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在慕千雪的坦然裡實在顯得齷蹉。
她承認自己不是個好女人，可是，她也不想輸給慕千雪太多。
就算她早已輸得徹底，她也想保留着表面上的驕傲與自信：“你是想表達你對趙奕辰是一種選擇？對宋三少纔是真愛？那你對他們的感覺又有什麼不同？”
“這個問題，也有人曾問過我，直到我和宋天楊分開的那三年，我終於明白了………”話到這裡， 慕千雪又擡眸看了她一眼，言字灼灼道：“沒有爲什麼，那個不同就是沒有爲什麼。”
“………”
沒有爲什麼？什麼叫沒有爲什麼？
“趙奕辰和我提出分手，我很難過，很傷心，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回頭，就算他回頭來找我，求我，我也從來沒想過給他機會。可我和宋天楊分開後，他明明沒有來找我，可我每天想的都是我會不會再也沒機會回頭。”
“我愛他，根本就只是一種身不由己的行爲，是我自己根本無法控制的那種想法，沒有理由，沒有原因，沒有爲什麼………”
那一聲我愛他，如同炸開在天地間最響的一記悶雷，帶來的是天崩地裂的連鎖反應。
慕千雪僅僅只是說出了自己想表達的那種感覺，可她卻不知道，在她看不見的某個角落，某人卻因爲這句話，激動到久久不能回神………
莫名我就喜歡你，沒有理由沒有原因！